别呕气,快逃吧!祝发财拉住他的手,泛热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看你的安危是胜过我自己的下半辈子,绝不是看轻了你。
听她这么说,他心底一动,轻轻环住她,下颏抵着她的肩膀。祝发财没有推开他,手悄悄地圈上他。
他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从没听她说出口啊!
不枉多年的等待,现在,他总算是听到了。
他又笑,轻拍着她。你放心,我有办法逃开的。起身,与她对望。什么办法?祝发财盼着他。
郑恭喜露出向来的笑颜,轻轻敲她的脑袋。我就说你没我聪明。哪!你的胃犯疼,跑不开,但是我能跑啊。我们把衣服换了,我扮成你的样子引开他们,反正天这么黑,他们一时也瞧不清。要是你的胃还疼,就等我回来,再一道逃走;要是你的胃不疼。你就沿着那条小路往山下逃,我们在山下见面。
这……祝发财迟疑地抿咬嘴唇,她的心慌跳得很厉害。
不安啊,这方法听来没有问题,可是她就觉得不安啊。
傻姑娘。郑恭喜说道。我的脚程快,又比你熟悉这山路,不会有问题的。你再迟疑,耽误了时间,我们等会儿可就成待抓的'奸夫淫妇'了。
祝发财睨他。谁跟你奸夫淫妇了?
郑恭喜舞动手指。快点脱,要不我就自己扒了你的衣服。
你敢?祝发财双手架护住胸前。
郑恭喜自动转过身。你快点脱,要不然的话,等会儿可就是刁六来扒了。
好啦!祝发财动手解下外衣。你不准偷看喔。
我要是有兴致偷看的话,那也算是好事了。郑恭喜笑着说,自己也解下衣服。
祝发财抬眼看着他的背,光线蒙昧,淡落在他肩背,背后的线条显得扬刚而奇魅。祝发财咽了下口水,仓皇收了视线,直怪自己又是莫名其妙。
胸口跳得快急,她的胃又开始挛缩。
郑恭喜问道:你好了没啊?
互换衣服,两人各自穿好。郑恭喜转头,把原藏在她身上的地图,交给她。
视发财皱眉。怎么反而是你把地图交给我呢?
郑恭喜扭腰转手,动动身子。少张地图,也少点负担,这样才跑得快。他弯腰,而后起身,顺着起身的势,吐了一口气。况且,地图在你身上,就算不为你,为了地图,我都会拚命地回来。
祝发财嘟嘴。
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模模糊糊中,听不清楚吆喝些什么,不过,那是刁六的声音,不会错的。
祝发财眉心再紧,郑恭喜敛去玩笑的意思,把地图塞给了她。躲好。他捏好她的手,蓦然在她唇上轻点。
祝发财愣了下,来不及反应。
郑恭喜一笑。千万不要让他找到你,否则你下半辈子可算毁了。他沉沉地睨她,逸出惯常的温柔。
郑恭喜转身,迅速地没去身影。
祝发财愣愣地,愣愣地抿紧了唇,怔看,洒落的月华,以温柔的方式,掩照他离去的那一方。
***
郑恭喜的身影,在树影中跳脱跃出。
汪!汪!奉命搜寻的狠狗,狂声啸吠。
大王。小喽啰们举高人把,惊喜地喊。人在那里!
女人你跑不了的。刁六策马,转头追她。
郑恭喜转往树间狭缝窜钻,山峻路陡,饶是骏马,也难展四蹄。
一群人尾追在后,声势浩大,可行动却是迟缓。
刁六眼见距离拉不近,怒道:可恶!翻身下马,快步跟上。
刁六虽是魁梧,可动作迅捷利落,两人的距离越逼越近。
后面追不上的喽啰嚷道:他奶奶的,这祝姑娘怎么跑这么快?
听后面的声音,郑恭喜心一慌,脚颠了下。速度慢了拍,他直觉危险,更是发足狂奔,再度拉远一点距离。
不要跑了!刁六突然惊喊出日。下面没路了。
郑恭喜连忙止煞步伐,脚前一颗小石头,踢飞出去,咚地滚下深渊。
火光逼近,他看得很清楚,下面是一道湍急的溪流。
别跑了!刁六半安抚、半威胁,一步步地悄悄接近。不要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别过来。郑恭喜尖细着嗓音。过来,我要跳了。她掩住面容,作势向前跨出一步。
别动。吓得刁六,只得与她僵持。
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莽撞的三大王,贪功地冲上一箭步。大哥,我替你抓她。
郑恭喜又要护住脸,又要顾着步,猛然吓了一跳。啊!脚下一不留神,身子失衡,滚落下去。
小心!刁六摸上去,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看她摔落。
一声惨呼与流水相冲击,萦绕溪谷回响,久久不散。
第六章
半年后,江宁安阳城。入夜,月色黯淡。啊!祝发财叫了声,从噩梦里醒来,惨色的月,照得他一脸灰白。
祝兄弟,你怎么了?一个老妇举着蜡烛,转了出来。
没事。一身男装的祝发财,半躺在床上,虚弱地扯了抹笑。
这半年为了行走方便,视发财已经改了一身男装。老妇微微一笑。没事就好,你好好睡吧。明天,我就让我女儿小翠带你进'佟府',谋个差事做。
谢谢大娘费心。祝发财弯身道谢。
不用客气。你和小翠认识也是缘分,帮这点忙,算不上什么的。老脸露出和善的笑。好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入了'佟府'可就忙了。
祝发财笑而不语,目送她离开。
这不是缘分,一切都是在她跟踪设计当中的。为了进佟府,她观察好久,才选定这个小翠姑娘,跟她牵上线,再伺机混入佟府。
要进伶府,当然是为了另外那半张藏宝图。
除此之外,更是为了郑恭喜。
佟府恐怕是她要寻到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半年前,她安然逃开山寨,到了山下却怎么都等不到郑恭喜。她在山下徘徊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要往'安阳城出发。
她想,就是错过,郑恭喜也会知道要到佟府去和她会面的。只是一路上,她边走边探问,仍然没找到郑恭喜。
而且,从小翠口中问到的情形中,佟府里没有一个小厮姓郑的。
她好怕,怕到了佟府还是没能找到他。
唉,这便是她发噩梦的原因啊。
祝发财眨了眨眼,眼里冒滚出一阵酸楚。
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的愁变多了。
***
次日,佟府。
小翠带着祝发财拜见老爷。夫人、总管及上下的奴仆之后,便领着祝发财在佟府内外走动。
走到了花园,听得房间内传出琴声萧韵,小翠特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往后要在花园里干活,可得特别记住。通常这时候,小姐和悉凤少爷都会在书房内抚琴吟诗,你可不要弄得乒乒乓乓,打扰了他们。
我知道了。祝发财点头。
嗯。小翠笑起。你来之后,我可轻松了。花园的活不轻松,有时候还得搬搬盆栽什么的。老爷今早吩咐,就要我把这盆芍药挪了过去。你人在这儿,正巧可以帮我。
好啊!祝发财蹲下来,撩卷起袖子。
小翠抿嘴一笑。你人长得秀气,手臂竟然也跟个姑娘家差不多。
祝发财眉头一扬。我的力气可不小。她逞强赌气地抱起那盆盆栽。初时,略有些摇晃。
哟。小翠有些不放心。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祝发财打包票,倒是越走越稳。
没问题就好,你往这儿走。小翠扶引着他。
快走到目的地时,听得琴声停歇,书房的门,打了开来。妹子先走。一个男人说话,约莫就是悉凤少爷。
那声音十分熟悉,祝发财皱眉,瞥了眼望去。一望,惊声呼出:郑……砰地摔落了手上的花盆。
啊,死了。小翠本能跳开,急忙跺脚。那可是老爷最爱的一盆花。
佟家小姐佟碧若,柳眉蹙了下,被那声响吓一跳,自然地挨近悉凤身旁。
悉凤拍拍她的背,朝祝发财走过,柔声问道:怎么了?有没有伤到?
祝发财怔怔地看着他。
他一脸的笑、一脸的温柔,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泪,夺眶而出,她忍不住鼻酸。
你是新来的吧?不要害怕,我们不会责罚你的。佟碧若柔声安慰他。
见他泪流不止,佟碧若只得转头问道:小翠,这小兄弟是哪里来的,他好象吓坏了。
小翠施礼请罪。小姐,他叫祝发财,是新来的小厮,可能是还不懂规矩,又摔坏了盆栽,才会一径儿地哭。
祝发财?!听到他的名字,佟碧若和悉凤同声笑出。
悉凤对着他展颜。好喜气的名字。
祝发财愣愣地瞅着他。泪,串落奔泻。
他不认得她了,他竟然不认得。
是啊。佟碧若拈笑附和。
祝发财脱口:我不要这名字了。祝发财找不到郑恭喜了,又何必要这名字呢?她倒抽一口气,一把抹着泪,跑了出去。
怎么了?小翠追了上去。
好奇怪的人。佟碧若眉头轻攒。
悉凤望着他的背影,收起沉沉的眸光,淡淡地一笑。
嗯。
***
你怎么了?小翠气喘吁吁地追上。
没事。祝发财抹干眼泪。
这样还叫没事?小翠双手插腰。
祝发财扮出一抹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会就好。小翠谆谆教诲着。你这样早晚会出事。要不是小姐人好,不跟你计较,要不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嗯。祝发财点头,拉起小翠的袖子。小翠,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个悉凤少爷,是什么人?
小翠皱了眉。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喔。祝发财转过念头,只说:他和我一个亲戚有点像,我才好奇问的。
咦!小翠打量着他。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有那么一点点的像。搞不好,你们还真有关系。
小翠溜溜地转眼,看着四周,拉了他蹲下。我跟你说啊,悉凤少爷是小姐从她舅舅那里回来时,在溪旁边救回来的。他被救的时候,除了一身的伤之外,还穿著姑娘家的衣服。小姐见这情形奇怪,本来是想多问他一些的,怎知他醒来之后,才发现他失了记忆。
失了记忆?祝发财失声叫出。
嘘。小翠赶紧示意他噤声,压低了声。这一点,大家是都知道啦!不过,老爷小姐都不爱人提,你可别再过耳。
祝发财愣住,不知该哭该笑。她不会认错的,那个悉风少爷就是郑恭喜,只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不认得她了。
小翠看'他对这件事情,好象很有兴趣,也就继续说了:悉风少爷初时身体极差,又常常犯头疼,是小姐细心照顾,他才慢慢好转的。休养了几个月下来,他不但头不疼、手不软的,还经常吟诗抚琴呢!
祝发财喃念:吟诗抚琴……她知道,郑恭喜在城内念书,这些本事都是会的,只是他在她面前,不大会做这些事情。
她和他就是打打闹闹而已,论到什么'吟诗抚琴,那该是他和佟家那位千金做的事情吧。
祝发财酸酸地问了句:你们家小姐喜欢他吧?
什么叫'你们'家小姐?小翠逸出笑。小姐是'我们'家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也没看错,小姐真是喜欢他,其实老爷也是很中意悉凤少爷的,若不是如此,他们怎么会不让人提,悉凤少爷来历不明的这件事情。
视发财幽吐:这个悉凤少爷一定很得人喜欢。
是啊。小翠情笑。你倒是聪明,一眼就瞧出来。
祝发财闷闷地说:不用看,我也是知道的。
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在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喜欢他;和他离家后,这一路上,不管是隐居的老人,还是寨里的兄弟,没人不喜欢他的。
就只有她,从没和他说过---她也是喜欢他啊!
祝发财转了抹苦涩的笑。
现在说这句话,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怕他根本不明白,也不在乎了。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巴着她,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一遍又一遍地说……***
月色如水,荷风习习,莲花池畔,丝竹轻响,乐舞不断。
今夜,一个老朋友自佟府老爷佟全的故里来找他。佟全一开心,便在自家莲花池畔,摆开筵席,款待故人。
那老朋友与他出自同一村庄。也是姓佟,叫做佟济仁。几杯酒下肚,他感慨地捋须。唉,全哥,还是您了不起,几年下来,家大业大,事业有成。当年家乡闹饥荒,要是那时我胆大点,跟着您出去外头闯的话,今天情形也许就不同了。
佟全眉眼笑开。话不是这样说,人生就是这样,机缘各不相同,也难说什么好好坏坏。来,咱们这么多年不见,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才是真的。他手一放,便有仆人为他斟酒。
为他斟酒的是婢女小翠。
祝发财跟在小翠旁边,名义上,她是求小翠让她见见场面。实际上她瞟来瞟去的眼睛,最后总会落寞地停在悉凤--郑恭喜的身上。
他穿上一袭儒雅的衣袍,看上去跟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有两样。
坐在他一旁的佟碧若,贤淑端雅,花容月貌,与他甚是匹配。
祝发财眼睛酸热,转了眼,看回佟全身上。
黄汤人肚,佟全微微醉了,敛了笑容,几分慨叹。当年你、大纲和我,我们三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现在,好不容易和你相聚,难免就会想起大纲啊。
是啊!佟济仁放下酒杯。当年大纲不是和您一起出去嘛。您还有个消息捎回故乡来,他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去了哪儿。全哥,您这么发达,本事一定不小,就没打听到他的下落吗?
佟全摇摇头,不大愿意在这话题打转,他转开话题。不说大纲了。咱们两个能重聚,就已经是万幸了。来,我让孩儿们行个酒令,给你助助酒兴。
佟济仁几分尴尬地笑起,其实他和佟全都是乡下来的人,哪里懂得什么文墨。
佟全的兴致倒是高了,与佟济仁多年不见,除了想招待他之外,难免也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儿。他的妻子死得早,女儿是唯一让他得意的宝。
佟碧若温顺地起身,盈盈款款一敛。爹爹和济仁叔叔想行什么令?
佟济仁拉咧了一个笑,半充血丝的眼睛霎时发亮。女儿好漂亮啊!
还好,还好。佟全捋须大笑,得意地看着佟碧若,佟碧若避开佟济仁紧迫的目光,以目光向她爹探问,想要行什么酒令。
佟全一时想不到,抚着须,眼神转向悉凤。
悉凤一笑,接口道:伯父。人前人后,他都这么叫佟全。今天是您和佟叔叔重逢的日子,我看就来个'喜相逢令'吧。
好,好,好。佟全连忙点头称是,抬手示意旁人奏乐催令。行酒令的规矩是曲音未落,便需吟出酒令,若不能吟出,便要罚酒。就是有时间上的催逼,才有乐趣,才能见出才情的敏捷。佟碧若思忖半晌,明眸善睐,妙目巧转,眼见天际繁星,又觑到悉凤的身影,桃腮微晕,轻声吟道:东方日出三分白,日落西山一点红,北斗七星颠倒挂,牵牛织女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