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男人系在门外的白马立时不安地嘶鸣。
「汪!汪!汪!」寨子养的狗紧跟着狂吠。
不要说待在寨子里面的人受不住的耳鸣,就是寨子外头,也已经鸡飞狗跳了。
「吼!」寨主~张俏脸,已经胀成红色。
「你用力的方法错了,会伤了自己的。」男人没有开口,但她竟然听到他的声音,在一片混杂之中,她就是能听到他说话。
这怎么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丢了一抹笑给她,那笑容里有几分逗弄她的意思,有几分关心她的样子。
她有些迷惑,紧瞅着他,四下逐渐恢复本来的平静。
虎大、虎二松开捂耳的手。「老大,这男人真有本事吧?!」他们忍不住为男人竖起拇指,也为自己慧眼识英雄感到得意。
「你会妖术。」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她的结论。
男人笑了。怎么会说他是妖呢,怎么看他也应该是和「仙人」比较接近吧。
他戏谁似地摊开双手。「你可以查查我身上是否贴了符咒。」
寨主挺身插腰,侧过脸去。「虎大叔,拿俺的弓箭来。」
「老大,要作啥用?」他有点替男人担心。
寨主转对着男人。「敢不敢同俺比射箭?」
「赢了有什么好处?」男人自信满满地拍拍袖子。
「你……」她差点为之气结。
虎大、虎二在一旁插嘴:「要是我们输了,老大做你的女人;要是我们赢了,你做我们老大的男人。」
「不要!」
「不了!」这一点两人倒是意见一致。
寨主瞥了他一眼,随即把视线狠扫向虎大、虎二。「拿弓箭去。」
她抬高下巴,伸出手指比着男人,铿锵有力地吐出每个字。「输的人给对方做儿子。」她是完完全全叫男人给激到了。
「认你做女儿?!」男人眉心顿了下。「我得考虑才行。」
她立即反驳道:「操他奶奶的,生了你这种儿子才委屈。」
「这……」虎大、虎二面面相觑,在一旁频频擦汗。把这男人找来,也许并不全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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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日头略偏西移,虽然不再那么骄炙烫人,还是足以让人汗流浃背。
此刻,一颗斗大的汗珠沿着寨主面颊淌流而下。她盘据在树梢上,聚精会神地拉满弓箭,黝亮的眼眸眨都未眨,只一心寻着适当的猎物,好在男人面前显显威风。
男人盯着她看,她的瞳眸炯亮,有股吸引人的光彩,教他目光难移。
看得出她屏气凝神,正在等待最佳出手时机。
「等等。」男人突然出声,从另外一端枝头,轻跃到她身边。
寨主惊呼。「你别过来,树枝会断的。」
男人用一贯温和的声调道:「别叫得这么大声,猎物会吓跑的。」他挪低身形,递出一方洁净的帕子给寨主。「擦个汗吧。」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举动有何用意。
他轻笑。「我想你不会愿意让汗水渗到眼角,失了准头吧。」再度在她面前晃着帕子。
她接了过去,抹掉额上的汗。「没想到,你这个人也有好处。」她开始对他生起一点点、一点点的好感。
他看着她的眼睛,注意到她俏密的羽睫,如同她性格一样,傲挺不屈。他收回视线,在她旁边坐下来。「我不希望你输的时候还有借口。」
她赏了他一记白眼,把帕子塞回给他。「俺没见过像你嘴这么贱的人。你那张嘴若不这么讨人厌的话,那身本事其实叫人见了喜欢。」
他顺着她的话锋自夸。「在下向来最大的困扰就是爱慕的人太多,只得偶尔做做招人厌的事了。」
她马上拧眉。「放屁!臭死了。」
他打量着她,轻轻摇头。「你这样不行。」话说得竟有些语重心长。
「有什么不行?」她从小到大都这个样子啊。
他明白她的性格率直无伪、好恶分明,虽然有些大刺刺,却是绝对真诚。这样的性格在寨子里,当然没什么不妥,可若是……他勾笑,转了话题。「在下左少棠,姑娘怎么称呼?」
「什么啦?你要干么?」他说话怪怪的,搞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要问你的名字,往后才知道败在我手上的是谁。」他忽然说得一脸认真,让人看了更想揍他。
「操他奶奶的。」寨主直瞪着他。「你给俺听好一一俺薛安,『武峰山』七峰四十二寨,没人不知道俺的名号。往后要是有人问你输给了准,你就把俺的名号给报出来。」
看她这么精神的模样,他忍不住一直笑,一直笑。
「笑什么?」眉头飞挑,她搭上弓箭,巴不得射穿他这张讨人厌的脸。
突然,嘎地一声,树枝在两人未察觉的情形下折断。
「啊!」薛安反应不及,直速坠落。
「小心。」左少棠及时拦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落下。
「砰」地一声,两人落地,她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她原以为他是弱不禁风,然而靠上他的胸膛,迷眩她的却是一股阳刚而安稳的气息。
同样毫无预警的,她的俏甜跌撞进他的心坎。左少棠甩开异样的迷乱,展开他素来的笑颜。「怎么,舍不得我啊?」
「呸!」薛安俏脸绯红,慌手忙脚地从他身上爬开。
好不容易她才坐好,与他对望之后,她又觉得一阵昏眩。
注意到她彤潮未退,他不自主地浮出笑容。
「还笑。」她怒目瞪他。「都是你啦!俺早跟你说过,树枝会断的。」他的笑容在阳光下,好看得教人讨厌,她一定要射穿他。
她伏了身,忿忿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箭技。
「薛安。」他的视线一直没移开过。「你头上有树叶,要不要我帮你拔掉?」
「不要!」她刷地抬头,张开手指扒梳。就算是摔跌狼狈,她也还是精神奕奕。
她肯定是他见过最倨傲的姑娘了。
左少棠噙笑,潇洒起身,修长的手指,如拨弦弹琴般轻刷过落叶。凝神定气,他才注意到有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哟!哟!哟!」好几名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男子诞着一张令人作呕的笑脸。「这不是薛大寨主吗?」
一看到他,薛安便跳了起来,搭开弓箭。「石大怪,这还是俺『打虎寨』的地盘,你给俺滚出去!」
石大怪约莫是二十几岁人,看上去是个粗鄙无文的汉子。
「薛妹妹,何必分彼此呢。你要肯嫁给我,我们『恶虎寨』的实力,加上你们『打虎寨』的山头,一定可以吃下『武峰山』。」
「放屁!」薛安一箭射出,飙地刮过石大怪的耳边。
「操!」石大怪骇了一跳,勃然变脸,旁边的汉子纷纷掏出家伙。
「再不滚,下一枝箭就废了你的腿。」薛安抬起下巴,重新张弓。
「别这样,以和为贵!」左少棠轻搭住薛安的手。
「你是谁?」石大怪打量着他。
「不关你的事!」薛安推开左少棠,对石大怪丢了句话。
她手上的弓箭,却在她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前,便转到左少棠手里。等到两手的重量空了,她才察觉到弓箭被拿走了。
左少棠满弓射出,一颗果子结结实实应声而下。「在下左少棠,初见石寨主,敬备薄利,还请笑纳。」果子还未落地,就见他旋身下弯,反手自背上再抽一箭。那动作太快,身子化成白影,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直至咻地一声,众人才惊醒过来。
第二枝弓箭推着果实,不偏不倚地射在石大怪还未合拢的嘴巴里,力道太强,教他的身子向后颠了两步。
左少棠撤下弓箭,重新挂回笑容。「礼物收了,恕不另外招待,请回。」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石大怪想走,无奈两腿已经软瘫,旁边搀扶他的大汉,手还兀自发抖。他们拖着他,地上拉出一道腥骚的水痕。
左少棠眉头微揪。「薛安,大男人尿裤子不大好看,你要不要避开开?」
「哦。」薛安回神,露齿一笑,对着石大怪捏住鼻子。「石大怪,十来年的邻居,俺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放开鼻子,薛安拉住左少棠,展颜灿笑。「走,俺带你去没尿骚味的地方。」她落下盈盈巧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拉住左少棠。
握住薛安的手心,左少棠微微地、微微地笑了。
第二章
「操他奶奶的!」薛安泼起哗啦啦的溪水,淋打~脸灿笑。「过瘾,太过瘾了。」她捧起两手的水,咕噜噜地灌下去。
清冽甘甜的溪水,流过干焦的胸臆,有着说不出的舒畅。她满足地逸出轻叹,一屁股地赖坐在溪间的石头上,卷起裤管,享受溪水流过的沁凉。
左少棠坐在岸旁,出神地怔望她。一身湿滴滴的她,在夕阳余晖了耀眼夺目,教他一时还舍不得移开视线。
「喂!」薛安并未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觉得他实在太静了,便出声唤他。「你怎么不过来?」
见他没有响应,她径自拎起旁边的靴子,涉水朝他走过来。「你方纔那手功夫真是了得,俺认输了。」
他一笑。「这么快就认输了?」
「俺知道自己没你的本领,做什么死撑呢?」她是不轻易认输,可真是输了,她就服了。「喂!」她转过身,在他旁边坐下,用手肘拐了他一记。
他略侧身。「我不是跟你悦了,我有名有姓,姓左名少棠。」
「操他奶奶的。」这是薛安的口头禅,就算没有骂人的意思,她也会来上这么一句。『这名字这么难记,谁记得嘛!」
闻言,左少棠射了一记目光。
「好嘛!」薛安挂了张安抚他的笑容。「左……左爷。」她两腿不自主地交互蹭着。「俺看你硬是要得,俺想不当你女儿,做你徒弟,你收不收?」
「徒弟?!」左少棠上下盯审着她。
薛安露了抹笑。「左爷,俺见你不像一般商旅,又没妻没小的,一定是个背剑走江湖的大游侠。若你这身功夫传给了俺,俺就可以赶走那『恶虎寨』,称霸『武峰山』了。」
「看来真是『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与『恶虎寨』的梁子,似乎结得挺深。」「打虎寨」与「恶虎寨」的事情,倒是勾出左少棠一些兴趣。
「去!」薛安轻蔑地喷了一口气。「早几年咱们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几年前俺老子走了后,寨子就越来越不成样子,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操他奶奶的,整个寨子就是蹦不出奶娃子,越来越冷清了。俺知道这七峰四十二寨的人,都睁眼等着看我们『打虎寨』什么时候不行了。操他奶奶的,没有娃儿,俺难道不能自己生?!」她大发豪语,一点也不见女儿家的羞态。
她的想法,让他眉头深锁。「你要你的子女代代都做土匪?」
薛安挺起胸膛。「那当然!我们会是『武峰山』上最强的土匪。」
着左少棠眉头未开,她做了些修正。「俺没要你生孩子。俺想,俺学了你的本事,做了『武峰山』上的老大,就算俺不生娃子,自然也会有年轻的人加进咱……」
「做土匪。」他冷冷地替她接话。
「为什么不能做土匪?」她理直气壮。
「人应该自食其力。」他原是要和她说道理,却发现她似乎连「自食其力」这四个字都听不懂,他只好把话说得粗浅。「你应该要靠自己的力量赚取自己的食粮。」
她顿了一下。「你是说,俺要卖力吗?」
「对。」他点头。
她昂首,振振有词。「那俺现在不只卖力,俺还卖命啊。咱寨里的弟兄去抢东西,都得有必死的决心。要是有~天我们抢不过人,叫人杀了我们也认了。要是哪~天官府来了,我们给抓了,那还是认了。操他奶奶的,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强的人才能活下来。」她从小听他爹都这么说,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他怔忡住,险些无言,半晌后才吐道:「若我做了你师父,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她大喜。「那当然了。」
「那好。」他端正颜色。「我第一件要你做的就是改掉你的粗口。我再也不要听到你口出恶语。」
恶语?!「你是指……」她播搔头,又有些不大明白了。
虽然无奈,他也只好把话说明白了。「我不准你再说『操他奶奶的』。」
她眉头交缠。「为什么不能『操他奶奶的』?」她出娘胎第一句会说的话,搞不好就是这一句。
「这……」他是学富五车,他是舌璨莲花,可是要他解释这句话,实在是有口难言,最后他唱叹一声。「这句话不好听。」
「哪里不好听?』她睁大眼眸盼着他。
左少棠的视线移到自己的下半身,他怎么能告诉她「哪里」不好听。别开目光,他直视着她。「拜师首要就是敬师,你明白了吗?」
「哦。」她噘起唇。
「看来,你挺不甘愿的。」左少棠马上端出师父的架子。
她脱口。「不是不甘愿,只是操……就算是不好听,也没啥关系啊。」
左少棠神情一敛,如玉雕般的俊容,看上似无表情的人偶。
薛安胆子大,不容易受惊吓,这时还在挣扎,忍不住喃喃念出:「这跟学你的本事又没关系哪!」
左少棠霍地起身。「算了,你这么不堪造就,我还是离开吧。」
薛安连忙跳起。「别!别!别!』他是听不懂什么是「不堪造就」,可他说要离开,她可是听得真切。
她赶紧攀抓住左少棠的手臂。「师父,俺以后不操就是了。」
「咳!咳!」闻言,左少棠险些呛出无奈的笑。唉!她真是让他啼笑皆非啊。
「怎么了?师父。」她这样表明心迹,他不会还不满意吧?
左少棠看着她攀抓的手。「你可是真心要我做你师父?」
「是!是!是!」薛安猛点头。
「那……」左少棠沉吟了下。「是你求我收你的?」
听他这么说,薛安料想事情是有转机,更是紧抓着不放。「是!是!是!算俺求您。」
「我有言在先,若你表现不好,我便要将你逐出师门。」左少棠轻轻地把她的手拉开。
「放心啦。」薛安灿笑,自信满满地拍胸脯保证。「俺怎么可能表现不好。」现下她是乐不可支,丝毫没嗅到任何异样。
「那最好。」左少棠淡淡地说,嘴角逸了抹算计的笑。
他一定会好好「教」她的,他一定得好好「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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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怎么会这样?」薛安按揉着太阳穴,第一次觉得头发疼。
在她面前的不是刀剑棍棒,而是纸笔墨砚,怎能不叫她头大。
左少棠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往后你要从读书写字开始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