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销身匿影,薛安一咬牙。「滚,都滚……」她尽了全力,将众人轰出。
砰地几声,门关上,人影翻跌出来,滚在地上哎呀呀地几声叫喊。
「吼!吼!吼!」屋内出一声声狂吼,门板应声嘎嘎作响,门外的人止了哀嚎,悄悄地,悄悄地叹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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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棠朝山下离去,走了几步,还是回头望去。
「等等。」奶娘抄小径追赶上来。
听到她的叫喊,左少棠停了不动。奶娘跑到他面前,抹去额上的汗,喘了口气。「左爷,您真要走?」
左少棠忖了半晌,才道:「至少,眼前是留不下了。」
奶娘追问道:「你忍心丢下小安?」
左少棠不语,奶娘眼巴巴地望着他。左少棠看看她,露出温笑。「我从没动过念头要丢下她,只是这些日子我是不会在她跟前出现。」
奶娘也笑了。「小安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拿她当女儿看。」话一说开,她便叨叨絮絮地没完。「您不知道她小时候,好讨人喜欢的。才会说话哪,就跟着老寨主,俺的,俺的,喊着。大伙儿都爱逗她,说寨主是『老俺』,她是『小俺』,久了才给她取名叫小安。她年纪大了些,觉得薛小安不威风,硬是自个儿改成薛安。」
左少棠轻晒,眸光变得软柔。其实薛安这名字也挺好的,和她这样的一个姑娘颇为相称。
奶娘看着他。「我也明白,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成天俺的,俺的挂在嘴边,可是小安已经是改不了口了,您可以接受她吗?」
左少棠陷入思量中。她的性情和寻常闺女的确不同,初见她的时候,的确让他有些不惯;可是……可是他其实是喜欢这样的她,只是这问题并不是在于他接不接受,而是……见他没响应,奶娘急道:「我是让虎二抢来做老婆的,这一生注定就是个土匪婆子;可是小安不同,她还年轻,如果……如果您不嫌弃她的出身,我会好好教她,让她做个好妻子的。其实,我和虎二谈过了,我们宁可没了寨子,也不想让小安因为寨子,没了好归宿。」
她的话听到耳里,让他莫名感动。先前他对他们太不谅解,也太不理解了。
左少棠诚心道:「薛安有幸,能有你们这么疼爱她的家人。」
.奶娘牵了抹笑。「就怕我们这样的家人误了她的姻缘。」
左少棠微窘,打躬作揖。「虎二婶,对于你们,在下并不是鄙薄或是嫌弃,只是无法认同。至于,先前言语上的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左爷,您快别这么说。」奶娘急着把他拉起来。「我们做土匪的,本来就不光彩,也难怪您这样看待。」
左少棠坦言:「不管怎么说,在下从未平心静气地看待各位,这是在下的不是,总是惭愧。」
「左爷您太客气了。」他这样认错,叫奶娘有些失措,却也叫她更加欣赏他。她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会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左爷。」她突然再唤他一声,咚地跪下。「小安这一辈子就请您照顾了。」
「虎二婶快快清起。」左少棠扶住她。「就是您不说,在下也会照顾她的。」
他无法和她解释,可是事实上,他与薛安之间的缘分是命定的,在冥冥之中命运早就彼此牵系了。
第四章
拂晓,天色犹在半冥。
薛安刚睡醒,翻身起床,伸了个懒腰,大喊一声。「操他奶奶的!」她吐了一口气。「爽。」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的骂过。
她跨了一步下床,却在碰到地上时,皱了下眉。麻烦哪!她触目所及,没几块空地可踏。
她昨晚发了火,把东西全翻在地上。脾气发完后,累了,她倒头便睡。现下可好了,还不都得收拾起来。
「操他奶奶的。」她摸摸脑门。「薛安,你这是跟谁过不去啊?」如果左少棠回来,她一定要叫他赔她,帮她收拾干净。哼,谁让他惹她恼火。
不过,薛安转念,左少棠是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她从来都不是个多感的人,可想到这件事情,却让她心底莫名地空荡,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
「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左少棠她还是改了口,不再说那个字。
敛去所有的想法,她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抓了那件衣服,捡了酒壶碎片,剩下的她扫扫作一堆,打算扔了。
「这个……」她眉头又拧,两脚蹲跨,从要丢的东西中,拎起那只绣花荷包。「这好歹是奶娘做的,俺看别丢了。」她顺手揣人怀中,另一手扶起倒落的绣盒。「这玩意儿,说不定奶娘用的到。」她一笑,边说边将针线归回。
突然,一道黑影从她眼角溜过。她瞇起眼睛,嘴角勾了起来。「好样的。」哼!哼!一只蟑螂,不,一只快要死的蟑螂。
她拿了针,咻地射出。「该死。」
针从蟑螂身边飓过,蟑螂飞起,依然在墙壁上嚣张。
「再吃一针。」薛安手起针出,咻地一下,正中蟑螂,蟑螂六只脚挣扎,头须交互递摇。「操他奶奶的,正中!」她双手握拳,从腰际划过,为自己喝采。
窗户口传来噗哧一声,她横扫一眼。一张噙含笑容的俊颜,正对着她。
「啊……」来不及惊讶,她飞奔冲去。「师……」停到他面前,她的话吞了回去,笑容也撤敛。「你回来做什么?」
左少棠看着精神饱满的她,也猜得到,这一个晚上,她必然睡得香甜,不似他彻夜难眠。
唉!她无思,他多虑,注定了这~世他要为她烦恼似的。
「喂。」薛安再度叫他。「俺说你回来做什么?」
左少棠一笑。「我是回来教你武功。你这本事杀杀蟑螂还可以,真要临仗对敌,就得烧香保佑,千万别遇到高手才好。我是怕要是说出去你是我的徒弟,那岂不是丢了我的脸?!」
薛安斜照他。「你一点本事也没教俺,还怕俺丢你的脸。」
「我这不就回来了,不过--」他神色一整。「你得答应我,我教你的招式,你只能用来自保,不能用来掠夺抢劫。」
薛安插着腰。「你要回来教俺也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不能看轻俺兄弟。」寨子里头的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准谁看不起他们,就算是左少棠也不可以。
左少棠坦道:「我并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我应该不曾隐瞒过,对于劫掠我是不以为然、无法苟同的吧?」
薛安瞥了他一眼。「如果俺就是要用你教的武功抢劫呢?」
左少棠淡道:「那是我教不好你,我自废臂掌。」
她赶忙接口:「甭这么认真吧?」刚识得他的时候,她见他总是一脸笑容,还以为他是个啥也不在乎的人,慢慢才发现;有些事情,他可认真了。
左少棠望着她。「我和你说过我爹吧?」
「嗯。」薛安点头,不明白话为什么插到这来。
「我爹年轻时,是一户大户人家的护卫。十来年前北方正逢大旱,年荒岁饥,盗贼四起。那时,我爹护送家中主母和两名孪生稚女回南方避祸,途中不幸遇到流寇,劫走其中一名小主人。多年来,我爹一直认为自己护卫不力,不愿回府,四处打探小主人下落,直到他死前,都没能见到小主人。」他略过薛安就是当年被劫的小主人的事实,只说道:「所以我无法见你以我教的武功劫掠强夺。」
这段过往,他述说地极为平静,他爹的死,没给他太大的冲击,因为打他七、八岁左右,他爹几乎就不在他身边,那与死了并没多大差别;只是他心底总有点遗憾,因为以后不会再接到他爹自远方捎来的信了,再也不会了。
没见他说得伤悲,薛安暗自松了口气。她爹死的时候,她哭得好惨哪!如果左少棠也哭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了,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头有那么点闷闷地发疼,是替他难过吧。
「师父。」薛安出声唤他。「俺给你担保,俺是学武功当有趣,不拿来讨生计。不过俺能不能不要再学啥读书、弹琴、刺绣、识字哪?」
左少棠眸光转暗,却仍和颜对她。「这些你真是一点也不想学?」
「这……」薛安迟疑了一下。「俺学念书就好了吧?」不念书的话,有时候还真有点不懂他在说啥。
他凝着她,轻轻~笑,拍拍她的头。「这样你会开心些吗?」
「当然了!」她猛点头。
左少棠颔首。「好。」她开心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并非不重要,而是他顾不上了。「往后我教你学武读书,但是学武是术德兼修的事情,那些粗言恶语,我还是不许你说。」
她吞吐了下。「那俺还是可以……就俺嘛!」
她说得不清不楚,可左少棠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以后她还是要称自己为「俺」。他坦言:「我期望你改口,但不逼迫你改口。」他并不是放弃,只是不再强求。况且若是这样可以叫薛安开心,那么旁的事情,他一时也顾不得了。
「真好。」她露齿灿笑,双手抱拳,步地跪下。「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弯身,额头点地。
却听到左少棠说道:「才~拜啊?」
「啊?!」薛安霍地抬头。
「三拜吧。」他安抚似摸着她的头,展颜笑道:「受你这三拜,不会叫你吃亏的。」他既是她正式拜的师,往后她的一切,就由他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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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下,~师一徒正专心比划练武。
薛安使着一把剑,用力地劈砍而下。
左少棠截着她的手,轻声笑出。「姑娘,你这是在杀猪吗?」
薛安紧紧地抓着剑。「要杀猪,俺还不会呢!」这一切全都要怪左少棠。他答应教她练武之后,就一直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她,她听了心头觉得怪,手脚也不灵活了。
左少棠窃笑,他会这么叫她自然是「不安好心」。
自从对她的过往多些了解与体贴后。他已经改了硬要转变她的想法,可他希望能让她对自己的女儿身多些自觉;长此以往,潜移默化,让她逐渐恢复女儿娇态,这也不是不可能。
左少棠站在她身旁,调整她肩膀到手腕的姿势。「你要记得,刀行刚猛,剑走轻灵,你不能一味使用蛮劲。肩要软、臂要松、腰要活、步要灵,这样才能刚中寓柔,柔中离刚,刚柔并济。」
「去!」薛安使性。「师父,这样听来,你让俺学刀还快些。」
「你毕竟是姑娘家,学剑比较适合。」要她学剑,也有他的用意的。就是因为剑姿轻盈,灵活多变,可逐渐消掉薛安的刚猛之气。
薛安把弄着剑。「俺力气这么大,学剑好浪费。」
左少棠白了她一眼。「那叫你学斧头可好?」
「那好,那好。」薛安恨不得把剑给扔了。「最好是弄双斧来要,那更威风。」
左少棠嗟叹一声。「样子威风,不见得管用。看好--」他抽出贴身洞萧。「你拿你的剑,来与我的洞萧比试。」
「不好吧。」薛安攒眉。「师父,何必为了逞强跟自己的萧过不去呢,弄断了,你以后就没得玩了。」
「你试试看。」左少棠拿萧轻敲她的头。
「好。」薛安两手抓了剑,朝他身上挥砍。她就不信,靠她天生神力,会讨不到半点好处。
左少棠并不闪躲,反而以萧挡剑,萧身一转,卸走剑的力道。
「啊?!」薛安略微吃惊,不过仍是迅速应变,只见剑锋更凛,苦苦追迫逼赶。
左少棠从容应对,身随意转,萧随形走,频频幻化,屡屡挫败了薛安的攻势。
「操他奶奶的。」薛安眼前一花,火气冲上,惯用语又脱口而出。
左少棠摇头,用萧敲了她的头。「一敲你心浮气躁。」薛安身体后仰,左少棠顺势敲她的剑。「二敲你口不择言。」
「啊……」薛安摔在地上,五官皱成一团,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很有精神地瞪着左少掌。「师父,你怎么打那么用力?」
左少棠拉开笑脸。「你以为敌人会对你手软吗?」
「好。」薛安翻身跳起。「等俺弄把斧头来,咱们再打过。」
「就算你拿斧头来,也是打不赢我的萧。」左少棠持萧,在手上转了一圈。
「难道你这把萧有啥古怪?」她看了左少棠一眼,在他的同意下,拿了那把萧端详,上头除了个左字之外,也没啥特别。
左少棠逸笑。「你还不明白吗?所谓『四两拨千斤』,你虽是力大势猛,但容易气短力竭。对了--」他眼瞳-一见,把萧接了回去。「这与吹萧的道理可以互通。」
薛安挑眉。「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看好。」左少棠示范吹萧动作。「吹萧时,只要将这音孔按满就好,如果过分用力地按压,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扰了气息,让身体更加疲累。吸气时如闻花香,不可贪多,不可过猛;吹气时求得是圆融、绵长、均匀。」
说着,左少棠当场吹奏,一声萧音低绝绵柔,扣人心弦,动人愁肠。
薛安猛点头。「这声音俺半夜听过,那时俺还以为是谁在哭呢。」
左少棠收了音,逸出一抹笑,似真非真地说道:「是我在哭。」
薛安听得认真,再问他:「你在哭你爹呢?还是哭你娘?」
「我哭自己,怎么会收了你这徒弟。」左少棠轻敲了她一下。「你别胡想,虽然我娘早死,我爹长年在外,但我还有个本事通天的好师父,有对慈祥恩爱的养父母,还有一个貌美温婉的义妹。除了你这徒弟之外,我的人生一切美满。」他一向都是这么感恩地想这一切。
「俺这徒弟哪里不好了?」薛安咬着牙,像是随时要扑上去咬他一口。
兴了作弄她的念头,左少棠故意凝眉,一副勉强的样子。「还可以啦,就是……野了一点。」
「野有啥不好?」薛安顶回去,冲着左少棠咧嘴张牙,喊了一声:「吼!」
左少棠捂着耳朵,白了她一眼。「你很难教耶。」
「哪有?」薛安嘟嘴。
左少棠摇摇头,就差没说出「朽木不可雕」。「刚刚不是有跟你说过气息掌控的方法。」
「你说的是吹萧,跟俺喊两声,有啥关系?」薛安反而把他当老糊涂看。
「道理是相通的。」左少棠摆出「原谅你无知」的样子。
薛安再回嘴。「你刚才说方法不对时身体会累,可俺一点也不觉得累啊。」
「你还年轻,一时还察觉不出来,可是那伤害是日积月累的。」说到这儿,左少棠倒是正经了。
「日积月累……」薛安沉吟了下。「嗯!这句话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