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狗皇帝,去他的千干万万人。」龙阎反问。「你若不逃,那我怎么办?我来救你,又算是什么?」
「算是我负了你吧。」梁欢欢掩下湿润的羽睫。「你师妹云霓是个好姑娘,我感觉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我祝福你和她。」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龙阎怒而箝住她。「你说这样的话,是糟蹋我对你的心意。」
龙阎怒火直烧,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恼怒他。
梁欢欢蹙眉,手上已让他箝到发疼,可是她心中更痛。「你气我吧,你恼我吧,甚至你要恨我都好,就是别再喜欢我了。」
察觉她的痛,龙阎懊恼地甩开她的手。「如果你不是不告而别,我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若是让我去救你爹娘,我们会有机会的。」
梁欢欢舒叹一口气。「我是做人子女的,我爹娘的死活,难道不该由我来承担吗?你为我做得太多了,我没有办法再眼看你为我出生入死。」
龙阎凄怆地看着她,突然勾了一抹笑。
她不想他为她出生入死,所以悄悄离开,不告而别。
他不想她多有担忧,所以暗中决定,隐而不说。
然后,他们的人生,竟就这样莫名错开。
这是谁的错吗?还是造化弄人?
「罢了。」龙阎喟叹一声。「现在争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认真地告诉你,除了你,我不要别人。」
龙阎伸出手。「你重新选择,一是跟我走,一是嫁到『西狄国』去。」他温柔地说,算是勾引,算是……请求。
梁欢欢不言,泪如雨下。
他竟用这样深的情羁牵她啊。
他伸长手,承接她的泪。「你说过,要做我的妻。」他笑了。
梁欢欢泪眼看他,将他看到模糊,将他看到不忘。
她绽开笑。「那仍然是我最大的心愿。」她自胸臆倾吐对他所有的爱。「我仍是爱你的,但是我只能选择背弃。」
龙阎怔住,一时之间,竟不能明白她的话。
梁欢欢掩摀住嘴,背过他,拉住缰绳。
她的手在抖,泪在流,心在疼,可是她一跨马,翻身而上。「驾!」
离去,是她的选择,她是这样倔强固执,立过誓了,就坚决不变了。
龙阎睁睁看她。
他初识她时,她就是个拗性子的。虽然爱哭,但是他知道她很坚强。
他小心呵护,为她生了羽翼,如今她终能展翅,竟是要远离。
远方的星星亮了,而他的眼眸泛着让人心酸的寒光。
第八章
黑夜沉沉,树影森森,火光点点。
「公主!公主!」梁欢欢被劫走之后,已逾数个时辰,众人追不到龙阎所扮的蒙面客,只得点了火把,朗声寻她。
梁欢欢驾马,依着亮起的火光与众人的呼喊奔去。
马蹄达达,梁欢欢的影子逐渐清晰。「公主!」主要负责这次护卫的魏闵忠一见到她,立即驱马与她会合。
其余人等等,纷纷驾马聚来。
梁欢欢翻身下马,微拈一抹笑。「让各位担心了。」
魏闵忠下得马来,第一件事情,便是问道:「那匪人可有伤了公主?」
「没有。」梁欢欢摇头。
魏闵忠就着火光看她,确实无伤。他一则为此松了口气,二来却又觉得奇怪。「那匪人所为何来?公主又是如何逃脱?」
他问的两个问题,梁欢欢都无以回答。
她瞅看着魏闵忠,轻问:「我安然回来,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好了。」魏闵忠微怔。「公主怎么会这样问?」
「既然人平安回来就好,你又何必多问呢?」梁欢欢微皱眉头。
魏闵忠一愣,只得说道:「是,属下多嘴了。」
其余人下马:正好撞见这幕,没想到梁欢欢会这样回答魏闵忠,面上一现尴尬之色,梁欢欢睇见众人的表情,对魏闵忠生了愧疚之情,软吐:「魏将军,我吹了一夜的风,周身发冷,劳你去生个火吧。」
「是。」魏闵忠抱拳,一回头,对着属下板起脸,吩咐道:「还不快去生火给公主取暖,顺便把公主的马车取来,让公主先行歇息。」
「是。」底下人领命,各自散开执行任务。
魏闵忠再回头,梁欢欢已经背对了他。她双手环抱身躯,看起来更显孱弱。
打他护送梁欢欢上路,他就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他知道她出身良好,却不见她有骄纵之气,又听说她上殿面圣的事情,对她除了好感之外,也生了钦佩之意。
只是这路上,梁欢欢从不啼哭,也无抱怨,但总是若有所思地低叹,让他实在觉得奇怪。
魏闵忠见风吹来,确实有几分冷意,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梁欢欢身上。
感受到他盖上的外衣,梁欢欢旋身回眸望他。
教她湛黑的眼一望,他不知怎么了,心咚地一跳。「属下莽撞了。」向来铁硬的他,微微感到一种怦然而动。
以为他是紧张,梁欢欢一笑,将衣服解下来。「谢谢魏将军的好意,我不碍事的,一会儿烤烤火,也就好了。」
将衣服给了他之后,梁欢欢再度背过身。
魏闵忠只好把衣服穿回去。不知怎地,他觉得梁欢欢的客气中,是有些生疏与拒绝的意思。
难得梁欢欢下了马车,他不想错过这机会,便找了些话与她说。「越向西北走,会越冷了,公主这一路上,只怕多少还要受点委屈,吃些苦了。」
梁欢欢侧对着他。「没有关系的。」
见她转过身来,魏闵忠更努力找话题。「听说公王曾经被土匪劫持,你那时一定很害怕。」
梁欢欢淡淡应了一句。「还好。」他提到那一段,让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龙阎。她的眉心锁上轻愁。
魏闵忠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属下好象不曾见过公主开怀,公主好象总是很忧伤。」
从没听过人说她忧伤,梁欢欢笑起。「我有这么忧伤吗?不会吧。我以前总是……总是欢欢喜喜的……」这句话她和龙阎说过。
话没说完,梁欢欢神色一黯,抿嘴不语。
看她这样,魏闵忠真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
刚好,底下人来报。「启禀公主,火生好了。」
「好。」梁欢欢转身,步到火堆边,蜷曲身子坐下。
熊熊火光将梁欢欢的身影照得孤单寂寥。
*-*-*翌日一早,日头初上。
梁欢欢本来就没睡得很安稳,又听到有人交谈,遂醒了过来。她掀开车帘,见到魏闵忠正和一人说话。
那人虽是背对着梁欢欢,可是梁欢欢一看到那背影,她就认出来那是龙阎。
她背脊一僵,愣瞧着龙阎。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底一慌,又不敢出声。
魏闵忠与她相对,见她起身,赶紧旋到她跟前报告。「启禀公主殿下,情形有了变动,皇上遣了一位龙将军,带领我等护卫公主。」
梁欢欢愣住,一时不敢确定龙阎的用意为何。
龙阎转身,一步步地靠近梁欢欢。
他每一步踏出,梁欢欢都可以感觉到心头,跟着冬冬冬地敲击。
龙阎面无表情,而梁欢欢心头万绪百转。
「参见公主。」龙阎屈膝一跪。
他叫她公主。
他竞叫她公主啊!梁欢欢十指纠缠绞拧。
他这是来成全她?来护卫她?抑或是来嘲弄她?来折磨她?
魏闵忠见梁欢欢愣呆,只得在旁为龙阎解释。「龙将军手上持有皇上的令牌,说是皇上放心不下公主,特地命他跟随护送。」
他在宫中的禁卫队多年,不曾见过龙阎,也没听过什么龙将军的。只是他手上确实持有皇上的令牌,他只好遵旨行事。
「龙……」梁欢欢困难地开口。「龙将军请起。」
「谢公主。」龙阎起身,他的表情,是她初时见过的那种淡漠。
梁欢欢目光追随着他,心蓦地一揪。
魏闵忠直觉梁欢欢神色有异,又不知因何如此,只得说道:「启禀公主,早饭已经备妥,还请公主用饭。」
现在他也是龙阎的下属,故而说道:「龙将军也请用饭。」
「嗯。」龙阎点头。
梁欢欢看着龙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魏阂忠心下大怪,不明白为什么梁欢欢一见到龙阎,便魂不守舍。他不好问梁欢欢,只得再说:「公主可以去用早饭了。」
他一连提了数次,还不断提高音量,梁欢欢终于反应过来。「喔。」梁欢欢勉强打了抹笑。「我不饿,你们先用吧。」
也没等魏闵忠响应,她便急切地放下车帘。
车帘一放下,她整个人虚软地倾靠在车上,颓然闭上眼睛。
他怎么会来?怎么会在她努力遗忘他的时候来啊……
风沙滚滚,烟尘漫漫,梁欢欢还是掀开车窗的帘子,侧了半张脸,偷寻龙阎的身影。
她知道他领在最前端,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她就是知道他在那里。
换了一个方式,与她不离不弃,纠缠到底啊。
「公主。」魏闵忠的马接近了她,与她并行。
梁欢欢转过头。「有什么事吗?」
魏闵忠定看着她,看得梁欢欢有些心虚,他才说道:「公主,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是吗?」梁欢欢扯了抹笑,眨了眨眼。「应该是沙子进了眼睛吧。」应该是吧……魏闵忠一笑。「外面风沙很大,公王还是将帘子盖上吧。」
「嗯。」梁欢欢拉住帘子。「将军要来说的,就只是这样吗?」
「不是。」魏闵忠答道。「属下是来禀告公主,再行一程,我们就可以到达驿站,届时公主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知道了。」梁欢欢点头,放下帘子。
车帘一放下,车内便显得昏暗。
昏暗之中,她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规律的马蹄声,偶尔的交谈声,就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疯了吧,明明知道离别对两人最好,却怎么也忍不住探他的影,寻他的声。
梁欢欢苦笑一声。她断然离开他,他一定是恨她,怎么肯再跟她说话。
当初执意要走的是她,她又怎么能再和他说话哪。
一路上,梁欢欢胡思乱想,心神耗损疲乏,终于昏沉沉入睡。
车马停下,魏闵忠在外轻唤她两声,还叫不起她。
龙阎下马,掀开车帘,见她睡得正酣,示意旁人噤声,一把抱起了梁欢欢。
众人见他抱住梁欢欢,睁大了眼,面面相觑。这动作恁般轻率大胆啊。
魏闵忠带头说道:「龙将军,要不要再叫醒……」
「带路。」龙阎眉一轩,阻了他的话,压低声音。「别吵她。」他唤的是「她」,而非「公主」。
由于龙阎领了皇命,魏闵忠只好压下心头的不满,在前带路。
在魏闵忠的安排打理下,他们到了梁欢欢的房间门前。
龙阎低声道:「你去吩咐晚膳,我在这顾着。」
「是。」魏闵忠为龙阎开了门,随即出去。
龙阎将梁欢欢放在床上,见她在睡梦中蹙了眉,他眉峰一紧,低叹一声,轻柔地为她顺开眉心。
他总是不能见她蹙眉,不能见她悲泣啊。
龙阎咬牙,硬下心肠离开,就在他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却听到梁欢欢嗯哼一声,口中唤着……他的名。
昂藏的身子一顿,他的心被揪了下,终于还是回头看她。
梁欢欢没有醒来,只是在床上,轻翻了一个身子。
他识得她以来,她一直是个坦直的人,喜也坦直,悲也坦直,爱也坦直,情也坦直,醒也坦直,睡也坦直。
在她面前,他开了心房,却受情伤。
也许不识得梁欢欢,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虽然不会开怀,但不必神伤,更不须牵挂。
龙阎看着梁欢欢的睡颜,关上了门,慢慢地步到床边--守候。
气她啊,他真的气她啊。
却是无能恨她,也无能丢下她。
她要远嫁「西狄国」,还有漫长路途,还有艰难险阻,还有重重危险。一想到这些,他便丢不下她,所以选择护送,选择守卫。
选择以最近的距离,隔开两颗曾经相贴的心,然后承受一种无法量度、不能言说的痛楚。
「龙将军。」魏闵忠进了房间,放下晚饭,对着龙阎怔愣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注意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龙阎的身影,有些熟悉。
龙阎回头。「嗯。」看了一眼晚饭。「我们走吧。她饿了自会起来吃。」
魏闵忠探问:「龙将军好象跟公主很熟?」
龙阎睨了他一眼。「我们不该在这里吵她吧。」并没有回答魏阂忠的问题就从他身边走过。
魏阂忠自讨没趣,只得跟在龙阎后面离开。
两人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梁欢欢喊了一句。「不要走。」
两人同时回头,龙阎的心一跳。
梁欢欢在睡梦之中,先喊了他的名字,又说了一句不要走。
他明白,他们能贴近的时刻,只在她的梦中啊。
龙阎道:「我在这里顾守。」他既然听到她的愿,如何能不成全。
魏闵忠剑眉一紧。「恕属下冒昧,公主既已然安寝,将军留在这并不适宜。」
龙阎冷看着他。「不错,你还记得你是属下。」
魏闵忠硬着头皮,与他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公主的清白,还请龙将军斟酌行事。」
他们两人虽是低声争执,不过还是吵醒了梁欢欢。
半睡半醒间,她一眼看到龙阎,脱口唤他。「龙阎。」
龙阎和魏闵忠同时对上她,魏闵忠狐疑地扬眉。「属下应该不曾和公主禀告过龙将军的姓名吧?」
他打量着梁欢欢。自龙阎出现之后,梁欢欢就不大对劲,而龙阎对待梁欢欢的态度也不寻常。这当中必有什么古怪。
「是这样吗?」梁欢欢心虚地闪避魏闵忠的眼神。
「你记错了。」龙阎冷然而笃定地说。「你曾经说过我的名字,连这点你都记不得,真是糊里胡涂的,难怪皇上要再遣我来护卫。」
听他这么说,魏闵忠皱眉--难道他真的记错了吗?
梁欢欢见状,赶紧接口。「魏将军,你连日奔波一定也累了,才会记错,我看你早些歇息吧。」
「是。」魏闵忠抱拳。「末将告退。」
龙阎同样说道:「末将告退。」意图和他一并离开。
梁欢欢怕他这么走了,她就跟他说不上话了,急急叫他:「龙将军,本宫还有事情要与将军商议,还请将军留步。」
她随口胡谄,听来并不可信,魏闵忠心中疑窦再起。
龙阎看着她,又看了魏阂忠一眼,说道:「末将领命。」
魏闵忠虽起疑心,又不能抗命,只好黯然离开。
他门一关上,龙阎便开口冷训梁欢欢。「你啊,说话不经思考,做事这样莽撞,还想担当和亲重任。」
「你终于和我说话了。」梁欢欢巴巴地看他,话里有酸。
看她的眼,听她的声音,他的心一软,蓄积的怒意淡消。
「谁叫你笨得让我看不惯。」无法再以冷漠伪装,他只好象以前一样,拿一张坏嘴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