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的。」索罗莽笑得合不拢嘴。「你说吧。」
斐冷提出条件,是打算以退为进,叫索罗莽以为他已入他牢笼。
斐冷施礼。「下官希望能娶妹子入门,有婚约为凭,下官才有这胆子放手一搏,否则下官就是安居下位,也强过爬到半天高时,摔得粉身碎骨吧。」
斐冷这一着,表面上是要成为索罗莽的自家人,以确保自身的富贵安危,其实背地里,有两层用意,一要取信索罗莽,二要索罗莽对索罗桦逼婚,坚定她逃婚出家的意志。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才,怎么能让你委屈在下位,不过桦儿的心思……」索罗莽持须,心头打量着要怎么能一手抓住斐冷、一手保住他女儿的幸福。
斐冷见机插口,推波助澜。「下官低微,考虑的不过是,屈居人下与保全性命之间的轻重。相国才高,要择选鸿图霸业与儿女婚事两者之高低啊。」
「哈!哈!哈!」索罗莽搭上他的肩膀。「我就欣赏你这点,知道轻重啊。」眼下先抓住斐冷,等他当了皇帝,剩下的事情,再慢慢处理就是了。
斐冷扬唇,真心真意的一笑。
???索罗莽和斐冷达成协议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他为自己安排与裘恨见面的机会。三天后的晚上,他志得意满地和索罗桦道别,完全不知道索罗桦已经打算好,当夜便要离家。那夜,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见面。
索罗莽含笑乘坐轿子,由封不平和他贴身的侍卫护送他到「裘府」。
一入「裘府」,便有总管引他到内室,里面摆好佳肴,除了裘恨、斐冷、仇煞和楚绫嫣之外,并无他人。
这看来是场单纯的家宴,索罗莽也就放心地支开余下的随扈,单留武艺高强的封不平在他身边。
「相国大人请坐。」裘恨报拳为礼,请索罗莽上坐。
「各位请。」索罗莽回礼,邀其它人一并坐下。
楚绫嫣瞅见封不平时,丽容不自然地僵硬,竭力避开和封不平对望。
「绫嫣。」裘恨搭住她的手,吓得楚绫嫣心漏了一拍,他却只是无事地道。「难得相国大人驾临,你为贵客添酒吧。」「是。」楚绫嫣咽了下口水,强装笑靥,起身为索罗莽添酒。「请用。」
「怎么敢偏劳夫人。」索罗莽眼睛直盯着大美人,看她酒壶转到封不平时神情似有地」紧张,他还以为她只是羞怯怕生,随口道:「咦!不平未到我这里当差之前,听说在夫人娘家待过,说不定你们还相识。」
楚绫嫣双手突然颤抖得厉害,原该倒给封不平的酒,整杯满溢。「对不起。」她赶紧放下酒壶。
「没关系。」封不平脱口而出的声音,藏不住对她的关心。
楚绫嫣看了封不平一眼,旋即将视线移到索罗莽身上,涩然地扯动嘴角。「多年不见,相国大人不说,我一时还认不出来。」
封不平压回情绪。「裘夫人认不出我是应该的,以往在楚府,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
封不平这么说,是欲盖弥彰吗?索罗莽心头打着算盘。
他看他们两人之间,似有暧昧。转念思及,若是早日探到这消息,说不定对他完成大业,更有帮助。
斐冷开口拉回了索罗莽的神思。「看来,咱们一桌子的,缘都结得深。」他一声笑,拿起了酒壶,为其它的人满上。「斐冷今天甚是开心,就由我来为大家斟酒吧。」
索罗莽率先敬酒。「这一桌的缘分,能牵成,靠的都是斐军师。若不是你,老夫还无缘得见三杰,这一杯,得由我先敬斐军师了。」
三杰都是战场上的生死至交,所以他在此开口,也都称军师、将军了。
斐冷举杯。「相国大人太客气了,其实不是您的话,我才无法结识裘将军和仇上将。」他一口仰干,露出杯底。
裘恨接道:「听斐冷这么说,裘恨倒也得感谢相国,裘恨这一生的命运能扭转,确实是拜相国所赐。」他依样举杯,邀敬索罗莽。
索罗莽眉头敛缩,叠忙放下杯子。「两位一人一句,倒说得老夫胡涂了。裘将军沙场扬威,仗得是一身本事,老夫可不敢掠美。」
裘恨先干为敬,说道:「本事二字,不敢当。裘恨出身草莽,落拓街头,若说有本事,不过是不怕死的一口气,既没智谋,也不识字。」
索罗莽随即回敬裘恨一杯。「从没听人提过三杰的出生来历,不想,今天竟然有这荣幸耳闻。」裘恨愿意吐露这些,他心头倒是开心,直以为自己与「索罗三杰」已攀上交情。
裘恨亲自为索罗莽斟酒。「十年前,我不过是个逞勇好斗之徒,若不是遇上斐冷,花了五年时间,教我识字,传我兵法,裘恨一世都不可能当上大将军的--」他顿了顿口,握住楚绫嫣的手。「也不会得如花美眷了。」
他原以为这是他这世幸福的开始,他真这么以为的。
楚绫嫣愣瞧着裘恨的厚实大掌,迷蒙的美眸流逸出轻叹。
一旁封不平默不出声,饮尽一杯苦酒。
索罗莽对于能得知裘恨的过往,倒是不胜欢欣,举杯敬向裘恨和斐冷。「这么看来,真得感谢斐军师慧眼识英雄,为国家造就栋梁之材了。」
他心头高兴,三杰中已经有两杰同他示好,接下来就看仇煞了。
一双老谋的眼睛瞄向仇煞,他真的不是个抢眼的人,静默地像道影子似的,并不特别与谁搭理。
斐冷就不同了,他舌灿莲花、言词机敏,与谁都像是故交般的熟稔。有谁称赞,他就赶忙施礼,一副愧不敢当的模样。「相国切莫夸奖--」只是他再说下去的话,就让索罗莽意外了。「斐冷所为全是出于私心,斐冷怕死,不甘心死;将军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埋没,我们两个各取所需,才能做成这笔交易、这桩买卖。」
他十来年隐姓埋名、投身战场,所谋求的就是复仇雪恨。兵权于他而言,不过就是钓索罗莽的饵。他选择运筹帷喔,而非冲锋陷阵,为的就是留下一条报仇的命,今天就是他宿愿得偿的时刻了。
这番曲折,索罗莽全然不知,只当是听故事般的有趣,还吃了一口菜。「什么交易买卖?」只觉得这趟来倒是不虚此行。
斐冷一笑。「我帮将军立一世英名,将军助我复仇雪恨。」
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所以从一开始,裘恨和仇煞避不见其它朝中官员,到今天的饭局,都在他一手策划之中。
索罗莽放下筷子。「是什么样的仇恨,斐军师可愿明说。」
「当然愿意了,这件事情,我早想对相国说明。」斐冷扬起一道猫捉老鼠似的笑。「从哪儿说好呢,从……从封少侠身上说起吧。」黝黑的瞳眸,胶凝在封不平的身上。
楚绫嫣心儿狂跳,睁眸探看封不平。
封不平的目光,从她身上抽回,投向斐冷。「倒不晓得与封某有何关系?」他一手悄悄地按在剑上,打算随时做反应。
「封少侠不是领了个暗杀组织,专门为相国诛除异己。」就是语出惊人,斐冷的语气也还是像闲话家常一般。「这组织十来年前就存在了,封少侠不是第一个头儿的,第一个头儿叫苏津,杀了当时谏议大夫文达道,灭了一家三十七口人,可惜留下了一个遗孤,文君非,那个就是后来的斐冷。」
除了三杰之外,其它人的脸色都变了。
斐冷一笑,嘴角才勾出抹阴寒。「苏津运气好,早就暴毙死了,不用像他主子一样,在这种情况之下,和我碰面。」索罗莽脊柱一凛,直冒冷汗。「原来你……」
斐冷抽出扇子,挥摇着。「我跟你说过了,这桌子的缘,都是你一个人牵来的。」扇子一收,指向索罗莽。
索罗莽已经是他瓮中鳖了,他要好好的折磨他,一寸一寸地讨回血债。
索罗莽强自镇定。「我可是朝廷要员,就算你们是三杰,也不能私下动我。」
「哈!哈!哈!」斐冷放声大笑,那神情已经转得有些狂邪了。「若只是要取你一人性命,我何苦大费周章。我要的是你--『永不翻身,死亦无葬身之地』。你一生在朝中打滚,不会不晓得『各怀鬼胎』这四字吧。你想取代皇上,皇上还想把你除掉呢。」
楚绫嫣花容惨白,在一旁看得心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卷入这样的事情来,她只是害怕,事情这般严重的话,封不平怎么办。
索罗莽弓高眉头。「除掉我?!没这么容易。」刷地一下,掀翻了桌子,一桌的东西,劈哩啪啦地四散。
突地的混乱中,索罗莽纵身掠出,一把抓住失神的楚绫嫣,短匕一挥,架住楚绫嫣的颈子。「不许动。」说不上武艺高强,可他还是颇通拳脚的。
封不平旋身到索罗莽旁边,听到里面传来动静的护卫,连忙持刀闯入,护住索罗莽。
「放开她。」裘恨的眼眸,迸射出两道火焰。
索罗莽放大胆子地笑着。「你若是放了我,我也是不舍得为难她的。」
斐冷漠然无情地提醒裘恨。「裘恨,你允诺过要帮我报仇。」
裘恨双手握紧,喷火的眸在索罗莽与斐冷之间转动。
仇煞持剑,等着裘恨的命令决定下手与否。
楚绫嫣凝望着裘恨,忽地幽笑。「相国大人,你抓了我,是没有用的,将军不会为了我,放过你的。」
看今天这样的局面,她猜想所有的事情,裘恨应该都知道了。
他若知道了,别说不放过索罗莽,应该连她,他都不愿放过吧。
裘恨面色转沉。「将军!?」这时候,她唤他的,竟不是相公。
噬人的火焰在裘恨眸底暗熄。「为什么你认定,我不会为了你放过他呢?」
楚绫嫣眼底冒出一股翻转的水气,她从没想过他待她这般好,应该说,她从不愿承认他待她是这样的好。因为那样的好,她受不住。
斐冷眸中浮掠过一抹森寒,不过,他随即敛压下来,悠闲地挥动折扇。「裘恨,你动手吧。我跟你保证夫人绝对毫发无伤,眼下的情势,索罗莽根本不敢动她。」
扇子霍地收起,如利剑般地直指索罗莽。「动了她,你断无逃生的机会,我赌你绝对不敢动她。」眼瞳一敛,寒光逼人。
「试试看。」索罗莽略略出力,楚绫嫣颈上一抹血痕淌溢。
「啊!」一声尖叫,却是从索罗莽口中传出,锵地一下,他的人跟着滑落的刀子一并软下。「你……」他不敢相信地反身,方才在他臂上砍了一刀的人,竟然是封不平。
封不平顺势把楚绫嫣揽入怀中,对着索罗莽丢了一句话。「谁都不能伤她。」
斐冷扬唇,索罗莽不会算计到封不平,可是他会。
事情如他所想的发展。他出言相激,引得索罗莽动那恫吓大于伤害的一刀,也掘了索罗莽的坟墓。
「绫嫣,我们走。」封不平抱着楚绫嫣,打算杀出一条逃生的路。
「休想。」裘恨一箭步地冲上。
「封爷,我们护你。」那些护卫平素由封不平训练,此刻虽弄不清情形,对封不平却还讲信义,持剑珞开裘恨。
「将军。」仇煞出剑,绞开护卫的攻势。
而在缠杀中,斐冷始终没忘了索罗莽,他将索罗莽拽踢到旁边,打算还要好好折磨索罗莽,不会让他这下就死了。至于裘恨和封不平的争斗,他不会涉入的,既不会出手帮裘恨,也不会阻挡封不平,因为他还得「报答」方才封不平出的那剑。
「绫嫣。」裘恨挑出一道剑光,闪身拦挡封不平的去路。
楚绫嫣夹身在两人来回的刀光剑影中,两人都怕伤了她,却都没人愿意收手撤剑。她的身子任人摆弄,一颗心只能无力地悬提不安。「求求你们住手吧。」伤了谁,她都不想见到的。
裘恨狠准的一剑刺到封不平臂上。
「不平!」楚绫嫣惊呼失声。
裘恨的剑顿了一下,封不平咬牙反剑割开裘恨心口。「啊!」裘恨闷喊一声。
楚绫嫣回头。「相公--」用手推开封不平的剑,四溅的血在她脸上喷出一道猩红,和着她淌落的泪水,模糊了本来绝色的容颜。
裘恨瘫在地上,楚绫嫣软跪在他旁边,流血的手抚上他的脸。「你撑着点。」
斐冷掠身到裘恨旁边,止住他的血。「撑住。」
「我们快走。」封不平一手抓住楚绫嫣。
「不!」楚绫嫣推开他。「你可以走,我不能走,我欠裘恨的太多,怎么能走?」
裘恨勉力吐着。「如果只是……因为亏欠的话……那你走吧……」他试着努力、试着付出,可她只是觉得亏负的话,那他何必留她,留住人,也留不住心的。
斐冷塞了颗保命的丹药给他。「不要说话了。」
楚绫嫣泣不成声。「对不起。」她到现在才真正体会他的用心。
封不平呆愕地瞧着裘恨。他原来一直恨裘恨横刀夺爱,恨他冷落楚绫嫣,却不知道……「啊!」一把刀突然狠狠地刺向封不平。
「你背叛我。」索罗莽持起他刚刚遗落的刀子,奋不顾身地冲向封不平,嘴角阴出一抹笑。「我的敌人可以伤害我,可是我的手下不能背叛我。」
「疯了,你真的疯了。」斐冷射出贴身的飞刀,索罗莽应声倒下,双眼暴凸。
「不平!不平!」楚绫嫣的声音抖颤得厉害。
「绫嫣……」封不平脸色转白。
楚绫嫣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走,你刚刚为什么不走?」封不平的手,冰寒地叫她心头发慌。
封不平挤出笑容。「我要走得开……的话……怎么……会再回来……」
那句话,熟悉得叫斐冷心颤。情爱的纠葛就是这样啊。「你不要说话,我为你止血。」虽然他已经没了保命的丹药,总要试试。探手,打算封住封不平的穴道,却让封不平排开。「我不要……我还要问……绫嫣……」
「我在这里,你要问什么,你说。」楚绫嫣把他的手窝在脸上。
「这世上……可能没有我们……能待的地方……我若到了阴曹……你陪不陪我……」封不平盼着楚绫嫣。
楚绫嫣漾出抹凄美的笑。「你若死了,真以为我还活得下去吗?」
裘恨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缓缓闭上眼。
斐冷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两个人已经不想活了。
在他眼前漫开的是一摊摊的血,无止尽地,像是漩涡一样,缠绕的两股,一股是爱,一股是恨,在其中的恩怨永远打转不息。
???斐冷沾了满身的血,在暗夜的街上飘荡。
清冷的空气,反溢地好象也是一股腥味,楚绫嫣殉情的血,仇煞收制其它护卫的血,还有索罗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