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冷的目光沉到她手上,涌出一种绵深的情意。
「斐冷--」凤灵儿叫他。「这里的机关很多,看好我的脚步,千万别踏错。」
斐冷盯着她领着的步伐。「我晓得。」
跟着她的每一步,都很踏实,因为不孤寂。
斐冷无言地和凤灵儿走了一段,两人手心温温地发热。
前面陷阱密布,他应该是胆战心惊的,可是……好荒唐啊!斐冷的视线飘到狭深的尽头,他竟希望这路无穷尽的延长。
原来这便是有人陪着的感觉,他终于领略到一回了。
斐冷展颜,这抹笑叫他回忆起,笑原是有滋味的。
「斐冷……」凤灵儿止了战战兢兢的步伐,眼前突然另外横开一条路。「咱们要往哪儿走呢?」
「你决定吧。」这段路,他决心托交给她。
「我决定?!」凤灵儿不敢相信地复述一次。
「我的决定会更好吗?」斐冷笑看着她。「这机关的事,我又不如你清楚,当然是你说了算数。我可是很难得对人表示信任的,这机会,你不打算把握吗?」
「把握机会的同时,也得承担风险哪!」凤灵儿挤了个笑。「哪儿有机关,我是可以瞧出来啦,可是这贼老头,设了曲曲折折的弯路,我就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了,万一选错了,怎么办?」
「要不就循原路回去,要不就赌它一赌。」他还是放给她决定。
「要是赌错了,你不后悔吗?」他越信任她,她便越害怕,若是一个人,照她的性子,是会往前冲的。可要是害了斐冷,她就难受了。
他的笑容缓缓沉淀。「我唯一后悔的,是拖了你下来。」
那话里没了往常叫人分不出真假的戏诸,却沈得让人心里莫名揪疼。
凤灵儿弯唇而笑,她埋着头,紧紧抓着他的手。「这么说来,咱们两个已经同心了。」因为心头承载着对方,才会承载着害怕。
斐冷牵执起她的手,放在脸庞磨蹭。他偏低了头,那双深沉的眼眸,飘忽在虚空的地方。「我的心,是心术不正的心,你不会想跟我一同的。」
她看得出来,他是在躲她呵!
她摊开手,指尖在他脸上留恋。「我的心,是心无二志的心,认定了,就不会更移。」坚定地说着她的心意。
斐冷一笑,蓦地松了手。
凤灵儿已经陷下去,他再拉着,只会拖着她灭顶。
失了他手上的温度,凤灵儿乌瞳倏暗,可旋即又绽了光。
她攀勾上他的肩头。「你说让我决定的,我还要再走下去。」
「走下去的路,可是生死未卜。」他特意提醒她。
「我倒觉得不走下去,无法死里求生。」她知道这是一场拉锯,可她不愿意松手,因为要是松手的话,斐冷就只能一个人了。
「那!你坐下来。」凤灵儿拉着斐冷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暗器、有绳索、有各种药罐,还有一些斐冷未见过的东西。
凤灵儿埋首掏翻着。
见她这堆宝贝,斐冷莞尔失笑。「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嗯--」斐冷眉头突皱,拾起一枚飞镖,细细把弄着,幽微的光线照射下,这飞镖闪着磷磷的绿光。「这飞镖喂了毒的,不像是你的东西。」
凤灵儿抬头。「喔!那飞镖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在裘府遇着一个黑衣人,我还怀疑他是不是封不平呢。这飞镖就是那黑衣人的。」
斐冷问道:「你这飞镖给我好吗?」
凤灵儿又埋回那堆东西中。「你要做什么?」双手不停地翻动。
斐冷答得很简单。「做坏事。」
凤灵儿停了手,半晌道:「好吧。」她相信,他不会真做得很坏。
说完后,凤灵儿又低头寻东西。「找到了。」拿起一枚钱币。
斐冷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凤灵儿在地上旋转着钱币。「铸字的那一面,咱们就向前走,铸地点的那面,咱们就向右转。」啪地一声盖住钱币。「我相信老天爷为我安排的,都是最好的。」手一翻开。「有字,咱们往前走。」
凤灵儿拉着斐冷起身,没有迟疑,便往前走。
「你不觉得你太相信老天爷了?」他很早之前,便不信神拜佛了。
凤灵儿扣紧他的手,笑笑地丢了一句话给他。「她让我再度遇上你,我信她是有灵的。」
那句话,在斐冷的心头掀了浪,翻了波,漫天席卷,几乎叫他无从招架。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这么坦率地告诉他,让他淹没在她真切的情意之中。
他吐了一口气,停下步伐,抽出了手。
「怎么了?」凤灵儿回眸。
斐冷第一次、认真地端凝着她。「你有没有想过,遇上我,或者只是造化弄人。」他……他会害怕的。
她看到了!凤灵儿看到了,斐冷的眼中,满满是她。
她漾出一张笑脸。「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遇上我,可能是上天垂怜。」她翻了身,拉着他就是要往前走。
会是上天垂怜吗?斐冷不知,不过他还是跟上了凤灵儿。
也不知走了多久,凤灵儿的脚步逐渐放得轻快,不过她的眉头却是拢聚在一起。「好奇怪,会不会真的选错了,这里没啥机关耶。」
「看来,老天爷这次并不站在咱们这边。」斐冷说话,总是要语带玄机。
「咦!等等!」凤灵儿好象发现了古怪,声音里扬出一种兴奋。
她放开斐冷的手,沿着壁缝探去,嘴角绽出春花。「这个是……」她按到一个机关,壁面缓缓滑开一道门,伴随着是一股阴湿呛人的酸腐。
门还未全开,斐冷便一个箭步腾飞出去,把凤灵儿包藏在他怀里。「走错了,我们快回去。」
他紧紧地抱着她,试着为她阻绝所有反胃作呕的味道。
「怎么回事?」凤灵儿定步,那味道恶得她无法思考。
「捂好。」斐冷让凤灵儿把手掩摀住口鼻。
他抑下恶心的感觉,迅速地移身,按压机关,关住那道门。再一纵身,一把将凤灵儿掠在怀中,踏地窜飞而出。
???两人回到地道交叉的地方,酸臭的味道,略微稀淡到可以呼吸的地步,凤灵儿才能开口再度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可以言语,但是她脸色仍惨白得吓人。
那味道像是从地狱窜出来的,不只恶,还会令人发颤。
「离开这里,我再和你说。」斐冷揽紧她。
「喔。」凤灵儿相信斐冷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她打起精神,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密布的机关上头。
斐冷心疼地呵护着她。「没问题吧?」他还是不该把她扯入的。
「没有问题。」凤灵儿挤出一丝笑,喃念着应该要踏的步伐。「左三右七、六四为肩……」眼睛定在地上,一步步地走着。
斐冷没再说话,凝提真气,盱衡四下情况。
凤灵儿走了一阵,拭着额上渗出的汗。「那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稳定些了,好奇心又冒出来。
「出去再说。」斐冷衡量着,应该快回到阶梯处。
凤灵儿停下来。「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虽然说现在好一些,可头上还晕晕地充塞着那股子味道。
斐冷定步,思量片刻,吐了两个字。「死人。」有些事情让她早些认清,说不定反而比较好。
凤灵儿胃部一搅。立刻蹲了下来,掩盖住嘴巴,抑下干呕的冲动。
斐冷蹲矮身子,无言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凤灵儿攀抓他的手,虚软地吐着。「我们先出去。」
勉力撑起身子,凤灵儿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斐冷霍地将她扑在地上。
飕地一股强风刮出,一张密布铁刺的台子,迎面荡了出来。
「啊。」凤灵儿这一会儿才弄清楚状况。
「没事。」斐冷把她护在身下,见机抱着她翻滚出来。
突然,斐冷闷哼一声。「嗯。」紧缩地钳住凤灵儿。
一出了台子攻击的范围,斐冷才松开凤灵儿,右手抚上左臂膀。
「糟了,你受伤了。」凤灵儿看着他渗血的臂膀。
「没有那么糟。」斐冷扯笑。「上面没有喂毒。」
凤灵儿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失神。」赶紧掏出金创药。
「跟你无关。」斐冷嘴角微扬。「是我自己决定跟你说的。」她的失神,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样她才能真的彻悟到,他所处的境地,是怎样的危险和血腥,认真地考虑她自己的去留。
凤灵儿默然,忖度他的心思,静静地开了药瓶口。
斐冷略略闭上眼睛,凝神数息。
凤灵儿搭开他的手。「先掺上药吧。」
「等等。」斐冷张开眼睛。「你那里有迷魂药吗?」
「当然有,还是上好的。」凤灵儿睁看着斐冷眼睛射出的奇异光芒。
「那好。」火矩的照射下,斐冷深沉的眼眸,有种阴冷的笑意。
看着他,凤灵儿的心,莫名地有些慌。「你现在要的,是金创药,不是迷魂药吧?」执意先为他洒上药。
「不!」斐冷眸光炯亮,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吐露着噬血的光芒。「这血先不要止住,才不会白流的。」
斐冷拿出凤灵儿给他的飞镖,咚地一声,扔掷在地上。「封不平会是第一道祭血的牲礼。」
飞镖闪出碧绿的光,森寒地犹如一抹阴笑。
好冷,凤灵儿看着飞镖的寒光,蓦地打了个冷颤。
???凤灵儿带着斐冷走出地道之后,斐冷并没有往房间回去,而是先绕到封不平的房间,才简单的止住伤口。
辰时将至,天际灰蒙蒙地隐亮,虽是盛暑,空气仍薄腾出清凛的气息。
凤灵儿小声地问:「你要做什么?」不安啊!她真的不安。
斐冷比出手指,示意她噤声。然后在封不平的窗户上沾破了一个小洞,递吹进迷魂香。
这些事情,凤灵儿也是惯做,可是看着斐冷这样,她心头就是惶惶地跳动。
斐冷从靴子抽出一柄匕首,撬开窗户,之后,回头看了凤灵儿一眼,挥挥手叫她别跟过来,随即转了视线,翻身进屋。
拿起匕首,斐冷朝着封不平一刺,眶地一声,封不平持剑格开。
封不平是个杀手,警觉度极高,虽中了点迷魂香,还能应敌。「你是谁?」他倏地腾翻身子,才发现不对劲,因为越是使劲用力,迷魂香侵入脏腑的速度就越快。
斐冷默不出声,几下起手都是凌厉狠毒的招式。
凤灵儿在旁看得心惊,恍然察觉斐冷……斐冷有他……残佞的一面,而这是她之前没有细想的一面。
封不平身中迷香,几招下来,已现败像。斐冷一踢,封不平脚下顿软,斐冷顺势在他臂上割出一道血痕。
「哼。」封不平轻哼,虽然吃疼,神智却因此而清楚些。
斐冷伤了他之后,并不恋战,飞身出去,一把抓住凤灵儿,低声道:「走。」
封不平冲掠出去,臂上痛得厉害,他软跪下来,只能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
斐冷带着凤灵儿,使出上乘轻功,身形如鬼魅一般飘远,遁逸到他休息的房间后,斐冷才整个人瘫在床上。
「你没事吧?」凤灵儿扯下斐冷的面罩,俊容冷汗涔涔,血色尽失。
「没事。」斐冷还笑得出来,甚至还笑得有些得意。
看着他的笑容,凤灵儿丝毫也挤不出笑。「你等等。」她起身而出,迅速地为他倒上一杯茶。「先喝杯茶吧。」
「嗯。」斐冷接过来,喝上几口。
凤灵儿探问:「你的血痕,从地道滴到封不平的房间,又让他跟你一样受伤,是为了要嫁祸他吗?」
「嗯。」斐冷扬唇。
「这么做值得吗?」凤灵儿眉头紧皱。「你怎么能确定那飞镖是封不平的,你又怎么笃定索罗莽会相信闯地道的是封不平?」
「因为我了解封不平,也了解索罗莽。」斐冷再喝上一口茶。
「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凤灵儿握着斐冷的手,她的手是冰冰凉凉的,失了原来的温度。
一切乱了,她慌了。
地道那股子酸呕的味道好象延熏到现在,从那刻开始事情都变得不对劲了,斐冷的表情、斐冷的行事,都隐隐透着一种邪魅和……凤灵儿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只是有些后悔开了地道里的那扇门。
握着凤灵儿的手,斐冷很想搓暖她。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自己手是冰的、血是冷的。
斐冷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索罗莽意图篡位,多年前就开始养了批像封不平这样的杀手为迤翳除异己、诛杀政敌。」
「啊!」凤灵儿微微吃惊。「他真的有心谋反?!」这些天,她不在斐冷身边,就是想多打探些消息。她是查出这几年来灭门的血案,似乎都是同一批人所为,可倒没查出幕后指使者是谁。
今天晚上,她本来是想来相国府探看看,是否有新的线索,才会恰巧碰上斐冷打开的那一道门。「这么说,地道里有可能藏着他谋逆的罪证了。可是--」凤灵儿下意识地摀住口鼻。「怎么咱们打开的那道门,会有那味道?还有你啥都没看到,怎么能确定是死人的味道?」
斐冷轻描淡写道:「我杀过的人这么多,怎么会闻不出来死人的味道。」
听他这么说,凤灵儿头皮发麻,她勉强扯动嘴角。「那是在战场上。」
「人生无处不是战场。」斐冷淡道。「而且,我猜那里埋的应该是当初建造这地道的工人。」
凤灵儿的脊梁冒出一股寒意,她环住身子。「为什么这样猜?」
斐冷的答案简洁有力。「因为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那道门的开启,让他确认了索罗莽的阴狠,还有自己的凶残。
他是会噬人的野兽,又何苦把小灵儿留在自己身边。
斐冷牵扬嘴角,那弯曲的弧度,看来近似笑容。
那味道还没散,凤灵儿在斐冷的话里,清楚嗅到那气息。
因胃部反酸,凤灵儿捣嘴干呕。
「你怎么了?」斐冷碰上她的肩头。
「不要碰我!」凤灵儿惊呼,抬眸对上斐冷眼底掠过的错愕,她心头一慌、一疼。「我只是……我只是……想到那些死人的味道,不大舒服而已。」她努力稳住呼吸,试着转换话题。「对了……你刚刚……你刚刚说封不平和索罗莽……」
不行,她的头一阵混乱,她很难理出思绪。
看她失措,斐冷勾出一抹笑。
他确信,只要他再推一把,凤灵儿就会主动离开他的。
「我敢笃定,我陷害封不平一定会成功的。」
凤灵儿想法子把眼睛定在斐冷身上。「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了,她有点怕看到斐冷,她怕再看到更……更无情的斐冷。
斐冷却刻意盯着她看。「封不平的底细我查过了。封不平原来是楚绫嫣家中的护卫,因为身份相隔,所以和楚绫嫣终不得厮守在一起。四年前,他投身索罗莽门下,希望有所成就后,可以来迎娶楚绫嫣。怎知,三年前,楚父将女儿许配给了裘恨。使得这对有情鸳鸯,永远只能躲躲藏藏地来往。所以,那一夜,你才会撞上封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