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兰祺摇晃了下身子,竟连叶智豪扶住了她的臂膀都毫无知觉。
她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也曾经那么以为。曾经。
然而,此刻在他薄情的言词之中,她只能惊觉到自己是个把心放在盘上送予他割剖的苯人。人,还是会被伤害的;如果真的在意所爱之人的感觉,就会被伤害。再没有比对方的否定更大的打击了。
她何止是苯呢?
“你太过分了。”叶智豪握紧了拳,威胁地向前走了一步。
“叶智豪,别这样。”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情,她的脑中空白得近乎诡异。伸手抚压住胃部,身子里有股被掏剥而空的虚弱感。“我想,我这一厢情愿的毛病该改改了。”
龚希一往前走的脚步并未因听见她的话而减缓几分,他依旧狂妄地迈着步伐,而看不见的心却淌着血。
他天生就不是个温柔的人,也从没想过用和缓的方式去处理身边的一切事物。直接,就是一贯的处事方法,然而,这却是第一次他因为自己所造成的伤害而心痛如绞。
“龚律师,可以请您和沈韵竹小姐拍一张照吗?”突然走近的摄影记者拉着沈韵竹朝龚希一走来。
“滚。”他甚至连头都不曾望向那个胆敢在此时向他开口的人。
“对不起。”沈韵竹抱歉似地朝记者点点头。“希一,可以麻烦一下你拍张照片吗?”
龚希一前妻的这个头衔,至少可以计她在媒体上曝光的机率增加几分。她的事业才刚起步,需要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宣传。
“你以为自己是谁?”终于,龚希一抬起了眸,斜睨了她一眼,轻蔑而有些挑肆地。
这时候的他,想找个人发泄怒意。
“怎么了?不需要把你的不快加诸到我身上吧?”沈韵竹勉强地维持着她一贯的高雅。
“那你又何必利用我来做宣传?”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嘴,心头为之一快地看见她变了脸色。
“也许我该感激你的刺不只是伤害到我。”一直站在他后方注视着他离去的龙兰祺,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用着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如是说着。
“你是?”沈韵竹礼貌性地问着,望着眼前的女子一黑白分明的晶莹眼眸、美丽的唇及......一身的落寞。
这女子的走近原引不起她的注意,她讶异的是,当女子走近时龚希一绷紧神经的肢体表现。
“你不需要知道她是谁?”龚希一微侧过身子,替她挡去沈韵竹评量的眼光。
“何必如此紧张?离婚后又有交往对象,是十分正常的事。”沈韵竹上前朝她伸出手。“我是沈韵竹——龚希一的前妻。我想你该知道。”
龙兰祺机械式地和她握着手,却万万没有意料到闪光灯却在她们双手交握之时啪地一声亮起,刺了她的眸。她闭上了眼,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刺眼,更不懂为何他们要拍照。
她的伤口深重到让人想拍照留念吗?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龚希一暴怒地上前,一把扯捉住记者的衣领,凌厉的眼眸几乎想将人撕裂。
“对......不......起。”记者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左右张望后,将目光求救似地看着龙兰祺。
“放开他吧,你想引来更多记者吗?”龙兰祺轻扯了下他的衣抽,要他看看周遭好奇的旁观者。“这人也只是尽他职业上的本分而己。”
“滚。”他粗鲁而不客气地一把甩开记者,怒火腾腾地看着那人狂奔而去。“不要轻易原谅人。”他对着身旁的空气说话。
“不原谅别人?”她苦笑了。“不原谅别人,就是将是自己卡在痛苦中。那不会伤害别人,只会伤害自己。”
“你有点自觉好吗?不要再说那些什么见鬼的乐观道理。”他突地捉住了她的肩头,狂晃着她。
他太明了自己此刻狂飘的戾气是为哪桩——他的恼火来自于她对人的好,她太该死地对每个人都好,又太该死地容易包容别人、替人设想。她愈是这样,他就愈是无法确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愈是肯定她对他只不过是救赎的心情。她对他,非关男女之爱。
“不要命令我做任何事,虽然在你的眼中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她反抗地昂起下巴,眼神却是十分地自弃。“把你优越感的命令感都留给自己吧。”
言毕,她走到了沈韵竹面前。
“子谦是个好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放得下那样一个乖巧的孩子,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和龚希一合照,但是如果你的目的真如他所言,那么我为子谦感到高兴。没有母亲的印象总比没有母亲的爱来得容易令人接受些。”
沈韵竹冷着一双眸对着眼前的女人。“你呢?你又算是什么呢?一味地付出就会获得吗?感情不是投桃就会报李,你不也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在过生活吗?你想过别人也许并不想要你的多余关心吗?”
“你闭嘴。”龚希一咬牙切齿地瞪着沈韵竹。“你没有资格说她。”
“那她又有何身分批评我呢?”沈韵竹反口相问。
而面对剑拔弩张对峙的二人,龙兰祺却笑了,笑得无奈。走到龚希一面前,再不让自己去猜测他眼中的关切,她清脆地说:
“她,让你看到自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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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亚芙,这边有几份企划案要你看一下。”
龙兰祺如同往常般,在轻敲了与秘书室相连的办公室木质大门后,即行打开了门。
“对不起!”她惊呼地捣住口。
“关门!”商涛帆同时发出怒吼。
一刻也没多流连,她碰地用力关甩上门。
天!她怎么会晓得亚芙和商涛帆正在里头亲热!
L长型沙发上交叠的人影,亚芙半露香肩的摸样及酣红的双颊,正是她入门时所看到的画面。她边拿着文件揭着自己发热的脸庞,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却对着文件发起呆。
感情的事,没有人能预测下一分钟的发展——起码她预测不出亚芙及商涛帆会在相敬如冰数年之后,因为一句“离婚”而对彼此重新燃起爱恋;起码她预测不出龚希一反复无常的情绪。
蹙起眉心,她无意识地抓起一枝笔,在速记本上胡乱涂抹了起来。心,悬空般地被狠狠地揪住。
坏心情让人画不出脑袋中任何飘过的影像,但却不能阻挠她想起那张拒人于千里外的酷寒面孔。
她不懂,真的不懂。不仅他为什么要在叶智豪面前逼退她的情感、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唯一懂的是——她被他无情的话刺得伤痕累累。
她只是个孩子。所有的呵护、所有曾经有过的甜蜜心情,都在他一句定论的话语中产生了另一种含意。
从未将她当成女人看待吗?那又何必给予她那些恋爱中才有的深情拥抱与亲吻?
支肘以手撑住下颔,她脑子里的结又打缠了数圈。他的性格基本上是严肃的,他也不是游戏人间的男子,他对她的那些举动,不会是无心的戏弄。
那又为何在叶智豪面前推开她?真的是因为不适合?若真的那么认为,又何必和她牵扯如此一段时间?他的个性是明断而果决的,她发现自己愈来愈糊涂了他是真的另有苦衷?还是她因为过分乐观的心,缩怯地无法接受现实,所以才拼命地为他的行径找理由、藉口?
“你上报了。”
一本杂志被放到她面前,兀自发楞的她谔然抬起头,才望见了商涛帆与亚芙。
“第七十八页。”商涛帆继续说道,看着龙兰祺惊讶的表情,只是动了动嘴角。“体会到被吓到的感觉了?所以,以后如果我在里头,麻烦敲门后询问一下是否可以进入。”
杜亚芙尴尬地瞪了他一眼,他是怕人不去联想吗?
商涛帆伸手环住杜亚芙的腰,才又转头看向龙兰祺。
“我说话向来这样,不必觉得我在特意找麻烦。”
他平日少与员工有什么交谈,公私分明、阶届分明一向是他的原则及公司的理念之一。会特意留意龙兰祺,因为她是亚芙的朋友,也因为她帮过自己。
龙兰祺匆促地给了他一个微笑,眼眸仍盯住桌上那本专门报导名流动向的杂志,有些茫然。她?杂志?不会吧?
“我先走了,待会过来接你吃晚餐。”他低头吻了下亚芙。
杜亚芙轻笑点头,看着他离去后,将目光挪往龙兰祺身上上,“打开吧,是那天晚会的照片。”
她缓缓地翻着页,静静地寻找至七十八页,心痛却又开始如影随行地攀升,因为——忆起拍摄那张照片前后他所说的话、所给的伤害。真是悲惨!
龙兰祺注视着被置于右下角一隅的照片,苦笑着弯起嘴角。
她看起来就是一脸备受打击的憔悴,尤其是在沈韵竹自信光采的对应下,她的苍白更是明显。揪着心,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照片中站在她右前方的人影。他望着她。
即使眉头仍是紧蹙的,但他黑阕的眼确实关心地望着她。即使脸色有些凝重的不悦,但他眼中的在乎却是不可否认的情绪。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杜亚芙微倾身与她并看照片。“园游会那天过后,你再没去接过依依,而晚会那天你和叶智豪早早退席,龚大哥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却仍然清醒地买下了你所有的画。”
“他买了我的画?”她雀跃地从椅子上直起身,双眼发亮,但随即又颓下了肩,倒回椅子背上。“有什么好高兴呢?画的都是他,想来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画像挂在别人家的墙上。”
“龚大哥一向满固执的。”
“何止固执,他是冥顽不灵。”龙兰祺盯着照片中他那两道仿若个性象征的浓眉。
“固执也好,冥顽不灵也罢。龚允中说过龚大哥一旦决定的事,甚少更改。”杜亚芙别有所指地说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是吗?那么我是该彻底死心了——他说我们不适合。”她闯上杂志,在亚芙关心的注视下,不安地拂了拂头发。
“是吗?”杜亚芙坐入她对面的椅子中,精致的眉眼中微漾着不相信“如果他对你不是认真的,他不会在大庭广众前和你有太亲近的举动。他甚至不是那种会牵孩子手的男人啊。”
“只是新鲜吧。”不敢让亚芙的话燃起任何希望,她泄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怎么不干脆爱上龚允中还是龚廷山,起码不会有这么多心烦。”
“如果你能选择恋爱的对象,如果你能冷静分析自己的感情,那么这或许就不该称之为爱情了。龚家三个人,三种个性,你没有被廷山的风流凋傥迷惑、没有陷入允中斯文温柔的个性之中,却被保护欲、防备心都很强的龚大哥吸引,而他显然也十分地在乎你。这也是你们之间的缘。”杜亚芙带着鼓励的笑望着睁着圆润大眼、若有所思的她。
“咖啡、茶、酒。”龙兰祺突然吐出三个名词。
“什么?”杜亚芙有些不解。
“龚廷山像水果酒,芬芳而容易醉人,但后劲十足——宿醉后是很痛苦的,龚允中像茶,温润入口,令人在没有防御心的状况下就上了瘾。而他......”她不觉地又叹了口气。“他像咖啡,入口时显得苦涩,被接受度也没有茶来得普及,但是......”
“但是还是会吸引一些人,爱上那种苦涩中的独特香醇。”杜亚芙接下了她的话。“既然能体会个中滋味,为什么不继续呢?”
“长期饮用——会导致咖啡因过量,造成心血管方面的毛病,故必须熟思之、慎重考虚之。”她文刍刍地蹦了两句古语用法,然而小巧脸蛋上的不快乐,却不似说话口气中的故作潇洒。
“为什么不试着找出原因?我该是你最好的前车之鉴。许多事摊开来说都只是小问题,但搁在心头却会发酵成另一种物质。”
“亚芙,你真的改变了好多。以前的你,几乎从不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情感。”龙兰祺笑了,笑得感动。“商先生以前是烈酒,让你拒而远之。现在着来,他好似成了补酒,调理了你的心灵。”
“你确定你不是在饮料公司上班吗?今天说起话来怎么都跟流质的东西有关。”杜亚芙与她相视而笑。“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希望你仍是原来那个快乐的人。”
她拍拍亚芙有些担心的手说道:“我会的。我会努力在各种环境之中找出让自己快乐的方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不觉得龚允中是三兄弟之中最不容易让人感受到真实情绪的人吗?他容易接近,却不轻易向人坦白他的情绪,不像那个人一生气,脸色就像阎王判案一样......”
铃铃。
龙兰祺伸手接起了电话。“喂。”
“兰祺,我是王伯伯啦,楼下有你的包裹。需要帮你签收吗?”传达室的警卫音量宏亮地说着。
“好啊,谢谢王伯伯。”她的心跳因为这意外的消息而乱了好几拍。“是谁送来的?”她提着心问道。
“一个小伙子。好啦,我马上请人送上去。”
在警卫呵呵的笑声中,龙兰祺挂断了电话,心神却开始不宁起来。
是他吗?她从猜不透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她是有着期待的——其是在听到他买了她的画作之后。他那么敏锐,他该从画中察觉到她的每一道笔触都是对他的爱。他会因此而有一丁点的感动吗?
“龚希一送东西来?”
“我也希望是他。”对着亚芙,她按着胸口,心情是期盼又怕受伤害的。
“不论是不是他,待会都去找他吧,所谓的'不适合',可能只是他退怯的想法,毕竟他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
“兰祺姊,你的东西。”一个传递公文、包裹的小妹冲进了办公室,而后倏地站在原地。“呃,总经理,对不起。”
“下回记得敲门。”杜亚芙仅是淡淡说着,知道兰祺平日和员工们的相处极佳。
“我知道了,对不起。”小妹把包裹放在桌上后,倏地又冲了出去。
“啊,颇有其夫之风。”龙兰祺挪揄她。
“你还笑我。快打开它吧。”杜亚芙指指桌上的包裹,和她一样有着兴奋的期待。
龙兰祺深吸了口气,将包裹实于手掌中称着重量——挺重的,而后才轻轻地撕开包裹的牛皮纸。
打开了一层,进入眼中的是另一层报纸。用报纸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