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我只是他们买来收养的一个孩子。我跟你一样是个孤儿,只是——你是个快乐的孤儿,而我是痛苦的……”她停不住口中的话,知道嘴巴一直在叨叨絮絮,可是她却无法停止。
“你也可以很快乐的,没有人规定孤儿的日子就该是灰色的。”龙兰祺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灰色?我的生活是黑色的,看不到未来、看不到过去,就连现在我都看不清楚。”
“你喝酒、抽烟只会更不清楚。”龙兰棋拉住她将举起酒杯的手。杜亚芙受伤了,伤得很重;而她自己不但不疗伤,反而又把刀子往伤口上捅。
“在我已经要对他死心时,他又来戏弄我,说什么他是因为我的不理不睬而外遇,都是骗人的,他是个骗子!”杜亚芙闭起了眼,身子往后一倒,声音愈来愈低。“而只有我这种傻子才相信他对我是真的,我是傻子,傻子啊!”
“恋爱的人都是傻子。”龙兰祺叹了口气。“听我说,亚芙——”
她很快地张开眼,认真地看着龙兰祺,“好,我听。”
杜亚芙真的是醉了,醉得像个孩子一样,龙兰祺拍拍她的肩,也认真说:
“不管商涛帆是个怎么样的人,是真痴情,还是假作戏……”
“假作戏。”杜亚芙又开了口,同时很用力地点点头。
“听我说完。”不客气地把被子拉到她的嘴唇上方,龙兰祺才满意地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只是要告诉你——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如果连你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都不爱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你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你一辈子都会把自己的所有遭遇归类为不幸。你聪明、冷静、处理事情有条不紊、有爱心、是个好妈妈——你为什么要对自己没信心呢?你的优点说都说不完。”
不爱自己?杜亚芙目光逐渐清醒地望着龙兰祺,脑中全是方才话语的回响。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也始终一直没有自我,而自怨自艾的她,却不曾真正积极地去建立一个新的杜亚芙——因为害怕当她不再为别人而活时,她会发现自己只是一团虚无。她恐惧这个新的杜亚芙,会失去她原有的一切——商涛帆、依依、婚姻、家庭,甚至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所以她宁可把自己想成悲剧性的角色,因为这样对她而言,竟是最安全无虞的方式。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不该做,就得靠你自己了;即使商涛帆真的重拾新欢了——”龙兰祺停顿了会,因为看到她的瑟缩。“你依然可以选择痛快地离开或是果决地留下来挽回他。你不会是在死巷之中的,眼前总会有路,难关总会过去的。活出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帮我一个忙。”杜亚芙坐正了身子,神情是严肃的。
“你说。”龙兰祺同样严肃地回答。
“明天和我一块到龚允中家。”
第九章
商涛帆眉飞色舞地吹着口哨,驾着车子滑入家门。
微笑着踩住了煞车,在车库停好车。他一侧身钻出车子,踏着比平常快捷的步伐走向家门。
亚芙一定会很惊喜!
拼命地工作、开会,为的就是提前回到家。为的就是想看她喜出望外的样子。已经一个星期没看到她了,他想念她浅浅的笑、想念她温柔的神情、想念她的一切……满脑子的思念之情,更让他加快了脚步。
“我回来了。”推开了门,他喜悦道。
依依粉蓝色的身影从厨房窜了出来,嘴里仍咬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叫着:
“爸爸、爸爸。”
“想不想我啊?”他一把抱起了女儿,用力地亲了她一下。
“想。”她抱住商涛帆的脖子。
“妈妈呢?”他急切地望向楼梯,期待那抹飞奔而下的纤纤身影。
“妈咪出去了。”
“出去了。”商涛帆的语调因为失望而降幅了些。怎么她就挑这个时候出去?“妈妈去哪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依依摇摇头。“她只有叫我乖乖的,她还提了一个大包包。”
“大包包?”他心中的疑问开始发酵。
“就像上次我们去阿里山坐小火车时,提的那种大包包。”
“上次去阿里山?”那次提的是全家三天份的衣物啊!杜亚芙为什么要带那么多的行李出门?发生什么事了吗?商涛帆开始感到心乱,他朝厨房喊了声:“信慈。”
负责照顾依依的信慈笑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商先生,您回来了。”
“太太到哪去了?”他心急地询问。
“她没有交代,只说出去散散心。”信慈老实地回答,随着商涛帆凝重的脸色而收回了脸上的笑。
“没有交代,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交代?我昨晚打电话回来时还好好的啊!”不,商涛帆重新想了昨晚的对话。杜亚芙说她累了,想休息,不像前几天一样和他在电话中天南地北地聊,他早该发现异状的。
只是——发现什么呢?他人在香港,根本无从得知她的情况啊!
他放下了依依,再次询问信慈:“昨天有谁来过?”
“您的母亲来过,太太的母亲也来过,还有龙小姐也来过。”信慈有点局促不安地回答。
母亲如果和亚芙发生什么不愉快,早就用电话叫他回来了,应该不是母亲。
宋梅?亚芙的母亲为什么突然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是她又对亚芙说了什么吗?天晓得那个女人对亚芙的洗脑还不够吗?
而龙兰祺又来做什么呢?商涛帆焦躁地扯了扯头发,混乱的脑袋仍理不出头绪。
“妈咪昨天晚上和我睡觉时,有哭哭哦——”依依扯扯父亲的袖子,要求注意。
“哭?”他弯下身来平视着女儿。
“对。她哭得很小声、很小声,可是我还是听到了,而且我还帮妈咪擦了眼泪。”
“乖。”他摸了摸女儿的头,但却更加地方寸大乱。
他现在完全没有一点线索去找出杜亚芙离开的理由,而他又该上哪去找她呢?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她不愿与他商量,反而不告而别的离家出走呢?
他以为经过了这些日子,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默契存在了。他以为她会改变的,她心里有事也会坦白地提出来和他商量的。
原来他错了。
“先生,太太出门时,眼睛的确还是红红的。”站在一旁的信慈回忆道。
“她一个人吗?”
“有辆车子来接她。”
“开车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的疑心大起。
再地想忽略掉那个名字,可是却不得不想起那个名字——龚允中。
“太太坚持自己提行李,所以我没有很靠近车子,车子里应该有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他仿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然地坐到沙发上。
有没有人该死的可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事先一点预警都没有,她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太太早上送完小姐去幼稚园后就走了。”信慈很尽责地想提供一点线索。
“依依,妈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商涛帆挥手要跑到传真机旁玩的女儿过来。亚芙那么在意依依,一定会对她说些什么的。
“没有啊!妈咪叫我要乖乖的,她才会带礼物回来给我。”依依爬到商涛帆的膝上,高高兴兴地说着。
亚芙并没有出远门,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松地放下依依,而且还对她许诺要带礼物回来。
他飞快地跑到她的房间,搜索任何一处可能摆放纸条的平面与角落。但,终究仍是毫无所获。
他知道亚芙对他、对自己依旧没有大大的信心,可是怎能说走就走,没有任何一点迹象、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呢?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会不告而别?她现在在何处?天啊!这些成串的疑问,谁来回答他?
颓丧地坐到床沿,他痛苦地闭上眼,极力地回想在亚芙昨晚的话语中,可曾透露出些许离开的讯息。然而昨晚的谈话,根本短暂得不足以让他察觉到什么。她该是昨晚就已经打算要离开了吧!
不行,他不能再坐下去空等,否则他会胡思乱想到崩溃。商涛帆捉起床头边的电话,按下亚芙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总经理室,您好。”礼貌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我是商涛帆。总经理在吗?”明知希望渺茫,但还是要询问啊!
“总裁。”亚芙的秘书声带惊讶地说:“总经理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您不晓得吗?”
晓得个鬼,我只知道我一回来她就失踪了。商涛帆不悦地低沉说:
“那龙兰祺在吗?”
“她这一、两天请假。”
“谢谢。”迅速地挂上电话,商涛帆若有所思地微挑起了眉——带着点安慰与怀疑。起码他现在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了,只是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不见呢?
“爸爸。”依依站在敞开的门前看着商涛帆。
“依依,你先回房间好不好?爸爸有事情要想一下。”他对女儿笑了笑,脑子依旧思考着方才的问题。
“可是,我有一张画要让你看。”她抓着手中的纸片,大眼睛祈求地看着商涛帆。“爸爸待会再看,好不好?”
“可是——”依依仍然执意不肯离开,站在原地眨着眼,“可是里面的人长得很像妈咪。”
“你画的吗?”不忍再拒绝女儿,他招招手让女儿过来。
她兴奋地冲过来,手却很宝贝地拎着纸片。
“我刚刚从那台黑色的电话拿出来的,画得很像妈咪,很漂亮哦!”
黑色电话?是传真机。商涛帆急忙抱起了正在攀爬床沿的女儿到床铺上。
“把图片让爸爸看看。”
“嗯。”小手乖乖地交出纸片,她的身子顺理成章地坐到商涛帆的膝上。
是亚芙!他双手捏住了传真的纸张,注视着上头的传神素描——
她的侧脸哀伤地望着远方,双手似乎不胜寒冷地抱住自己,黑色的笔触把她落落寡合的神情活灵活现地绘出,那眉间眼梢的轻蹙让他心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已经展颜的她陷入了苦不堪言的境地。
传真这张图片的人,究竟是谁?有什么用意?商涛帆被触动似地抱起了女儿,直往楼下奔去。楼下的传真机记录着传真过来的电话。
“上面还有一本书。”依依搂着他的脖子说。
“书?”心不在焉地重复了女儿的话,急促的脚步并未稍歇。
“图片上有一本书,在这里啦!”她指着他手中的图片说。
低下头去看女儿提供的新线索,商涛帆的心开始浸在一滩醋海之中。
六法全书!图片上的左下角,也就是杜亚芙脚步跨近的地方,画着一本“六法全书”。杜亚芙到那个该死的龚允中家去了。
为什么是到龚允中家?为什么每次当她有心事时,想到总是那个家伙?而他,她的丈夫,却只能不是滋味地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中。他真的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你的纪录太让她寒心了,他心里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中。
那她又何必给我希望呢?商涛帆不自觉地缩紧了手心,把传真纸揉成一团。
“爸爸,我要那个图、不要弄坏啦!”依依晃动着小脚,身子前倾地想抢救那张画着妈妈的纸张。
“依依,不要乱动,很危险。”正走下楼梯的他,因为心情不佳,声音不免大声了些。
“人家——人家只是要那张纸。”她很委屈地低下了头,扁起了嘴,“人家只是想留着给妈咪看。”
“对不起。”走下楼梯,把女儿放在沙发上,商涛帆把揉成一团的纸细心地摊开来再放到她手中。“你帮爸爸把纸弄整齐好吗?”
商涛帆望着女儿开始低头拉平纸的皱折后,他脚步沉重地走向放置传真机的桌上。她一声不响地出走,而且“又”走到龚允中身边,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何种的心情去接受她的举动。
这是她的真心?她终究想回到龚允中身边?他望着传真机荧幕上所显示的彼方电话,挫折的心让他一时之间举不起手。
叹了口气,他还是按下了号码按键,拨号至原先传真过来的地方。
谁要他在乎呢?过度在乎的一方总是输家。
※※※
“shit!”商涛帆对着车子的方向盘破口大驾,炯炯有神的眼瞳中净是恼火。
那传真电话竟然是seven-eleven的传真机号码。
到底是谁发了那张传真过来?他竭尽所能地思考他和杜亚芙所认识的熟人中有着绘画天分的人,但却一无所获。该是要帮他的吧,否则大可不必告诉他杜亚芙的去处。
他的浓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忍不住又脱口而出:“shit!”
知道杜亚芙“可能”和龚允中在一起的事,是一回事;确定杜亚芙“一定”和龚允中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他刚才打电话到龚家的律师事务所找龚允中,秘书给他的回答是龚允中身体不适正请假中的讯息。
“哈!请假。”商涛帆发出了个嗤之以鼻的鼻音。
亚芙失踪、龙兰祺就发生了急事、龚允中就身体不适,所有与亚芙相关的人一下出事的出事、生病的生病,真是巧,巧得不能再巧了。他讥讽地抿了下嘴角,心情却越发的低落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事,却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只能在不安之中猜测她的心呢?
他向来有话直说,而她却是什么都放在心头。纵使近来的日子,她已较能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但关于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她却始终三缄其口。他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中,除了婚姻、责任这些外在形象外,他对她是否有着更多的深层意义。
充其量,他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啊!
在龚允中家门口停下了车,商涛帆靠在方向盘上沉思着。亚芙真的在此处吗?如果是,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开口要她回家,而她又会用什么样的面貌来迎接他呢?
习惯她温柔的浅笑,他能再接受那个回复到冰霜的她吗?
更重要的,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离开的?
“真是个惊奇啊!”一张俊俏的脸孔,轻敲他的车窗。
商涛帆乍抬头,望见龚廷山正挑着眉,带着点调侃的笑盯着他。朝他点了点头,商涛帆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亚芙在吗?”
“她是嫁到商家没错吧?你到龚家来找人是不是有点离谱了。”龚廷山那双晶亮的眸子,带着挑衅。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他简短地开口,不想多谈。
“误会?”龚廷山漂亮的薄唇抹上一层尖锐。“你制造误会的几率末免太高了吧!”
商涛帆侧过身子,出色的英气轮廓绷着死紧,没有人有资格干预他和杜亚芙的婚姻。没再与龚廷山交谈,他迳自按下了对讲机,望着银色攀枝花纹栏杆内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