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内
米达夫坐在巫靖雅的床边,紧盯住她紧闭的双眼。
十天前,医生在生死边缘又抢回了她一条命,然而医疗小组的脸色更沉重了。
靖雅依旧没有醒来,然而她的颅内压已经高涨至危险的状况。这种情况若再继续下去,一旦动脉循环不良。
脑组织缺氧——
她会死!
她丰美的双颊早已瘦削,那些插在她手腕的管线持续地注入她生存所需要的养分。
“你不爱吃固体的东西,这下连喝了十天的葡萄糖,已经够了吧,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米达夫为她拉了拉被子,盖住她瘦削的肩。
“刚才念给你听的读者来信,你都听到了吗?这么多人期待着你醒来。你会好的。”
米达夫触着她冰凉的脸颊,轻声地说。
她依然沉默以对。
米达夫痛苦地偏开头,心凉地看着那些心电仪器的蓝色光波在荧幕上跳动。
谁说机器无情呢!这些机器帮他证实了靖雅仍活着的讯息,它们是最有情的支持着,支持着他不至崩溃。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几度在夜里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的湿润。
往事还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梦中,她却已经不再是他神气活现的美丽妻子!
米达夫握着她的手,娓娓地诉说着往事:
“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
* * *
十七个月前
“我很好,这里天气不错啊!不会热得黏答答的,而且空气也很好。妈,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啊?”
巫靖雅手拿听筒,看着厨房后面的绿色小菜圃。
这女人讲电话的嗓门还真大!
米达夫走进厨房,看着他新婚的妻子高坐在餐桌上啃着苹果。
让妈妈看到,又有话说了!妈妈已经够不谅解他的婚姻了。
他走到巫靖雅身后,在她颊边印了个吻,顺手把她抱下了桌子。
“我要看后院的番茄!”
巫靖雅抗议了一声,脚一踩又坐上桌子,继续说她的电话:
“对啊!米达夫回来了。嗯,你几个月后才能来啊?”
听到母亲的回答,巫靖雅嘟了嘟嘴唇,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还生气吗?他还是不愿意接我的电话耶!”
米达夫关上了厨房的门,专注地听着巫靖雅说话。他的确不该趁她意识不清醒时拐她结婚。然则,他怎能任由他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
“我知道我太莽撞了,我也没想到米达夫会下这种杀手锏,啊!”巫靖雅弯下身,用力地拧了下米达夫的臂膀。
这男人把她的生活全部搞乱了!虽然是一种甜蜜的混乱状况,但是本质还是混乱。
他的视线与她交缠,拉住了她的手,轻轻舔吻着她柔软的掌心,看着她猫般的水眸又泛起那种激情的氤氲。
“呃——妈——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用脚踢开他让人分神的身体。“什么?!爸今天晚上要跟冉濬中说我结婚的事?”
米达夫交插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一脸的不安。他知道自己让她陷入一团麻烦的泥淖中。上次回台湾时,他看过不少关于冉濬中的报导。
那种男人绝不是愿意吃亏的软柿子,他最常被冠上的形容词是——喜怒无常、冷血无情。从来只有他欺人的份,没有人能够和他对峙而占上风的。
“冉濬中不会难过的啦!他原本就是想跟巫氏企业联盟而不是为了跟我结婚。你跟爸说……要他把原来打算给我那一些股份都拨给冉濬中吧。”巫靖雅咬了下唇,吐了口大气:
“对不起,妈。爸一定向你找了不少麻烦,你今天就来美国好了,免得二妈冷言冷语地听了讨厌,我是个坏女儿……。”
巫靖雅的声音破碎,她用力地眨着眼,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她伸手指指后门,要他帮忙打开——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难过。
米达夫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她的脆弱现在由他来补强。他附耳在她耳畔说道:
“跟妈妈说,我们一个月后回台湾补办婚礼。至于补偿冉濬中方面,请爸爸尽量商量,我会全力支持的。”
巫靖雅把脸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心里酸酸楚楚的。
“妈,我和米达夫一个月后会回台湾补办婚礼。如果冉濬中狮子大开口的话,还是给他吧。他性格再怪癖,总是我先对不起人家的。因为退婚而引起的亏损我会负责的。好,我知道了,妈再见。”
巫靖雅挂上电话,伸手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入他的胸前——
“我对不起妈!我一声不吭地嫁给你,她却得在台湾替我扛起所有责任,我们两个星期后就回台湾好吗?”
“当初怎么会想嫁给冉濬中?”
米达夫抱紧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部。
“懒了、倦了、觉得生活无趣了。结婚干嘛需要那么多理由!”
“你原本可以稳坐大宇少奶奶地位的。”他顺口提了句。
“当书店老板娘比较有气质,钱闻起来也比较香!”她抬起头朝他皱了皱鼻子,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吻。“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的回应将两人的呼吸加温至火热。
长吻之后,巫靖雅抬起头,用食指划过他的宽额、他的单眼皮、他细致的高鼻,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其实有好多事,我们都还不曾分享过。你不清楚我为什么订婚,却自作主张地拐我进了礼堂。我知道你双亲都住在美国,却在踏上你家门、看见你母亲穿着和服时,才知道你母亲是日本人。我们俩这场恋爱谈得可真盲目,盲目到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只是,我们对彼此又了解了多少呢?”
“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个体。理解并接受对方,才是感情成熟的表现。”米达夫凝视着她脸上少见的忧愁,轻啄着她的眉心——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却觉得自己一定会守着你一辈子。认识时间的长短与心灵是否相契合,没有必然的关系。别担那些无谓的心了,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做沟通,担心什么呢?”
米达夫拉起她的手,推开厨房后门,两人就在木头台阶上并肩坐下。
“你看过‘THEMISSINGPIECE’这本书吗?谢尔·希尔弗斯坦写的,中文译成‘失落的一角’。”巫靖雅突然问道。
“看过。是说一个缺了一角的圆,四处寻找它失落的那一角。一本图画书,对吗?这和我们有关吗?”
“那个缺了一角的圆原先因为缺了一角,所以滚动得不快,因而可以闻闻花香、和小虫们说说话。但是当它找到它命定的那一角时,却因为合成了一个圆,所以圆滑地滚得其决无比。”
巫靖雅撩起一绺发,头一偏,靠上他的肩——
“我们的婚姻或许是缘了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圆,但当我们成就了这个圆时,我们是否错失了许多东西?婚姻,不单是两个人的世界。我的自由率性看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放荡不羁。”
她鼓了鼓腮帮子,觉得很无力。撇去她在台湾的订婚混乱之外,米达夫的妈妈也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
“妈妈只是没法接受我突然结婚的事实。时间久了,就没事了。”
他安慰着她,没有开口说出他的不乐观。
母亲的观念保守,一直希望他娶个温柔贤淑的小女人,他却偏偏被巫靖雅这样的自由作风所吸引。
“原来你也挺鸵鸟的。”
巫靖雅身子一斜,躺到他的大腿上,拔了一根草放到嘴里。
“咻!”数声口哨声在白色篱笆外吹起,骑单车经过的几名少年,显然对巫靖雅短裤下的长腿很满意。
“我们进去。”米达夫变了脸色,狠狠地瞪着那些少年的背影。
“随他们看,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没注意他握紧了拳头,巫靖雅依然躺在阳光的余温之中。
“走吧,该去隔壁吃饭了。”他和父母的房屋只隔了几户人家。
“唉。”巫靖雅叹了口气,任由他拉她起身。
米达夫看着她一副懒洋洋的无奈模样只觉得有趣。他打横侧抱起她,赢得佳人一记微笑。
“去换件衣服吧。”米达夫拥着她走进屋子。
“干么要换衣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无袖T恤与白色短裤——
“这样穿很舒服啊!你不老叫我多吃一点吗?穿得很正式,我根本吃不下东西。你看你又是领带又是外套的,看得人心烦。”
她伸手解下他的领带,随手一抛。
“这样好多了。”十根手指又忙着解开他衬衫的钮扣
“嗯,这样很性感!我喜欢。”她在他胸膛上印了一个吻。
“你这家伙!”米达夫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更没有阻止她勾下他颈子送上她的樱唇。
于是,走到他们卧室门口时,他上半身的衣服已被她扯掉大半,而她的衣服也被拉高至胸前。
米达夫用手与唇品尝着她雪白的双峰,引起她兴奋的轻颤。
“我喜欢你这样吻我。”她嘤咛着说。
“待会你会更喜欢……。”他的手暗示地滑下她的身躯。
忙碌的双手无暇去推开微敞的房门,米达夫用脚踢开了门板。
“妈!”米达夫惊呼了声。
他的妈妈正端坐在他们床上。
仲村芳子脸色铁青地看着儿子和那个女人的衣衫不整。
不像话!大白天的,竟然就在屋内亲热起来了!
这个巫靖雅一看就是个浪女!什么小说作家!八成是达夫编出来的幌子!
米达夫快速地拉下巫靖雅的衣服,然后放下了她。
“裤子扣子没扣上。”
仲村芳子不以为然地看着她那条合身得足以让阻街女脸红的短裤。
巫靖雅仰头对米达夫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心中的怒气则开始发酵,就算仲村芳子是米达夫的妈妈,也没有资格擅闯他们的卧房!
“妈,有什么事吗?我们正打算过去吃饭。”
米达夫握住她的手,看着母亲。
“正打算过来吃饭吗?我看到的好像不是这样。”
仲村芳子看着米达夫,话却是针对巫靖雅而说——
“我们米家的家教很严,当初我人门的时候,婆婆的规矩甚且更多。你们年轻一辈自己要知道检点,不要大白天的就在公开场合做一些苟旦的事。”
卧室也算公开场合啊?巫靖雅才想出口反驳,却被米达夫警告地拉了拉手臂。
她一耸肩,决定晚上再和米达夫讨论这个问题。
“那瓶药是怎么回事?”
仲村芳子看着她一脸的不受教,严肃地板起一张脸走到化妆台边,指着一个抽屉问道。
“你乱动我的东西!”
巫靖雅愤怒地叫出声,挣脱米达夫的掌握,没注意到他亦是一脸的震惊。
从小到大,家人都是极注重隐私权的,就连信件放在餐桌上,都不会有人随意拆阅。为什么她才一到这里,竟连她放在抽屉里的东西部会被人拿出来指责?!
美国不是一个开放、注重隐私的国家吗?米达夫全家不是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吗?
“达夫的房间向来都是我在整理的。”
仲村芳子昂起下巴,娇小的身体无畏地瞪着巫靖雅。
“现在我们结婚了,他的房间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房间!而那个梳妆台是我昨天才买的,你的理由实在无法让我信服!”
在看到仲村芳于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时,巫靖雅的尖牙利齿全展现了出来。
“达夫,你真是给我娶了一个好媳妇!”仲村芳子气得双手发抖。
“都别生气了。”米达夫硬拉者怒火沸腾的巫靖雅走到妈妈面前——
“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原就不同,大家都需要用一些时间来适应,你们两个就别生气了。妈,以后我的房间,靖雅会整理的,你就不必费心了,你也可以有多一点时间去和朋友爬爬山,对不对?”
他以为靖雅新来乍到的,说话至少会保留一些。米达夫僵着脸庞,瞪着靖雅脸上的不服气。
“她会整理?你看过你们的客厅没有?乱七八糟的一堆瓶瓶罐罐。她会整理吗?整天就穿着那么一丁点的衣服跑来跑去。”
仲村芳子并不理会儿子的调停,只是一迳朝巫靖雅射出冷箭——
“家有家规,进了我们米家,就要遵守我们米家的规定。”
“我并没有冠夫姓,我姓巫不姓米!何况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不会因为婚姻而变成另一个人的附属物!人又不是东西!因此,合理的要求,我愿意接受,但要求若是不合理,我没必要委屈我自己!”
巫靖雅说到激动处,用力地往化妆台上一拍!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是卖到米家当奴隶吗!
“你再说啊!再说啊!”
仲村芳子气得脸色发白,高血压的身体气得不住发抖。
“你不要紧吧?”
在米达夫还没扶住他母亲前,巫靖雅已经挽住了仲村芳子的肘弯,硬是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她的怒气常是来得急去很快,何况对方是长辈,自己最少该用比较和缓的话来向她说明自己的立场。
“你走开。”仲村芳子坐在椅子上喘着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好了,别生气了,靖雅的嘴是快了点,她没恶意啊。”米达夫拍拍母亲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那我就有恶意吗?依我看来,你这个老婆才是居心叵测!”
仲村芳子抬起头瞪着巫靖雅,第一次正眼瞧她。
“我为什么居心叵测?”巫靖雅直觉地反问。
“你自己告诉达夫,你抽屉里那瓶药是什么。”
巫靖雅抬起头仰望着米达夫,很诚实地回答:
“避孕药。”
吃避孕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
米达夫瞪直了眼,激动地捉住她的肩膀——
“你吃避孕药,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吃避孕药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用不用保险套也不见得会事先征求我的同意啊!”她拉住他绷紧的手臂,不明白他生的是哪门子气。
“看吧,瞧她那副打扮,就知道她是那种爱漂亮的人,怎么可能想生孩子呢!我们米家就你这么一个独子,难道你要米家绝后吗?”
仲村芳子的话引起另一个女人的激动!巫靖雅猛地张开嘴想说话。
“你闭上嘴。”米达夫捏住巫靖雅的肩膀,引起她一阵怒视,而仲村芳于的脸上则有掩不住的得意。
“妈,麻烦你出去一下,好吗?”米达夫礼貌地扶起妈妈。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仲村芳子板起了脸,并不甘心这样被请出去。她的儿子达夫一向温文有礼,一定是这个女人的恶形恶状带坏了他!
“请、您、出、去。”米达夫从齿缝间迸出话来,半强迫地将妈妈扶到客厅的沙发上。
碰地一大响关上了房门,他咄咄逼人地朝床上走去。
巫靖雅把整个人全蒙到被窝里!
米达夫坐上床沿,开始和床单里头的人儿开始一场拔河赛。
“滚啦!”轰然一声雷从被单中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