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儿闭上眼,不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就当是她拿到鼎之前该有的试练吧……
臂上的血染红了纤指,也沾上了红木柜门的把手——
无数颗十字状的细钉从大敞的柜门里火速射出,那倒勾的利钉嵌入她的手掌手臂,一阵鲜血淋漓。
她的双膝一软,整个人陷入失神状况,脸庞如今比冬雪还要惨白无色几分。
公孙鞅不死心地看著空无一物的红木柜子,拎起那摊坐在地上的她。
「另一个柜子!」
即使她成了一具尸体,也会是一具有用的尸体!
太虚弱的身子、太剧烈的痛苦,让秋枫儿的唇边陡地呕出了一口血,娇软倒地。
血沾了唇,阴沉沉的光线里,她鬼魅般的素颜加上薄唇那突兀的一抹鲜红,都让她的神态飘然若游魂。
「开柜门!」公孙鞅避开眼不敢看她,只扯著她的手再碰著第两个红木大柜。
「够了!」
莫腾怒吼一声,魁梧身躯从天而降,直冲攻向公孙鞅。
可阶,他的叫声仍是来得太迟,三颗火药丸子在她的肌肤上爆开来,她荏弱的身形一晃,终究晕了过去。
「原来恶鬼莫腾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你果然舍不得她!」公孙鞅飞快亮出一柄短剑指着她的胸口,让莫腾不敢轻举妄动。莫腾屏住了气,火眸没一刻离开过地上那已昏厥的人儿,痛苦的低吼声溢出他的喉咙。
秋枫儿像个纸糊的人儿被泼上了一盆的鲜血,鲜血湿染了纸,也浸破了纸人。
「秋儿——」
莫腾止不住全身的颤抖,而今方知心被挖出来的痛楚竟是如此这般!那痛,一刀一刀地钻入心头,搅得他血肉模糊。
早该进来的!藏身在屋顶听见她第一声叫声时,他几乎捏碎自己的大掌。但阳她狠心无情,他强迫自己不出手,即便他击碎了屋顶的石瓦也不出手!
但,他输了……她可以对他视若无睹,他却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在她胸口观看到微弱的起伏时,他仰头对著上天狂啸出声:
「这是你给我的报应吗?!」
石屋里每一回的攻击并不会置人於死,而是要人生不如死的耗尽最後一丝气力。
他的狠心不但落在那些贪心者的身上,也落到了她的身子……
他在意的人即便是伤了一发一毫,都是他无可忍受的!
「把她给我!我把你要的东西全给你!」他疯狂的眼恨瞪著公孙鞅。
「我怎么知道你拿给我的是不是最好的!我要你一间一间打开房门,让我挑选!」公孙鞅得寸进尺地要求,手中的剑因为兴奋而微颤。
「你找死!」
莫腾大吼一声,趁著公孙鞅分神之际,赤手折断他手中的短剑。
秋枫儿昏迷的身子滑落到公孙鞅的身边……
「你——」公孙鞅失了短剑,连忙使出拳法防著莫腾靠近。
莫腾折剑的手自是血肉模糊,但他虎虎生风的拳脚相向却不曾马虎半分!
两人的功夫原在伯仲之间,但莫腾的怒急攻心加上天生的蛮力,让他在比试间屡屡占了上风。
然则,莫腾一迳顾忌著公孙鞅脚边的秋枫儿,却也成了他比试问的要害。
公孙鞅甩出一记飞掌,在莫腾乍退了一步之际,他飞快地将秋枫儿的身子向後飘,飘入隔壁的房门口。
秋枫儿的额头撞上了门,一个受痛却惊醒了过来,迷迷蒙蒙的眼勉强地扬起。
莫腾来了。
「秋儿!」
莫腾惊吼出声,遂没躲过公孙鞅的一记暗拳。
五脏六腑翻腾著,莫腾面容扭曲地以臂挡开公孙鞅的拳脚,并回以一记阴狠的手刀。
公孙鞅险险跃身躲过,衣领却被削下了一片!
「若下想她命丧於此,就从东边开始打开所有的房间!」公孙鞅流了一身冷汗,用尽全力下让莫腾再上前一步。
「我杀了你,直接抱她出去更快!」
莫腾杀红了眼,倏地一出手——鲜血直流的右手——在公孙鞅的惊呼声中,扭住了他的颈子。
秋枫儿躺在石门边,见胜负已有定数,她看了莫腾一眼,便咬著唇忍著痛,脸颊偎上冰凉的石门等著他。
陡地,手间的冰玉镯冒出了火亮,那莹白的光热让她凝聚起心神,回头望著身後的房间。
鼎在房里!
她偏斜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扶著石门而起,推开了门——
「不!」
第八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枫儿看著自己的身子平躺在大榻之上,而莫腾正坐在她身旁皱著眉注视著她。
自己离魂了吗?
秋枫儿举起自己的手,异外地感到有些沉重,几时听闻魂魄也会增胖?
仔细一瞧,这明明不是她白透到血脉可见的手腕,甚且她身上还穿著一件桃色衣裳!
床上紧闭双眼的人儿是她没错,然则这个魂魄却不像是她的。
难道果真如那座鼎说的,她而今已不再是原先的样貌?
进了房间,见著那座鼎,真耶?非耶?
她记得鼎激射而出的白光和自己腕上的玉镯呼应成一气,将她整个人全包裹入一圈白色光芒里。
门後、壁上无数的飞斧朝著她的腿腹劈来,她弯下身徒劳无功地想避开,身上的那圈白光却轰地将那些飞斧全都击挡在地。
「你想要我?」孩子似的稚声问著她。
「你能和人沟通?」她望向屋内唯一的器物——鼎。
「是你能和有灵的东西沟通啦。我是灵鼎,唯一有法力修为的鼎喔!」鼎声洋溢著得意,咯咯笑了数声。
「灵鼎?」
「我专门搜集魂魄,把魂魄的动力归我所使,百年之後,我便可幻化为人形。」
「所以你找上了莫腾?」
「没错,我在他十三岁时遇到他,以镂铁的技术和他交换安身之所。莫腾非常人,他能吸引许多灵体的靠近,而捕捉一些无力反抗的小灵体,有助於我的法力呢!」
「莫腾也能和你对话?」
「不,我施法托梦让莫腾找到我的。」
「我该做什么,才能成为你的主人?」她问。
「我是灵鼎耶!我的主人由我挑选啦!」鼎哇哇大叫。
鼎的主人只能由鼎挑选!
莫腾骗她,只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莫腾,如此孤独吗?她习於平静的心没有该有的怨恨,只是入神地想。
「喂,别发楞啊!我们来场比试吧!你若胜了,我便再托梦告诉他,你是我的新主人。他知道若非是我的主人,一碰到我就要疯狂的,他不敢把我抢回去的,你放心好了!要和我比试吗?」鼎跃跃欲试地说道。
「好。」她简单地回答,只想著白芙蓉还等著她拿鼎回去。
「好简短的回答喔!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无怪乎莫腾现在疯狂地想把这扇门掀了、拆了。」
鼎的声音忽远忽近,竟像是在门内外来来去去。
秋枫儿回头看著门,脚步不自觉地往门口跨了一步,白光却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也对他有情吧!」鼎看著她眼中的动摇,哧哧地窃笑後继而说道:「我们的比试就以这个来定出输赢吧!世人都说女子首重才德,可我偏不以为如此,你若少了这冰雪容颜,我可不信他还会这样倾心相对。」
「你究竟想比试什么?」她被石板上咚咚咚的敲门声,给分散了注意力。
他这样猛敲著门,不怕公孙鞅从身後突击吗?
「喂!听我说,听我说!我说的可和我们的比试大大有关呢!」孩子顽皮的心性一起,秋枫儿周身的白光被轻轻晃动著。
「我在听。」
「若你换了张容颜、换了个身子,而他依然偏爱你爱到毫无道理可言,或者他还是认出了你,那我就认输,乖乖任由你处置!当然啊,你不可以开口向他解释你的真正身分。你只要一提到真相,就算输了喔!还有哪,那避邪红玉跟著你的魂,我阻止不了,但是为了不让他因为你的驱魔力而认出你,我要封住红玉部分的力量,让它只能保住你,保不住他。这样才公平啊!赌不赌啊,嘻!」
「我输了又如何?」她不甚在意地问道。
「你的魂!我要你的魂!你的魂清白不染,我喜欢哩!」一道轻风,贪心地捂住她额上的红菱玉。
然後呢?
右肩染满血的莫腾冲了进来,自己眼前一黯,便是人事不省。
秋枫儿的目光看向莫腾,并不意外在他身上看到乾涸的血渍——他就这么由著血流,只为了守在她身边?
她胸口一闷,重重地吸了口气。
「你从刚才装死装够了吧!还不滚去打桶水过来!」
莫腾回过头,怒眸瞪向她。
他在骂她?
秋枫儿微愣了下,一时之间没法接受这样的改变,眼眸便凝在他黧黑的面容上。
「要我甩你一巴掌才能回神吗?」莫腾粗声粗气对她低吼著,生怕惊动了床上好不容易退烧入眠的人儿。
秋枫儿对上他眼中的厌恶,柳眉微拧——他明知道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呀。
不对!是他眼中的秋枫儿躺在床榻上!莫非……
秋枫儿起身快步走到铜镜边,镜闻反照出来的人儿当真不是她!
那涂抹过胭脂的黛眉、红唇,及一张她有几分熟悉的鹅蛋脸……
是江滟滟!
身上的香味让她掩住口鼻,打了个如猫般的轻声喷嚏,然则她的双眼却不曾离开过铜镜。
这事著实匪夷所思哪,她的魂进驻了江滟滟的身子!
「你从刚才昏睡到现在,我还没跟你算帐,你还敢跟我装蒜!听不懂人话就滚回老家,少碍著我的眼!」
莫腾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大跨步上前拎起她的衣领。
她沉静的眼凝视著他,没忘了自己和鼎的约定。
你认得我吗?她水澄的眼仰望著他。
莫腾骂人的话全哽在喉咙里,遍布血丝的黑瞳死瞪著她幽然欲语的眼神。他的脸颊扭曲著,额上的青筋偾然浮起。
「搞什么鬼!别以为学她的表情看人,我就会准你偷懒!」
莫腾怒声诅咒著,拖著她的衣领就往门外走。见鬼了,他居然会对著江滟滟的脸失神,还以为看到了秋枫儿的眼!
粗壮的手臂擦撞到门板,他僵住身子强忍著痛。
「你手上有伤,放手。」又尖又锐的声音一说出口,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诧异地捂住自己的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受伤?」
「血。」她指著他染血的衣袖,并没提起自己在昏倒前曾看到他流血的右臂。
「滚去提桶水让我洗把脸!顺便把止痛的伤膏拿来!」
莫腾拽著她衣领,将她和一只大木桶全都狠狠推到门外。
秋枫儿点头,拿起大木桶转身走入清亮的月光之下。她并不知晓自己沉谧的背影让莫腾恶拧起眉,站在门口瞪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小径。
醪鳄鳄
秋枫儿霉身走到井边放下大木桶,改拿起一只以绳系在井边的小木桶丢入井间,重覆著她曾见人做过的汲水动作。
扑通!木桶沉入了井间,引起层层的水波回音。
她专注地听著水波回音在石井间清脆而悠然地扬起,嘴唇倒是扬起了一抹笑意。
真好听的声音。
只是……这小木桶怎么这么重?
她咬牙皱眉地把一双手心磨到红肿,好不容易才拉起了那个盛满了水的小木桶,将之倒入大木桶里。
扑通!
她俯身再丢下小木桶,一样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水声的回音。
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井边的泥上和她的裙摆全湿了一大片,她才将大木桶装了个八成满。
原来,生活需要这么多的努力。她举起衣袖轻拭去额上的汗珠。
以往在华胥国及白芙蓉的住所,屋边就有可以沐浴洁身的清澈溪流,哪知道提一盆水要花上这些工夫。
「你还有兴致在井边玩水,爷已经在屋子里大发脾气了!」柳丝丝紧张地朝著她的方向直冲而来。
秋枫儿抬头看她,仍不甚习惯有人对她呼来喝去。
「我马上去。」秋枫儿弯身用双手提起水桶,脸先胀成了通红,不知如何使力的她冒出一身的汗,举步维艰地向前移动了两步。
「你是怎么了?这水桶都提了十年了,还拿不动吗?」柳丝丝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滟滟看起来不大一样,太静、太沉……
秋枫儿没回话,一迳专心地提著水桶,施力不当的结果,是每走一步,水桶里的水便飞溅出一些。
「我拿好了,我可不想再被爷的脾气轰上一回!」柳丝丝轻松地提过她手上的大木桶,快步向前:「还楞著做什么?还不先到爷房里伺候著。』
「他要拿止痛的伤膏。」秋枫儿徐声说道。
「他是谁?」柳丝丝愣了一下。
「莫腾。」
「你是被秋姑娘的伤口吓呆了吗?爷什么时候准你叫他的名宇!」柳丝丝左右张望著,确定爷不在周围後才松了口气。
「爷。」秋枫儿轻唤了一回,让自己习惯这样叫他。
「别再痴心妄想了,下人就是下人,你还不快去拿伤膏。」
「伤膏在哪?」
柳丝丝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摆,朴实的脸气成通红:
「别以为自己牙尖舌利一些,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伤膏在我们房里的抽屉里,你不可能不知道!而你要是有良心一点,就顺便把你自己枕头下的东西也处理一下,省得惹恼了我,一状告到爷面前!依爷对秋姑娘的宠爱,你就等著被送回村
里过回那苦日子!」
秋枫儿垂下眼睑看著潮湿的裙摆,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莫腾宠爱她?真怪的说法。
柳丝丝瞪了她没有反应的脸庞一眼,满脸不高兴地转身离开。
秋枫儿走到比邻著石屋而建的小木屋里,拿了伤膏,也替自个儿换下了桃红色的衣裳,穿上一套月牙色的浅色服。
离开前,她想起柳丝丝的话,顺手拿开枕头——
一只用朱红大字写了「秋枫儿」名字的稻草人,赫然出现!
秋枫儿用手指抚著稻草人胸口被戳出的无数大洞,江滟滟对她的敌意这么深哪……
将稻草人扯松成一地的稻草,她手拿著伤膏,以一贯的徐缓步伐走到石屋。
她才推开门,就被莫腾迎面而来的凶神恶煞表情给骇停在原地。
「有本事你乾脆明天再把伤膏拿来……」
莫腾的话没说完,狞恶的眉眼死瞪著她一身的清淡及一脸的幽静。他怔愣了下,一时之间竟以为是秋枫儿站在门口。
「去把你那身见鬼的衣服换掉!」他低吼,脸色一阵青白。
秋枫儿依言走回门口,却听到他的咆哮再度对著她吼来:
「把伤膏拿来!」
她回过身,一声不吭地把伤膏递到他手里。
莫腾紧盯著她的脸,却在嫌恶地闻到她脸上的脂粉香气时,一挥手打落了她手上的伤膏。
秋枫儿没弯身去捡,目光移到床上那个开始频频呻吟的「秋枫儿」身上。
「啊——啊!」
秋枫儿陡地打了个冷颤。
莫腾的目光从「江滟滟」的脸上拂过,一个箭步冲到床杨边。
「张开眼睛看我!」他扣住「秋枫儿」的肩,悍然地想摇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