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一定是在找爷,爷要是听到你醒来,不知有多开心呢!」江滟滟回头,十分自然地指使柳丝丝:「还不快去通知爷。」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柳丝丝轻声问著她。
「有水吗?」秋枫儿轻咳了几声,只觉喉咙乾涩得紧。
「瞧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江滟滟快步走到石桌边,摆出忙碌样子的同时,还不忘丢了句:「你还不快去叫爷,当心又惹爷不开心。」
柳丝丝朝白衣姑娘点点头,转身便离开。自己与江滟滟计较什么呢?江滟滟再怎么趾高气昂,终究也只是一个下人。
白衣姑娘的气质,才是天生主子样!
「姑娘,我叫江滟滟,跟在爷身边已经十年了。小心茶烫口。」江滟滟递上一杯热气直冒的茶。
「有凉水吗?」秋枫儿并未接过那杯水。
江滟滟愣了下,娇颜上闪过一丝怒气。
「姑娘稍等。」再开口,唇边的笑意已是勉强。
秋枫儿看著她踩著重步走到门边,心中不期然却听到几句抱怨。
——真难伺候!这种天气还喝凉水,最好再病上一场!
浑然不知一只小蜘蛛正落在她秀发间的江滟滟,在心中直犯嘀咕。
江姑娘不高兴又何必硬摆出笑容?秋枫儿坐直身子,正以指尖梳拢著自己的长发时,江滟滟又踱回到了屋子里。
「姑娘,水来了。」江滟滟的杏眸笑眯眯地看著她。
——哼。
「谢谢。」秋枫儿捧著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倒也费了些时间。
——喝个水也这么假斯文,爷八成是被她的狐魅样子给迷住的!
秋枫儿眨著清亮的眼,不明白自己何以连喝个水都会遭骂。
「姑娘可知爷找你找了好长一段时间,从上一年的秋到这一年秋,整整一年哪!幸亏我帮著爷找到画师杜云鹏,让他照著爷的描述绘出你的样子,否则你们可真要比牛郎织女的一年一会还委屈了。」江滟滟像是不耐屋里的寂静,又像是想居功似的兀自喋喋不休。
杜云鹏?即使秋枫儿有些讶异听到这个名字,也仅是眨了下眼。
「姑娘和爷是怎么认识的?」江滟滟停下来咽了口口水,也学著她用袖子文雅地拭了拭嘴角。
「梦里认识的。」
「你爱说笑了,大伙都说这姻缘天注定,姑娘指的是这意思吧!」
——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秋枫儿看著江滟滟一边摆出笑容,一边在心中不停咒骂她的模样,忍不住揉了下发疼的头,果真是人心叵测哪!
——来了这白衣姑娘,自己想要独占爷的妻子之位更是微乎其微了!
「江姑娘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喜欢莫腾,我不会和你抢他的。」秋枫儿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
「你说什么!」江滟滟先是喜不自禁,随即脸色一变地捂住自己的嘴。
「你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知道……」江滥滥被看得心虚,嚅嚅嗫嗫地说道。
秋枫儿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当真不适合生活在人间。她不过是要了杯水,怎么会引来这么多枝枝节节。
「有蜘蛛在你头上。」她不想听江姑娘心里的声音了。
「蜘蛛!」江滟滟尖叫一声,争指僵在半空阎,想抓却又害伯!两难之下,她转身就往外跑:「丝丝,快来帮我!」
横冲直撞的江滟滟重重地撞向莫腾的身子,蜘蛛正巧跌晕到她的脚下。
「搞什么鬼!」莫腾雷鸣大吼一声,巨掌厌恶地推开江滥滥带著脂粉味的身子。
江滥滥看了蜘蛛一眼,站稳了身子。心念一转,立刻红著脸羞人答答地往莫腾看了一眼:
「这姑娘说她不会和我抢你……」她捂著嘴,轻笑著跑离他的身边。
秋枫儿瞧出了一点兴味,江姑娘现在可是心口合一了吗?
碰!
轰然一声巨响,石门被用力地关上。
秋枫儿惊讶地抬头,但见一脸恶状的莫腾正朝著她走来。
「为什么告诉她,你不会和她抢我?」本想扯起她衣领的手,在看到她仍没有血色的薄唇之後,转而忿忿地重击了下床榻。
秋枫儿努力坐稳了身子,一任他灼灼目光逼视著她的脸。
「我在问你话!」他又吼。
「我为什么要跟她抢?」她拧著眉,手捂著耳朵。
莫腾危险地眯起了眼,随即将她的话语转成他所希望的意思。他黧黑的脸色一
缓,放轻语调,拉下她的手裹在大掌之间:
「我喜欢聪明的女子!你是不需要和她抢,因为我绝不会是她的!」
「你也不是我的啊!」她平心静气地看著他,只愿他别再又吼又叫地干扰人。
「你愿意的话就是。」他不顾她微弱的挣扎,紧紧握住她的手。
秋枫儿轻眨了下眼,薄唇轻启:
「我要你做什么?我要的是鼎。」
第五章
「你再说一遍!」
莫腾闷雷般的声音在石屋内回响,轻而易举地将微凉的秋日逼迫成冬季的严寒。
「我要的是鼎。」秋枫儿回应他的仍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对於那双要瞪透她的利眼,似乎毫无所觉。
「你怎么有胆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啊——」
她闷叫出声,因为整个身子已被他从床杨上高拎而起。
莫腾扯著她一捏即碎的身子,高壮躯体强势地俯视著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秋枫儿重重喘了一口气,衣领勒住了脖项,能够进入她体内的气息微乎其微。而这男人不只要剥夺她的呼吸,竟是连她的肩臂都要一块儿扯掉一般。
她雪白的瓠齿咬住双唇,免得自己的痛呼声溢出口。
眼看她蹙眉忍痛,把青白的薄唇咬出血色,他心口一揪,又想松手,又恼火於她拒他於千里外的态度,巨吼声陡地轰爆出来:
「不想多受皮肉痛,就别惹我生气!」
她扬眸静静瞅著他,实在不明白他何来这样的滔天之怒。
「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她的手扶在他的胳膊,只想求得一丝新鲜空气。
「没有!」他原就青黑交错的脸,如今更是难看到极点!
「那,请你放开我。」
「我绝不放手!」他恼羞成怒地嘶吼了一声,张狂的五官交织成一张鬼魔都要退避三舍的怒颜。
他在梦中找到了她,在人间寻到了她,她的面容附身在他的心头上——要他如何放手!
「我……我喘不过气……」
秋枫儿眼眸一闭,整个人乍然无力地摊倒下来。他拎著她衣领的手臂,反倒成了唯一的支柱。
莫腾一慌,忙松了手,她整个人就这么轻飘飘地倒落到他健硕的胸前。
「醒来!」他的手掌拍上她的脸颊,在她的腴白留下了五指红印。
「痛——」
她依他所愿地出声了,但双眼仍然紧闭著,只有长睫之间不住泌出的泪水,代表了她可能的清醒。
泪水从她的脸颊渗入到他的大掌间,她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
「你搞什么鬼!究竟哪里痛?」他以最轻的力道将她搂抱到怀里,细细端视她的脸孔。若她再皱一次眉,他即刻快马拖来大夫看诊。
「我的心脏不好。」她轻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有法子开口说话,眸中的水光是被他方才那一掌所打出来的。
他玄黑的眼凝视著她楚楚可人的神态,明知道她病病弱弱的样子并不健康,他却贪恋她这般人性化的表情。
她,终於像个人了。
「心脏不好,为什么不早说!」口中粗暴地低吼,手掌却轻柔地为她拭乾眼睑未乾的泪痕。
她凝睇著他,并不挪动身子,脸颊仍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耳畔反覆传来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声,她不觉地随之呼吸,心口也就渐渐不疼了。
不爱碰人也不喜与人接触,可每每与他碰面,总是筋疲力竭到无力离开……
「我找个大夫来替你瞧瞧。」他仍不放心。
「没事的。我来人间泰半年,都没事的。」
「来人间?!」
莫腾猝然僵直身子,深邃惊人的双眼锁住她的眸。
「把话说清楚!」他逼问,手臂揽得更紧更紧。
「我是人,却不住在人间。」又来了!他张狂的气息又要逼得她呼吸不自在了。
「我不懂你的鬼话!」他瞪著她额上的红菱玉,愈看心里愈觉不安。
牛郎与织女的民间传说,荒谬地窜入他的脑里——他不要那种一年一度的泪水相聚。
「这事有些与众不同,我反正是到了人间,且必须找到鼎才能回去。」依旧是平平静静的语句,却因为她被搂在他怀里的姿态而显得暧昧。
「那我就一辈子不会让你发现那座鼎!」他怒火腾腾地大吼。
「我不可能在人间待一辈子……」
她的下巴被悍然的大掌抬起,他阴狠的眼咄咄逼人地威胁道:
「我说——你会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就会是一辈子!」
依稀记得牛郎留下了织女的仙衣,所以牵制了她回家的路——那么他至少要取走她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两指分置在那红菱玉两边,使尽全力一挤捏,就想把那块红菱玉逼出她的体外。
「不——」她惨叫出声,感到整颗头颅都要被他的手指给捏碎了。
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痛再度袭上,她狂乱地拍打著他的肩,但他火红的怒眼无视她的哀求,一迳地使力、使力!
「如果你想结束我的命,请你这样做……」再承受不了暴力的她,两手硬是扳下他的手掌放到她的颈间。
莫腾一震,青筋突暴的手掌缓缓垂下。
她光洁的前额被他挤成一片殷红,红菱玉却不见丝毫移动的迹象。
秋枫儿侧身喘著气,知道自己如今真的需要一个大夫了。她半合著眼,微弱的气息溢出口说道:
「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这人行事太诡谲难料。
秋枫儿才想著,整个身子却已被他悬空抱起。
「我要你把这个东西拿下来给我!」
莫腾飞快地拽著她到黄铜水盆前,水面上清楚地显示出她额上那抹亮眼的红。
「不……」她颤抖的手环抱著自己,惊吓得说不出话。
避邪玉,而今端正地镶在她的双眉之间!
原该是清亮的红,却因为烛光的照耀而反射出妖般的艳光。
「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它!」
他用力将她的身子向後抱紧。
「除非把整片皮肉取下,否则拿不下这块玉……」她以为自己可以对痛苦云淡风清的——纤手掩住那块被他搓热的红菱玉,她骤然打了个冷颤……
他真会硬生生剥下她的皮肉!
「这块玉认主人,你拿了也没有用。」她低呼一声,知道自己的双脚终於著了地,手掌却需紧紧捉著铜盆,才有法子让自己站立。
「我要的不是玉!我要的是你留下!」他吼得脸红脖子粗,再度朝她跨逼一步。
她喘著气,手臂轻颤著。
「你在怕我!」他不许!
快手挑起她的下颚,又霸又愠的黑瞳直勾勾地射入她的眸中。
她没回嘴,揪著胸口直喘著气。
「我抱你回榻上躺著。」
他一见情况不对,将她抱回杨上之後,即刻开门叫来柳丝丝去召唤大夫。
再次走回她身边,莫腾并未再度动手碰触她,只是深深地凝视著她,那长长久久而不移动的目光,让她不解,却也有些安心。
命,保住了吧。
「要我怎么做,你才会不怕我?」他问。
「我不怕你。」
「不怕我?」
他才朝她俯近,她的身子立刻往榻身一缩以避开他。
「你说谎。」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我不怕你,但你的力量却会轻易地置我於死地。我怕的是死而责任未了,我答应大家要带鼎回去的……」这一串话,说得她又是一阵气喘吁吁。
「我不管你答应了谁!也不管你为什么要带走那座鼎!」
他快手扶超她的身子,让她的脸颊靠著他的肩,他的手轻柔如羽地拍抚著她的背,以利她的呼息。他粗嗄地低问道:
「我只要知道,如果我试著控制我的力量,你就不怕我?」
「我没怕过。」
她感到他的身子一紧,没见著的是他深峻的轮廓泛上一层喜色,而那低睨著她的眼眸尽是狂喜。
「我会试著控制,但我要你一句保证——保证你绝不离开。」他的唇忍不住拂过她白玉一般的耳廓。细致如瓷的她,该被呵捧在他的手中!
「在我拿到鼎之前,我不会离开……」她垂下眼,在心痛这毛病仍困扰著她之际,他沉沉的嗓音彷若催著她入眠。
他握紧拳,十指的指节偾张隆起一如峥嵘巨石。
片刻,就在秋枫儿以为自己已然沉睡之际,耳边却清楚地听见他命令的声音:
「我可以给你鼎,但是,你得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一辈子不弃不离。那么,我会双手将鼎奉上!」
门後,偷偷窃听的江滟滟嫉红了一双眼。
函龃锑
何谓心甘情愿?
何谓不弃不离?
秋枫儿观察著柳丝丝细心为莫腾布箸摆杯的举动,想著这总有几分胆怯的弱女子,在他身边也待了十年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心甘情愿?不弃不离?
但,一辈子又算是什么?
由生到死的相伴?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他该知道她一拿到鼎就需要离开的……
这暴戾的鲁男子竟要她作出承诺?
该尽的责任与一辈子的承诺,孰轻熟重?
莫腾没逼她,只是在撂下话的隔日,便将她带上了回「家」的路。他说,鼎已经在她陷入昏沉之时,被马车运到了他惯居的石宅里。
她,别无选择。
秋枫儿的眼对上他总是燃著火的阗眸,没有回应他总是激烈的凝视,她的视线滑落他不驯的浓眉、高大的隆鼻,及那张巨斧劈凿出的分明颊颚。
他像火——可以烧尽一切!
但,她平静的心湖仍平静,秋枫儿淡淡地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
「心甘情愿」这种略带雀跃的情绪,她或者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但她至少会试著接受眼前他为她做的一切——
残忍的一切。
奢华大屋内两处相对而立的食几之上,布满珍食奇馔。
不提那雕工精美的金盏银盘有多让人惊艳,光是飘入鼻间的那股子食物香气,就够让常人食欲大开了。
秋枫儿看著眼前那道完整无缺的酥烤乳猪,她头儿一撇便移开了视线。拿起一盅柳丝丝为她热的养心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
「姑娘,你一定得试试这鱼,这鱼是爷让这间旅栈的人从天山那儿送来的,还活蹦乱跳时便下了锅……」江滟滟不停地叨絮著,拼命将那尾样貌仍栩栩如生的涪蒸鱼送到她面前。
秋枫儿拧著眉,再抿了口温茶咽下,胸腹间作恶的冲动——那鱼有浅微道行,因此魂魄仍在餐菜上呼叫著,而它在热锅间一寸寸凌迟而亡的苦,也就朝著她直扑而来。
万物的相生相灭本是一种循环,本该习惯,无奈现在是她感应力最强的秋季。
「不喜欢?」
莫腾没忽略她眼中闪过的一丝为难,一挥手让江滟滟撤下她面前的所有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