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蓉气急败坏地想伸手指着他鼻子大骂,却又连忙将手缩回水里,用双臂将胸前裹得死紧。
「遮什麽!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他蓄意用轻佻的眼神在她的肩颈玉肌流连着。
而她-----
莹莹眼波不再流转,一张脸庞在瞬间变成青白,就这麽怔怔地看着他。
「你看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在这里站了这麽久,你说呢?」他压抑着心中的下安,兀自冷冷地回话。
「你什麽都不应该看!」
狂乱摇晃的发丝披散了她整张容颜,更强调出她脸上的惊魂未定。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没有什麽是我不应该看的。」他镇定地凝视着她。
「你就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看我!」她尖叫出声,那痛苦的眼神凄绝得让人心痛。
「冷静。」
「要我如何冷静!」
白芙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在一颗泪珠滑下眼眶时,她虚弱地别开脸,垂下视线:
「你骗我,你什麽也没看到。」
像是没勇气正面看他,像是没有力气再维持她脸上的平静,她很快地背过身伫立在水池水央。
水花的溅起声,让她的身子一凛!
没让她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的手就已紧扣住了她的肩头。
她一看到那道隔在二人之间的淡紫光圈,便火冒三丈地嚷道:
「你不能老仗着你的法力高强就对人为所欲为!」
「你师父早在你十岁那年便将你许配与我,我绝对有资格对你为所欲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尚未成亲。」她的双臂密不通风地裹覆着前胸,就怕泄漏了一丁点儿的身子曲线。
「很好!你还可以顺便告知我--」他将她的身子拉得更近,二人之间除了淡紫光影,就只隔着她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我们尚未成亲,究竟是谁惹出来的祸!」被她挑起了怒气,他的赤瞳熠熠如火。
「我不是存心要这样……」她面对怒火腾腾的他,眼眶含泪,却是不住地发抖。
「那你存的是什麽心!你十五岁的那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有什麽事,是我不能帮你的吗?有什麽苦,是不能对我说的吗?」他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的脸,表情严厉得像在杀敌退军。
「我不要你帮我!」
不要他为她送了命,所以才这麽用心良苦地抗拒他啊!
生不如死的悲惨生命路,她一个人走就好。绝不连累他!
白芙蓉的泪珠若洪水决堤般迅速沾湿了脸庞,娇颜玉容哭到惨黯无光。
积压在内心最底处的痛苦,被泪水制成的铲子用力地挖掘开来,痛到她只好以泪水来止痛。泪,便怎麽也停下下来了。
哭到忘情处,她的鼻喉全都抽噎不止,甚至哽咽到喘不过气,必须停止哭泣才能顺利地呼吸。
泪眼迷蒙间,她知道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深情得让她几乎想这麽一生一世地偎在他的怀里,不管绝艳是什麽害人术法,不管自己的生命注定活得不长久……
可,她能不管他日後数十年对她不能忘情的苦吗?
白芙蓉心一拧,强迫自己摆出一脸的抗拒。
黑啸天一恼,出手狠狠将她推在一臂之外,以眼紧盯她:
「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让我知道你和你师父在搞什麽鬼,休想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你让我起来,好吗?这热水泡得我头昏。」她轻轻地颤抖着身子,低垂的视线委屈地看着温泉上氤氲的白雾。
她全无防备,不会傻到和他正面冲突。
黑啸天瞪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明知道她的蓄意闪躲,铁青的脸色却仍因为她的撒娇软语而松懈了几分。
「穿上你的衣裳。」
黑啸天低吼一声,起身走出水池。
下一刻问,他的衣服已乾燥平顺如昔。
「你为何总是能一再地破除我设下的结界?」衣衫的窸窣声,证明她正用着最快的速度着上衣衫。
「拜你的一再挑衅之赐,我一年多前的功力,便足以毫发无伤地进出凌天阁--巫真的十二月花术,我早已了若指掌。」他背着身,不耐烦地等着她着装完毕。
「你一年多前就上了凌天阁!」白芙蓉的声音不无惊异。
凌天阁,巫咸国藏经集典之处,机关重重、阵法处处,有本事上凌天阁者,功力想来已是巫咸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一年多前的他,法力就已经那麽深不可测了吗?
「我的法力高强是无庸置疑的,你再也不必自下量力地找我比……」
他打住话,因为一道莲花印已冲向他的脑门,封上他的昏穴--
而他,竟来不及反应!
「我不必自下量力,我至少知道不该在对手面前以背部相对。」
白芙蓉衣着整齐地站在几步之外,手指仍维持持咒的莲花手势,胸口是微喘的,那一击费了她不少功力。
黑啸天整个人重重地晃动了下,手掌自有意志地冒出一团火焰,朝着她飞击而去。
「你终於要狠心攻击我了吗?」她轻巧地避开那团火焰,脸上带着笑--比哭还让人心酸的微笑。
「你竟然把我当成敌人!」
他阴沉着脸孔,摇摇摆摆地向她走近一步。她轻巧地闪身到他的身侧。
「在我还没有用我巫真派的术法胜过你之前,你就是。」她摆出最倔强好胜的表情,站在原地睨看着他的挣扎。
「这笔帐,我记住了!而你,等着瞧吧!用不着一年的时间,你就会成为我的新妇!」
黑啸天雷吼一声,身子旋风似的消失在石壁之间。
白芙蓉摊软地倚着石壁挪动着身子,一刻也不敢歇息,危颤颤地走回绿竹屋。
师父说过,黑啸天的功力深不可测,即便击中昏穴,也仅能让他恍惚半个时辰。
绝不让狂佞的他一再如意!
她也有她的骄傲与自尊啊!
况且,她宁可看到他怨恨的眼神,也不要他用嫌恶的目光鄙夷她非阴非阳的身子!不成亲,绝不!
可……他为何那麽笃定她会在一年内嫁与他为妻?
心中隐约的不安,让她一跨入绿竹屋,便迫不及待地将占卜用具在桌上排列开来。
在指尖拖了咒,直到一双手掌都染上了牡丹的红,她便低头将法力挪上龟壳,并将之栘至火上烧烤,观看着龟壳上所呈现出的卜象。
不妙!
楚冰有生死劫!
白芙蓉心一惊,凝精会神地在口中低念着咒语,直到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楚冰元神出窍的情形。
她再也无心多想,急忙忙地冲往内室。
「范青青,楚冰有危险!」白芙蓉摇醒了拥有治疗他人病痛能力的范青青。
范青青憨憨地微张开唇,眨了两下眼才回过神来。
「楚冰怎麽了!她怎麽了?」范青青急得团团转,才开口就红了眼眶。
「她此时体质过分燥虚,有生命危险。」白芙蓉虽讶异於她的善良,却也着实想借助她这一点来度过难关。「我不能耗费太多功力,所以我送你到楚冰身边,由你帮她祛除体内的毒热。」
「好。」范青青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不过旋即抬起略带稚气的脸,怯怯地问道:「你……不会把我送错地方吗?」
「不会!」
白芙蓉没好气地回嘴一声,指间及口中的拈印手势及咒语却未曾稍停。
楚冰的这一劫,可得平安度过!
她闭上眼,从脑前的花朵幻影中看到范青青将一股疗人暖流送入楚冰体内,补足那耗弱的元神。
白芙蓉安了心,在适当时机将范青青挪回绿竹屋。
在内室安置好体力明显虚弱的范青青,白芙蓉回到桌前暍了口竹叶水,便被黑啸天倒映在窗户上的诡异剪影给骇了一大跳。
他知道楚冰有难!
「你是故意的!」白芙蓉忍不住斥喝一句。这个阴险小人!
「那又如何?」黑啸天冷笑一声。
「她们四人若死了其中一个,我就跟着一块儿死!」她赌气地大声说道。
一阵狂风打上窗棂,帕地重击开窗户,冬日的刺骨寒风於是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冷厉如刀的脸孔,甚至比严冬还骇人!
在他的红瞳闪耀出置人於死地的怒火之後,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冷言道:
「你死,我也跟着死。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摀住自己的耳朵,全身竟是止不住哆嗦。
「而你就可以那般待我吗?你知道过去两年,我过的是什麽生活吗?」
黑啸天黝深的眼里有着太多痛苦,让她别不开眼,只能无声地承受着他的怨,任由他眼中的谴责刺得她遍体鳞伤。
忍耐哪!白芙蓉咬住舌,不让自己心酸难过的泪水溢出眼眶,在她的生命仍看不到曙光之际,她不敢给他任何希望。
「我从不曾开口要你守着我!我不在意你,我不需要你陪在我身边!」她正拿着一柄刀刚割自己的心头肉啊!
黑啸天没开口,仍用他深长的凝睇捕捉着她的每一道细微表情。
久久,他的低语在风中飘散,像一道誓言的咒捆上了她的心:
「我该用多少时间来剥去你的谎言外衣呢?你比谁都在意我啊--我的芙蓉。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的。」
第四章
第四章
多久没见到啸天哥哥?他又在构筑什麽阴谋?还是,他真的不想理会她?
打从两个月前,楚冰拿回了那座「姻缘鼎」之後,他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姻缘哪,她的姻缘为什麽走得如何坎坷?
「芙蓉。」
门外的叫唤声让白芙蓉的心头一悸,在她的脑中还无法思考之前,她的双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
黑啸天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倚着一棵树木冷睨着她。
「你-」
她才朝他跨近了一步,便发现他的身侧站立着一名陌生的文儒男子。
「他是谁?」她看着黑啸天,防备地问道。
「在下石洛君,是青青在列姑射山的朋友。」石洛君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你是列姑射山今年人间游历的代表?」白芙蓉虽有些讶异於石洛君的年轻,却更在乎啸天哥哥发白的双唇--他怎麽了?
「在下及青青的家人在此谢过白姑娘先前曾捎讯息到列姑射山,告之我们青青的落脚处。」石洛君朝她打揖为礼,明显地不与罪魁祸首黑啸天打会面。
「好说。」白芙蓉绞着十指,不安地看着黑啸天脸上冒出的冷汗。「你怎麽了?」一见到他的大掌扶住树干想佯装无事,她忍不住脱口问道。
黑啸天才摇头,颐长的身子却突然晃动了下。
「小心!」白芙蓉飞也似的冲到黑啸天的身边,急得直跺脚。「你怎麽了?」小手扶住黑啸天的臂膀,他如冰的体温让她连呼吸都开始慌乱。
「我帮你看一下身子吧。」石洛君终究还是有着列姑射山人的好心肠。
「不必。」黑啸天拧着眉,勉强支着身子对她说道:「范青青为了救人,让自己陷入了死亡,你快去救她!」
白芙蓉蓦然直起身子,慧眼闪过怀疑神色: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你上回甚至想阻止我救楚冰!」
「我不想你真的当我是无心无肺的人。」黑啸天将她的身子向後一推,低声一暍:「快去!否则她的魂魄就要被带走了!」
白芙蓉心神大乱地看着黑啸天,想上前扶住他,却又怕来不及救回范青青,牙根一咬,在他的周身画上了一道花形封印。
「等我回来!」
她低诵着寻踪花咒,才呼唤出范青青的来处,大掌一挥便将自己和石洛君带入了一道莲花大印中,施法的俐落动作连她都为之惊讶。
「范青青就交给你了。」她弹了下手指,让石洛君上前去援救心跳已止、魂魄开始飘散的青衣人儿。
既然救人是列姑射山人的异能,她就只要心系啸天哥哥即可!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绿竹屋,功力耗失泰半的她已是气息紊乱。
天!幢幢阴魅黑影绕着他的周身打转!她设下的花之结界早已被破。
「别过来!」
白芙蓉并拢五指,激射出一道一道五彩花光,击退他周身的阴暗。
「保留你的法力,回到你的绿竹屋里!别管我!」他嘶吼着,脸色是她前所未见的苍白。
「为什麽不出手赶走那些东西?你怎麽了?」她奔到他身旁。
「我正在钻研一种较之火焰之眼更高明的术法……」他伸出衣袖摀住口中的剧咳。「谁知道这种术法与我体内的红火相克,一到月圆便要功力尽失……来到这里,就是警告你去救那个丫头……我不希望你恨我。」
她扯下他的衣袖,却在他的掌上看见一摊紫黑的血。
「我带你到绿竹屋内!」她没哭,再度施法想将他挪形到屋内。
嘶--
一声血腥鸣叫让她的手势一顿,最後一丝法力居然在此时用尽,昨天及膝的长发,今日竟已短缩至及肩长度。
「我赶走牠们!」她瞪着他身後的雪狼,根本不敢想像他们二人的後果。
雪狼是巫咸国修法失败的巫师所化身而成的,食人血肉为生,残暴异常。
「牠们从巫成国尾随而至了,我的手下败将要复仇了……」
「闭嘴!」她脸色惨白地挡住他的身影,雪狼却已弓身侧攻飞向他的喉问。
黑啸天半倾过身子,闪过一道攻击,雪狼的利爪却已再度朝着他的手臂扑来。
「你快走!」他握紧拳头,在利爪撕破他的手臂之时,也成功地给与雪狼的身子重重一击!
雪狼受痛,精瘦的躯体往地上一滚,凶狠的狼眼便转向较易攻击的对象--
吼!雪狼的利嘴在奔驰问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叫声。
白芙蓉呆楞地看着朝她直冲而来的雪狼,她惊叫了一声直觉将拳头使劲地朝雪狼击去。
拳头咚地击中雪狼的额头,没伤了雪狼,却成功地引起牠的怒气。
地上的雪气还没沾上狼爪,牠低吼的锐口已反噬上她的肩膀。
「不!」黑啸天爆出一声大吼,拳脚相向地将雪狼踢离她的身躯。
「我不疼……」
她才用着一种惊异的口气说完话,立刻掉出了疼痛的眼泪;待伤口开始有感觉时,她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
「我护着你!你快躲回绿竹屋里!」他声息颤抖地说道,防备的双眼防范着几步外的狼眼。
「我保护你!」她哭出一脸泪水,忙冲到他身边紧拥住他的手臂。
「走!」
黑啸天暴怒地拎起她的衣领,不留情地将她甩向绿竹屋的方向。
就这麽一个回头,一股腥羶之气已朝着他的脸面扑来。
来不及出手,雪狼已咬上他的颈侧。
黑啸天的铜瞳睁大,血液已湿了他的颈间。
他咬着牙,忍住那让人想呕吐的疼痛,尚有力气的手掌蓦地掐住雪狼的颈子。
雪狼吃痛,低啸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利齿。
一人一狼--对峙着。
直到另一双疯狂捶打的小手破坏了这场生死北斗。
白芙蓉的双手紧扯住雪狼的毛发,怎麽也不肯放手。狼受痛,松开黑啸天的颈,在一步之外虎视眈眈地喘息着,那染血的白牙,在月光下分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