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旭日压根不理睬他,只是急促地爬到小桌旁顫抖地从旅行袋里拿出瓶瓶罐罐来,喘着气飞快找出三瓶罐子的药,乾吞进口。
费璋云冷淡地等着她;他的耐心不多,能够等着她服下药,已是奇迹。
他的视线落在药罐子上。
莫怪先前她的身上药味十分哝烈,原来是个药罐子。他的目光随意停在罐上,心头的冰消消融化了些。
“你的心脏也不好?”口吻和缓些。
她膘他一眼,猛抚着胸口。“‘也’?在你身旁的人‘也’有人跟我一样?是花希裴吗?”才说完,又猛然破人捉起衣领,给狠狠提了起来。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拎起她的高度,足以让他俯身逼近她的小脸。先前不曾注意,细看了才发现她的颈子密布细白的疤痕,没入T恤中。
“我知道的可多了。例如,花希裴是你的未婚妻,在九年前死于预值谋ò浮6悖谚霸疲丫⌒乃颊业叫紫樱疵槐ňD阕隽耸裁矗恳酝氖址ㄕㄋ浪牵缓笊癫恢聿痪醯鼗氐秸庑〉豪矗庸芍撇茫〉蹦昃绞钦业揭涣ò傅南臃福闪臃改涿畹囟チ苏饧锇浮D憧慑羞b法外了,坐拥花家一半遗产,这些年是不是过得挺快活的?嗯哼,就在上个星期,还有个女人躺在你的床上,嗯,该怎么说?享受魚水之欢?”小小的身子大大地吸了口气,无惧地对抗他杀人似的眼神;从她脸上紧绷的线条,可以感觉出她是费尽身上所有毛细孔的勇气说出这番话的。
“不要让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谁?”他咬牙。
“被你害惨的无辜者。”她理直气壮的。
“什么?”
“你必须养我后半辈子。”更是大言不惭。
“胡扯!”
“虽然我不比花希裴漂亮、可人,但起码还能勉强入眼。”她热心说服他。
“不准直呼她的名,你还不配!”他凶狠地说:“信真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她举起蔥白的双手给他瞧。十指修长、手心圆潤,但触目可及是隐隐的细白疤痕。色泽十分浅淡,但在女人手上总显得有些刺目。
“为什么有疤?”他问了。
“因为你。”她皱起眉头。“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何不将我放下?我的心脏不好,一天之內受不住两次嚇的!恕我坦白,你的脸庞十分嚇人。”
“说不说的选择权在你,放不放则在我。”他阴沉沉地笑。“我十分厌恶小把戏,如果让我发现你不自量力玩花样,我不介意用点小方法,将你少量没用的脑汁溅到墙上去。”
韦旭日不自觉地打个哆嗦,又开始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费璋云是个可怕的人物!
跟他打交道无疑是以卵击石。是的,她承认在俊秀斯文的假象下,他能比当年更狠。为了那封信,他甚至会杀了她。
“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来的?”虽然二十四岁了,但仍是好奇心极旺的。
“是为了封住我的嘴?或是想知道当年幕后遙控杀花……呃,我是说你未婚妻的真正凶嫌?”
“我不在乎你报不报警,甚至向大众媒体公布都随你,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在说谎?如果不仅是那两个该死的美国人,还会有谁?”
“我知道是谁。”她瞇瞇笑眼。“想買消息吗?”
“五千美金够不够?不够,可以再加一倍。”
“不不,我才不要美金,生利息还不够我吃喝后半辈子。”
“你想要什么?黄金?”他咬着牙,拎着她衣领的拳头泛白。
“我只要——你吻我。”
“什么?”凶悍暴戾的神情剎那僵住。
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怯涩,却仍鼓着勇气大不畏地回答:
“我还要你做我的情人。”
※ ※ ※
她的十指交缠,显得有些窘迫,苍白的脸蛋也浮起淡淡的红晕,就连看起来纤弱的颈子也呈粉红色的光泽。
“我……知道我的条件不挺好,又是个麻烦的药罐子,跟花……你未婚妻比起来,是天差地远的。但我是有理由的……”
“说出来。”他面无表情地。
“很简单。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她一口赖定他:“我……被你害惨了。我是说,你以为什么原因使我知道那一夜的过程?当然是因为我亲眼所见!那晚,那两个美国人出了酒吧,我刚下班,才出了后门,就看见你拖着他们进暗巷。我很好奇,就跟踪你们,没想到你们往无人公路上走,将他们塞进一辆吉普车里;我没听见你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那两个老外惊惧交迸的脸色。后来我又看见你离开车子,我害怕这是绑架什么的,可又来不及叫警察,所以等你们一离开,我就上前,没想到后座放置炸药,我嚇呆了,才跑几步,没想到车子忽然爆炸了……”
费璋云眉峰凝聚,说不出沉甸甸的心头是什么滋味。他放她落地,执起她发顫的小手。“因为波及你,所以才有这些疤痕?”
“是的。我想救他们,但时间上来不及,所以我选择自己逃走。”她涩涩一笑:“还是没来得及,能苟活下来已是万幸。比起支离破碎的尸身,这些疤痕就像蚊子咬似的,是留下了些疤,但不再会痛。”
“我不知道……”罪恶感悄悄攀上他向来冷淡的心。
他是想为花希裴讨回公道,然而没想到会波及另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在医院住了好几年,身体上的创痛是治好了,但心灵上的……”她不安地凝视他:“我的心遗失了。那一夜之后,我不敢接近任何人……心理医师说我排斥所有的人,因为怕再度受伤害——换句话说,是后天性的‘情感缺乏症’。”
“所以你找上我?为了索求赔償?”
“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你能使我恢复情感的话,或者我会考虑将金钱不换的真相免费告诉你。”
“这是交易?我不可能爱上你。”事实上,他的心早碎成一片片了。
遗失的心能够找回,但破碎的心呢?就连缝缝补补,也已有裂痕了。
她一脸受创,彷彿刚被宣告死刑。
“我没要你爱上我。”虛弱的变腿退了几步,坐在床沿上。“我只希望跟你相处一段日子,你知道的,用情人那种方式,或许我……”
“我可以弥补你,用任何方式。玩家家酒例外。”
“这不是家家酒!”她气忿地大声说,随即咳了咳。“同意我的提议,对你会有好处的;既可以找出当年幕后主使者又可以逃避相亲,何乐而不为?”
他瞇起眼。“看来,你对我了解得十分透徹。”
“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悷点,不花心思研究你,就没资格跟你谈条件。我还知道对于一星期至少两次的相亲,你相当不以为意——尤其厌恶你的继父明显推銷所有与汤家沾上亲的女性为相亲对象。”她费力地笑了笑。“对你这相亲相到快跳楼的独身男人而言,我的出现明显救了你一命。”
费璋云冷眼看着她。对于他、对于汤宅,显然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肯花心思深入了解他的背景,难保她不会在研究中发现什么当年他所忽略掉的细節。
但,她也可能是骗他的。
“这事并不难的。”她不耐烦地说:“我的手上有一卷录音带。带上录的正是事件的幕后主使者委托那两个老外的对话。如果想要,就得答应我;否则就算死,我也一块带它进坟墓。”
录音带?费璋云沉默半晌。什么样的录音带?她怎么拿到的?
然而,如果真有录音带——
“好,我答应。带子在哪儿?”
“它会出现,等我信任你的时候。”发觉他恶狠狠地瞪着她,韦旭日连忙补上一句:“九年都已经过了,你不在意多等两个月的。”
“可以。”他抿紧唇,显然不贊同却又奈何她不了。
“最慢两个月。”她松了好大一口气。“保证不蚀本。我的行李就这么多,搬进汤宅一点也不嫌麻烦。”
“你想跟我同居?”
“你以为我会跟你上床?”下意识地摸着长袖下的手臂。“不,我还不想破坏你的品味。我……只想要精神层面的恋爱,你知道的,偶尔说说情话,做做情诗什么的。”
费璋云的脸色闪过一抹痛苦。半晌不吭声,而后逼近床沿——
“你……你干嘛?”她的粉颊漲红。
他探她额头。“你病了?”
“不,只是小感冒……我很容易感冒的。”她很高兴他注意到她不适的身体。
“我不是医生。”他回道。她的眼神期待得令人可疑。
“我知道。但你的身体看起来满健康的,不在乎感染一点小感冒之类的吧?如果你吻我……这是条件之一喲。”她注视他不屑的表情,加强语气:“录音带,別忘了录音带。最多,闭上眼,就当作是跟你上床的女伴。”
他厌恶地冷哼一声,捧起她有些发烫的脸蛋。
韦旭日闭紧眼睛,等待他的吻。
他俯下头——
柔软、滚烫。
小小的红唇如蚌似的紧闭着,尝起来有些药味,令他联想到弱不禁风的小兔子。很小、很可爱,需要时时保护……
尝起来像希裴……他震惊地发现。也许同有哝烈药味的关系,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女人是希裴,还是韦旭日?
花希裴的死也有九年的时间。九年里,不曾遗忘过她,但毕竟太久没碰触过她,脑海里净是她的体弱多病,为了遮掩哝郁的药味,身上时常挂着散发玫瑰香味的小香包。她的香包是他亲手缝制的,玫瑰花也是他採的。
他可人的百灵鸟清纯得教人怜爱,眼前自卑的小兔子却受尽苦难。怎会相同?如何相同?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分不清是发烧或是亲吻所致。她,很紧张、很害怕,由紧绷的肌肤可以轻易看出。
他的目光移至她颈子上无数的白疤。
剎那间,破碎一地的心忽然流出稠稠的、黏黏的热流,又甜又膩——
她不是希裴……
她叫韦旭日。
第二章
轎车缓缓驶入汤家宅园。
在主屋门前阶梯上,站着暴跳如雷的中年男子。
“糟了!少爷,今天是您相亲的日子。”当司机的忠仆老劉小声地提醒。
“是吗?”费璋云心不在焉的。
“呃……少爷,是不是该叫韦小姐起来了?”满脸风霜的老劉偷偷从镜里瞄向后座,瘦弱的韦旭日疲累地枕在费璋云的肩上,显然睡得相当酣熟。
费璋云没带半点柔情地摇醒她。
“嗯……到家了吗?”韦旭日睏盹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汤家屋宅就在正前方,她眨了眨眼,看清阶梯上的男人。“汤競声?”她立刻临危正坐起来。
“显然你对汤家也相当了解。”费璋云冷道,眉头蹙了起来。
“我是想了解你。而你过去的一部分与汤家共度。”她努力止住身上的怯意。
“他是你的继父,对不对?也是你未婚妻的监护人,她一死,名下一半的遗产归他,两另一半遗产则依花老先生遗嘱:如花希裴不幸在二十岁前去世,费氏之子有权得到一半遗产。”
“你调查得相当详细。依你住在那骯髒污秽的貧民窟里,实在难以想像你哪来的金钱调查我!”
“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资在你身上了,只得住在那种地方。”她的笑容羞涩,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我有些冷。”
他厌恶地哼了一声,恍若未闻。然而眼睛溜转到她有些红得不自然的脸颊——
他咬牙,脱下身上的外套兜在她头上。
“嘿嘿。”她笑得十分开心,小心地将过大的外套穿在身上。很暖和,她的鼻头埋在袖里,努力地吸口气──有他的味道。
“別做出小狗似的动作。”他开口斥责。
她吐了吐舌,笑道:“送给我好吗?”
“无妨。就当救济你好了。”
他淡淡地嘲諷,从镜中却看见老劉不贊同的眼神。
“旭日小姐,別担心。你要是没衣服,我有私房钱,明天我请假,陪你去買衣服。”老劉激动得脸都红了,再投给费璋云恶狠狠的眼神。
那眼神着实让费璋云怔住了。老劉算是花家元老级的忠仆,历经花、汤家,算是看着他和花希裴长大的,从小老劉相当疼爱他与花希裴,也一直守着主仆之分,今天为了韦旭日,倒是出乎意料地胳膊往外人身边靠去。
“谢谢劉伯。我不是没有衣服,只是想要一件‘情人’的衣服。费璋云……不不,璋云,我没什么东西好给你。”她翻了翻旅行袋,拿出一只棉布缝制的唐老鴨,差不多一个手掌大小。“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
她把唐老鴨塞到他怀里,看着冷漠的他和那只脸上表情暴躁的唐老鴨并列,就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他瞇起眼。“我不是三岁小孩。”
“但,我觉得很配你啊。”她努力板起脸。“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大伙都喜欢温吞吞的米老鼠,我偏喜欢爱欺负人的唐老鴨,他跟你——挺像的。同样都是暴躁无礼、尖酸刻薄的。”才大不畏地说完,前头的老劉就是一阵呵呵笑。
“对于情感缺乏症的人来说,你倒开心得令人怀疑。”费璋云忽感头痛起来。对于一个视他为唐老鴨的女子,他还能说什么?
“我……我……对旁人没法发洩感情。”她拎着他的袖子,害羞地说:“但对你就不一样。我老感到你很亲切……很能让我信任。”
他瞇起眼,注视黏在他手臂上的女人。坦白说,她让他无所适从。假设她说的皆属实,他是那个在八年前害她的祸首,她怎能轻易信任他?
难道当她每次一开口说话,圆潤的字珠从嘴里滑出来时,那种如同砂石车輾过的刺耳声音不会无时无刻提醒她——就是费璋云那个自私自利的傢伙害了她的吗?
是的,从听见她的声音起,他就知道她的声带受过伤。她的双手、她的细颈都是遍布的疤痕,虽然并不十分显眼,但能够想像在她衣服覆盖下的身子里究竟还有多少密麻的疤痕。
难道,当她四季穿着长袖的衣服而遭来旁人奇异的眼光时,她一点也不怨他?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的复仇是理所当然,却在无意间伤了无辜者。她怎能够还对他笑得这么……开心?
车一驶进车库,韦旭日先行下了车,过大的黑色外套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少爷……旭日小姐的行李要擱在哪间房?”老劉特地补上一句:“事实上,那旅行袋跟她一样轻,算不上是行李的。”换句话说,里头极可能只有一、两件衣服而已。
“这是交易,老劉。別付出过多的同情。”他下车,看见他的外套包里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心头不自觉泛起淡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