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宓贼兮兮地笑了。“我是你们的娘嘛,不管是不是排演,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们,我自然会保护你们的。”
“你这蠢女人!”如果不是四肢无力,他会跳起来狠狠揍她一拳,才不管爹是不是在场!她害死他了!亏他死命撑着眼皮一路拖行过来,她……她……咦,她用这种渴求的眼神看他干嘛?
“向阳?”软绵绵的声音无故教他起了一身冷汗。
“干嘛?”
“你忘了在书楼说过的话吗?”
“我……我说过什么了?”
“你说只要我活下来,你就会叫我声娘。”她眉开眼笑地。
“谁……谁会记得情急之下说过的话?”
忽地,她的脸垮了下来,转身埋首在老爷怀里。“呜呜呜,老爷……你的儿子骗人,他明明答应我,要叫我声娘的,亏他还想学老爷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呜呜,鸣呜……”
“喂喂!不要扯到爹……”他悄悄瞄一眼爹,好象没生气呢!
“叫声娘有那么困难吗?呜呜,我所想的也不过就是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在一块,鸣呜……反正我老是教人瞧不起,呜呜……”
徐向阳咬牙。“我……我……我徐向阳向来一诺千金,说过的话没有不履现过的,叫就叫!”又不会少块肉!她再哭下去,难保爹不会打死他!
“当真?”半边脸从徐苍离的怀里露出来,笑道:“我在等着呢!”
“你!”徐向阳龇牙咧嘴地。她倒是愈来愈聪明,懂得躲在爹的怀里,好教他不敢动她!
“喊啊!”
“啊,哦,呃……不行了……我一定是放松后,想睡了……”他眼一闭,“咚”地倒向地面。
“向阳!”
“是药效发作了。”徐苍离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我差点忘了。也难为向阳了,我原以为他一口气吞了那么多包子,应该一入暗道,就会睡上一天,哪知道他还能撑过来。无妨,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他醒来,总要他喊我一声‘娘’的!”
呸!作梦!她以为她在玩逼口供游戏啊?要他徐向阳再喊她一声“娘”,不如一头撞……不不,话先别说得太满,总之,他够聪明,懂得装睡躲过这一劫。
“娘,向阳他不喊。可是他是关心的,要不然也不会死命走出暗道。”这是徐月玺的声音。
“我知道。”是那蠢女人的声音,好象在吸鼻子,该不是又要哭了吧?
“走吧。”爹的声音好象有点古怪,有点笑意?!“瞧你一身都是泥了,回房教珠丫头帮你换件衣服吧!”
“嗯。”声音好象有点远离了。喂喂,那他呢?就算这蠢女人和月玺扶不动,爹也可以抱他回去啊。
“那向阳躺在那边怎么办……”霍水宓的声音远远飘过来。还算她有点良心。
“就教丫鬟拿被子过来给他盖吧!”
呃?等等!大冬天的,他睡在冷冰冰的泥地上,会着凉的啊!
完了完了,想避开小后娘逼供的方法有很多,不见得要虐待自己。
他想再撑起眼皮,却忽然发现这一合上就黏着紧紧的,再也睁不开了。连思考也没法子了。
喂喂,谁……来……救救……他……他不行了……阵亡了……呼……
尾声
“啊啊,不得了,老爷!”霍水宓撩着裙襬,匆匆跑往马厩。
在徐府的马厩外头停着两辆马车,据说是徐老爷不知开了那根窍,竟在初春的某一日,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往京城里玩上一月半月的。
“怎么啦?”徐苍离及时拉住她往前倾的身子。
“不得了!”霍水宓又急又喘地抬头看他:“老爷。你见到我那贴身的荷囊没?绣着牡丹的那个。”
徐苍离微笑,对着三个孩子道:“你们先上马车吧!”
“老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那里头……那里头是水宓最珍贵的宝贝,如果遗失了……不不,不可能会遗失的!”她睁大眼,目睹徐苍离从怀里摸出那荷囊。
“是这玩意吗?”
“老爷。怎会在你这儿?”霍水宓忙抢过来。里头是沉甸甸的,还好,娘亲的遗物没弄丢,可是每晚脱衣之前都收藏得好好的,怎会在老爷那里啊?
荷囊里的仿玉镯应该是断成两半的啊,怎么会完好了?
“莫离。”
“奴才来了。”王莫离捧着珠宝盒上前。
“原本想做为你二十一岁生辰的礼物,偏你娘的镯子再怎么修补,仍有裂痕。”他微笑,从珠宝盒里拿出另一对镯子,套进她的手腕。
“老爷……”
“镯子不是完全相像,但将来不必随时带着你娘的遗物,就可睹物思人。把你娘的遗物小心收藏起来,待我们老了后,你可以留给子孙。”
“老爷!”霍水宓的眼眶红咚咚地。“这是老爷送我的,也该小心宝贝着。再说,水宓已经好久没过生日了……连我自己都忘了,老爷竟也能知道……”不成不成,她是要跟着老爷上京去玩的,怎能在出发前哭得唏哩哗啦的!
徐苍离叹息。“你要哭了,我可不敢再给你另一份礼物。”
“还有?!”她的眼一瞠,虽然觉得徐苍离太过奢侈,但总忍不住好奇心。她的生日吶,原来她也能过生日的,唯一的印象是娘未病前,她五岁生日的一碗掺肉面线。老爷已经给她太多太多了,有了一家子、有了老爷,还有全新的水宓,她还会需要什么呢?
“呃?”她瞧着老爷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竹册。上头写着“徐家祖谱”四个大字。
“老爷,咱们上京也要带着祖谱吗?”
他轻笑,打开全新的祖谱。“从你开始,不再有徐氏。”
“啊……”霍水宓诧异地看着上头写上徐苍离跟她的名,她睁大眼。“老爷……我也在上头?”后面纪录着她嫁过门的时间、过程,还有一些零碎但对她重要的事,比方那夜一家子头一回共享晚饭,原来当初王莫离在那抄抄写写的就是在纪录!
“女人……也能登录在上头吗?”
“以后,等你老了,还会纪录更多。”他温声说道:“未来,咱们见不到的子孙,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五百年,只要有活着的徐家人,总会知道在过去的年代里,徐家的祖先中有个徐霍水宓。”
“啊……”霍水宓的眼泪忍不住溃堤。她不再只是“徐氏”,不再是了,将来也会有人记得她曾是徐家人……
“老爷!老爷!”她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哭哭啼啼地:“水宓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一个女人也能教后代给记住,不再只是生产的工具,啊,老爷……”虽然老爷的祖谱不像她所看到过的,但更能把她的一生点点滴滴记下来。
“我可不是要你感激的。”他低语。
“那……”她吸吸鼻头,红着眼仰望他。“那老爷想要什么?水宓都给你弄来……”
“娘娘!快点过来啦!红红要去京城玩啦!”红红探出车窗叫道。
“我想要的,可以等。来吧!把脸擦干,莫要教红红瞧了,还以为坏人爹爹又欺负了你。”
“那……老爷抱我过去。”梨花带雨的脸有些红了,扭捏着双手。“水宓激动得走不动了。”
徐苍离轻松抱起她来,迈向前头的马车。
“老爷。”她的手臂悄悄环住他的,附在他耳边低语:“王总管好象在笑我呢!”
“他不敢。”
“其实王总管也算是老爷的弟弟,为何不愿唤你一声大哥?”
徐苍离扬眉。“你在打主意!”
“不,只是水宓喜欢一家子在一块的感觉。王总管既是老爷的弟弟,也算是我的亲人,总不能教他每日‘奴才奴才’地叫着。”
“随你吧!”
霍水宓含羞地笑了笑,忽地咬起耳朵来。“老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她被抱上了马车,双臂还环着他的颈项不放,她红着脸,附在他的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水宓才发现那不是叫喜欢,水宓喜欢徐府的日子、喜欢贾大妈、喜欢王总管。可只有对老爷有更深的情感……”春风轻轻地吹,吹过她嫣红的双颊。
“娘娘。快进来!坏人爹爹要跟哥哥他们坐,等会红红要睡在娘娘的腿上哟。”
“啊,老爷。水宓发现有一个卖过门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老爷呢!”
未久,两辆四轮马车驰出徐府,驾进青山绿水间!
红红扁着脸。叫道:“哥哥,你的腿好硬哟,不像娘娘软软的!”
“闭上你的猪嘴!爹本来是要同我坐在一车的,八成又是你害的!有腿可以给你躺就偷笑了,小心我把你摔下车!”
“哇,我要娘娘啦!不公平啦!为什么坏人爹爹要把我丢下车。霸占娘娘啦!”
远方,王莫离站在宅门前微笑目送,直瞧不见了,才吩咐下去。“准备好了吗?”
走马上任的新任副总管阿福搔搔头,牵出一匹马来。“王总管,你当真要离开!”
“不离开,难道教夫人陷害?别以为我不知夫人脑袋瓜子里打什么主意,要让她办成了,下一步岂不想自作主张,为我讨房媳妇?”王莫离翻身上马,背着小小的包袱。
“王总管……万一老爷回来了,咱们要怎么说才好?”阿福还怕被老爷给骂死呢!
“那还不简单。”王莫离遥望天际。“就说莫离责任已了,从此不愿再叫‘莫离’了。”他轻轻一笑,拉扯缰绳。往南奔去。
《全书完》
插曲—棒打多情郎
缘起—
我喜欢他,喜欢他,好喜欢他!这一辈子,我只喜欢他了。
之前我讨厌他,但从他抱着哄我、为我修剪一头乱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他了。秋风在吹,吹凉了他脆弱的心。
“你是说,老爷跟夫人,外加少爷,趁夜拋弃了我,北上去北京城?”
“对。”
“那请问小姐,小的可以问您怎么没有跟着去京城吗?”
“王叔叔,你说话真客气。”
“您是主,我是仆,说话客气是当然。”
“那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的……僵硬?活像见鬼了。”
“那必定是因为我昨晚受了点小风寒,脸部不宜运动。”
“风寒?你蹲下来。”
“不,小姐已经长大了,实在不宜再把小的当马骑。”
“啐,谁说要骑你!”
他的眼睛轻轻往上移了下,望向北边的天空,再无奈的垂下僵笑。“小姐,我相信这句话您必定是从其它地方学来的,我会提醒您的夫子多注意点。”
“你要把我当小姐看,就蹲下来。你太高了,我构不到你。”
满腹的叹息硬生生的吞回肚里。他蹲下,与她的身躯同高。
“小姐的命令,我服从了。”
她靠近,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王叔叔,你没病嘛。”
他不着痕迹的退开一点,避掉她清凉的体温。“我病在心里,只要老爷、夫人跟少爷早日回来,我的心病自然有药可医。”
“你好象在怕我了,王叔叔。”
“请叫我王总管。小姐。您若愿意,我立刻让阿福送你追上老爷他们。”
“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寂寞。”
“我不会寂寞,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管,忙到连睡觉时间都不够了,怎么会寂寞?”
“那就当我寂寞好了。王叔叔,我可以帮你忙。”
“小姐是尊贵之躯,怎能来帮忙呢?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小的也可以滚出门吃自己了。”
“什么尊贵!人家都骂我野杂种……。”
“谁敢骂你?”
他些微的不悦,让她嘴角掩笑。“人家都笑我……一头红发,一点也不像娘娘跟爹爹的模样。王叔叔……呜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让他防不胜防的。
他的头皮顿时发麻起来。“小姐……有话慢慢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没有人来提亲的。没有人来提亲,我就会永远待在府里,然后又会有人笑爹跟娘,笑他们的女儿嫁不出去,有人会笑王叔叔……。”
“笑我?”关他什么事?
“笑你没眼光,竟然会在这种家庭当总管,然后我就一直长大再长大。等我跟娘一样大的时候,爹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把我卖掉。卖给谁呢?谁都不肯要我,那一定把我免费送给府里长工,长工……对,说不定给阿福当小妾,那时候阿福很老很老了,我嫁给他没几天,他就死了;他一死,他的老婆一定会欺负我,我又不敢反抗,一定会被打得死去活来,没几年就会被虐待得快死掉;然后他的儿子会嫌弃我,不当我这后娘是娘,就把我丢到庙口的乞丐堆里,接着我会一直病一直病,等王叔叔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王叔叔,你有没有在听?”
“啊?”他惊醒过来,堆满僵笑。“小的在听,只是方才一时失神,不小心梦了周公而已。他刚把我赶回来,小姐继续说。”
她白他一眼。“我是说,反正我没有人要,所以我自己去找人来要我,等我十六、七岁就嫁给他。”
“哦?”僵笑不再,反而面露喜色。“是哪家的小公子得到小姐的青睐?你放心,小的赴汤蹈火,也要将你们凑成一堆。他要不喜欢你,我就算下春药……不不,我是说,小姐有喜欢的人实在太好了,不必等你十七岁,等老爷夫人一回来,我一定进谗言,让你一满十二岁就嫁过去当小媳妇。”
“真的?”她双目熠熠发亮。“我也有这个意愿。虽然我还不太懂圆房,不过他会教我,是吧?”
“呃……圆房的话,你可能还太小了点。小的是建议,等你嫁过去,先分房睡,长大了点再说。当然啦,这只是小的微不足道的建议。若是他非常恋童,想要亲近你,那……早点圆房也是行!来来,先告诉小的,哪家公子积福三代,竟然能得到小姐芳心?”可怜啊,先让他为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哭上一哭。
“王叔叔真要知道?”
“小姐放心,小的在此发誓,绝不会偷偷去瞧他。快说快说,我在等着呢。”
“那人叫王莫离。”
“这名字取得真好,不过有点耳熟……嗄?”
“那人就是你,王叔叔。”
咚的一声,王莫离往后仰倒。秋风乱扫,落叶飞卷,卷上他吓坏的心。
十一岁的年纪,懂什么呢?
隔着窗外,偷偷窥着她,王莫离不由得叹了口气。
“懂得可多了。”别名狡猾福的徐府副总管阿福插嘴道。
王莫离睨他一眼。“你倒是愈来愈会看我脸色说故事了。”
“不是说故事。王总管,既然我是那个很老很老之后会娶小姐为妾、然后很快阵亡的阿福,我想我该有点权利说点话吧。”
“你偷听了?”他瞇起眼。“那可是童言童语,要敢让我在第三者的嘴里听见,你就不必在徐府混了。”他少严厉待人,一旦流露威吓的语气,必定是为了徐府一家大小。徐家人于他,等于世上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