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就坏在我与他不过是叔姪关系。在下展有容,姑娘且莫搅混了辈分关系。”頓了頓,再笑道:“若是当他兄弟倒也无妨,就是要称呼大哥为亲爹,那倒也吃虧不少。”银兔儿晶亮的黑眸转了转,才要接口呢,展无极忽道:“在客棧搶人财宝,乃因对方是盗,而那钱财是他们搶来的不义之财,我搶来造福人群,不好吗?至于绑你回来是情非得已,你若愿老实回答我,我又何必强带你来?”
银兔儿还是那句老话:“不回答就是不回答!你也真古怪,问句话还要问个二、三遍,烦都烦死了……”话还没说完,她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起来,他这才想起她餓坏了。展无极轻歎口气,差人领她到饭厅去;瞧她餓坏的模样,一时半刻间应该会收斂起那好奇心吧?
“你不去吗?她问,肚子餓得慌,可也不想离开他。”
“我不餓。”
银兔儿露齒而笑,道:“原来是铁打的身子,难怪不餓。敢问无极大叔,你吃的可是仙药?”语毕,便脚底抹油,跟着家丁溜之大吉。
幸而她跑得快,不然依展无极一脸的怒容,非把她吊起来好好鞭打一番──这是展有容的推测,不过准不准就不知道了,毕竟他倆虽是叔姪,但他也不曾见过展无极的怒颜。如今银兔儿能轻易牵动展无极的一喜一怒,这倒也挺有看头的。
思及此,那展有容不觉一笑,道:“这是哪儿找来的小姑娘?跟你倒是挺投缘的。”
“投缘?”展无极差点嗆住。
“是啊!从没看见你待哪家姑娘这样好过,你若喜欢她,改明儿让你爹上门去提亲……”说到这儿,展有容不禁納悶,是哪家的千金竟敢跑到外头来玩?“她姓什么?”
“白,閨名银兔儿。”一谈起她,展无极就不知心底是喜是怒。
“白?”展有容默默思索半晌。京城方圆百里之內,称得上富豪的白家共有三戶,但也不曾听过这三戶人家的千金会如此刁蛮頑皮,却又似芙蓉出水般娇俏,难不成──“白姑娘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己先摇头了。“瞧她一身的衫裙料子,不似普通人家。”展无极淡淡一笑,道:“小叔可记得閔师父?”那閔师父便是当年的高人。“当然记得。一生之中能让你小叔求人的,也只有他了。偏偏他只愿教你武功,却理都不理我。”展有容莫名地瞧着他,道:“你遇见他了?怎么不请他来坐坐?”“不!他老人家离去之时,曾说今生与我缘分已尽,是再也看不到他了。”伤感之情略收,再道:“他曾送我一坠子,言道十年之內,我定要靠着坠子找到那相属的金锁,否则是再也没机会找到我一生之中最珍贵之物,小叔,你可还记得?”
展有容豈会不知;他倆虽是叔姪,但年岁颇近,自幼如兄弟般相处,当年閔高人一席话,他也是略知一二,不过他是採半信半疑半恨档˙度。
近二年来,不知哪儿冒出风声,说什么展家一子无极巧獲金鑰匙,若能覓得相配的金锁,一定能找到天大的宝藏。从此以后,只要头上有貪字的人不是硬闖展府,就是找上展无极一对一的單挑,尤其最近那传言是愈传愈说张了,还说那宝藏足以重新再创一个宋朝,如此一来,就算是心无貪念之人,也不禁蠢蠢欲动。幸而展无极有一身高超的武艺,方能时时化险为夷。
僅僅为了那小小金锁,竟惹出这般大的风波,值得吗。依展有容之见,倒不如扔了算了,偏偏展无极几次欲扔,不知怎地总是狠不下手。
展有容歎了口气,道:“我怎会不知。那金锁匙的坠子累咱们展家多年,如今十年将近。无极,若是找不到那金锁,十年一到,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展无极沈默半晌,才道:“那传言中的金锁与小姪定有极大的关系,倘若十年之期已过,小姪并不打算放弃寻覓那金锁。”頓了頓,再道:“何況如今金锁已有蹤跡,只须再下一番功夫,就能找到那金锁。”
展有容一惊,喜道:“有金锁的下落了?”
“那金锁定在银兔儿的身上。”当下,展无极便将坠子一接近银兔儿便发热的事全盤托出,只省略那心底莫名的情感。
“难怪你将白姑娘强擄来。这倒也好,趁早找出金锁,你也可定下心接手你爹的生意,最好能在年底娶个妻子,你爹前些日子才与那王媒婆接触过,有几戶好人家的女儿正值二八年华,也有意与咱们攀个姻亲关系,你若有空,先回老屋探探,看你自个儿喜欢哪家姑娘,跟你爹说了,他才好有所决定。”话说到此,算是够明白了吧!
他已代展有亮传话,这下可不能说他未尽叔叔之责了吧?
他与无极虽像兄弟情分,但若谈到婚姻,他还是出卖了无极。没法子,谁叫展有亮一天到晚在他的耳边嘮叨,说什么若是无极还未打算成亲,他先成亲也成,反正他也三十好几,再不成亲,难不成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总而言之,展家大家长是决定今年年底之前,定要有一樁喜事办才成,所謂“人不为己,天誅地滅”,先“陷害”无极再说。
并不是他不想娶妻,实在因展家生意过于庞大,光是钱庄、鹽行都忙不过来了,明儿个还要同人见面,决定那生意的合伙──若是娶妻,只会冷落娇妻,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要娶算了。
如今,展无极虽也将京城几间商行做得有声有色,但他的重心仍摆在寻找金锁上面,展父早呈半退休状态,那展家的生意自然泰半全落在这展有容身上。
“总之,十年之期一到,就算趕鴨子上架,也要让无极这小子先拜堂再说。”展有容为了自己的未来,心底早有所盤算了。
※ ※ ※
翌日一早,是个大阴天,一大早便细雨纷飞;到了晌牛,雨势有转大之势,路人早避雨去了,偏偏码头旁,有二名男子呆呆的站在那儿,像是为了什么事而惊骇住了。“萍儿,这就是咱们谈生意的地方吗?”其中一位长相斯文,穿着一身轻便的书生衫子,看起来就像是主人的男子不禁埋怨起来。
那扮作家僕样的二十余岁的男孩急欲辩解:“大夫人,我不知道展家会选在这种地方。展管事说,说在船上,我真的不知……”
那男子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既要跟人谈生意,就得处处遷就于人。”歎了口气,心思不知飘向何处。“也不知小银子是溜到哪去了,连云阳也不见蹤影。”语气中大有担心之意。
原来这大夫人便是银兔儿的大嫂李迎姬,她们之所以出白子園,目的有二,一是为谈生意,二是为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姊弟。
长久以来,她管理白家生意都是用娘家姓,再通过几个扮男装的机伶丫头传遞讯息,无论是打理生意或是投资,都不须跨出白家一步,对方也不知这是白子園的产业,不然依京城流传的謠言,一听白子園內皆是女流之辈,豈不会升起霸占白家生意之心?所以,凡是白家生意,皆说是李家公子在管理,而且是幕后管理,幕前就靠善于交涉的丫头扮男装来传遞她的决定。
今儿个若不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谈,她李迎姬又豈会跨出白子園一步?
展家一向与白家有合作关系,也许是因合作良好,展有容才决定将白家納为合伙人,共同合作一樁天大的生意,不过前提之下,是展有容须先评估李迎弟这个人;李迎弟也就是李迎姬对外作生意的化名,不过,外人并不知道。
展有容向来相信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虽与白家合作多年,但也未曾见过目后的李家公子,如今这次合伙的要求之一,就是须同李家公子见面,再谈细節。
所以,今儿个李迎姬只好扮起男装来见展有容。幸而她虽是女儿身,但长相平凡,扮起男人来,倒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分再装一装,倒也瞧不出她是女儿身来。但,那并不表示她愿意到烟花之地谈生意呀!
所謂烟花之地并不光是指妓院,有的姑娘也可自立门戶,例如在湖上弄个花舫什么的。瞧!眼前就是一例。
大雨滂沱,湖面上隐约飘着雾气,但也能瞧出湖面上那艘美轮美奐的花舫──她向来是足不出戶的,但一点见识还是有的,那分明就是花舫嘛!
雾中出现小舟,舟上除了划漿的船夫,就剩一名长相可人、撐着纸傘的美人儿。待得小舟停在码头边,那美人儿瞧见迎姬,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姓李?”迎姬虽是百般不情愿,但为了白家也只得认了。
她一拱手,回道:“在下正是。”
“那可好极了。李公子请上船,我家小姐与展公子久候多时了。”
那美人儿遞出一把畫着美女图的纸傘想为她撐起,那家僕萍儿忙斥道:“我家公子有傘了,不必你献殷勤。”她忠心耿耿的将自己带来的唯一一把傘撐在主子的头顶,自己反倒湿了一半。
那美人儿掩嘴低笑,道:“二人共撐一把傘,若是男女也就罢了。你倆都是男人,既无情趣,又遮不至身子,到头来伤风感冒,可別怪我没好心告訴你。”
“姑娘说得倒是。萍儿,接过来吧!”李迎姬虽不愿到烟花之地,却也不是一味排斥,当下谢过那美人儿,任着小舟划向雾中花舫。
那花舫便是京城有名的醉香花舫,主人是京城花魁花月痕。她当年在百花楼红出了头,被封为花魁,也挣足了银两,乾脆自立门戶,造一艘花舫,凡是想上这艘船的,至少要出上千银两,虽是天文高价,仍是有不少富豪公子、文人墨客来一睹芳容。
今儿个,醉香花舫让人包了。只见花舫上约莫十来个的丫头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撐着傘儿站在船头或低头私语,或笙歌曼舞,一见迎姬上了花舫,忙领着她进舫里。舫里的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便是艳冠群芳的花月痕,花容月貌是不在话下,那绝俗的容颜跟银兔儿有得比,就是少了银兔儿的天真无邪,略遜三分。
向来迎姬是知分寸的,在白子園里,长相属她最平凡,因此她看见美人是既不羨也不妒,当下只是淡淡扫过那花月痕,便将注意力转向那舫里唯一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俊俏不说,差不多三十来岁,举手投足间竟有贵族似的威严,让人不可小顱。须知,她从小便让白家買来当童养媳,见过的男人只有李父、白父及那白云阳,再来就是偶尔硬闖白子園的臭男人,所见的男人屈指可数,自然不知他的长相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起码能见人就是,所以她也是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并没放在心上。那展有容当她是正常反应,因为她是男的嘛!凡举姑娘家,除了昨儿个的银兔姑娘不正眼瞧他外,至今只要是见了他的姑娘,莫不傾心于他,不是臭屁,他也是挺烦恼的。要怪就怪他爹娘,基因好并不是他的错,他的心在展家生意上,对女人的兴趣不大,不然他何以要積极把无极推銷出去呢?
他笑着请迎姬入坐。
“百闻不如一见。李公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竟将李家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令展某好生佩服。”
迎姬淡淡一笑,道:“展公子不必讚美于我;展李二家向来有生意往来,我信得过展公子,想必展公子也该是信赖我,才有此次的合伙关系,既是如此,闲话莫说,展公子请欧正题便是。”
展有容一怔,随即对他心生好感。李迎弟外貌虽文弱有余,也不怎么起眼,但就是合了他的脾胃;鮮少有人能让他在第一眼就产生好感的,而这李迎弟他是交上了。“李家公子既来醉香,就不该只顾谈生意,且先听听月痕抚一曲吧!”那花月痕插上一嘴,声音如黃鶯出谷。
京城流传一句“听得花奴抚一曲,散尽千金又何难”,由此可见这花月痕的琴艺该是如何的高超了。迎姬未出白子園,自然不知花月痕的琴艺究竟有多好,再者今儿个她可是来谈生意的,对那什么醉香、琴声是一点兴趣也没,正要开口拒绝,哪知展有容微微点头,风流笑道:“李兄弟,来了醉春,定要听听月痕姑娘的琴艺,方不枉此行。”这讚美之词让那花月痕的脸蛋染上红晕。
迎姬才要不耐的拒绝,哪知身边家僕萍儿不屑的冷哼一声:“再好的琴艺也能比得过三夫人吗?”
“萍儿!”
“大──大少爷,我说得可是事实嘛!三夫人不但长相好看她百倍,就连琴棋书畫都样样精通,大少爷,家中上上下下哪个人不讚声三夫人好的,就连银子小姐也喜欢听三夫人的琴声,就可惜……”一思及银兔儿失蹤,那萍儿不觉流下眼泪来。
迎姬虽也担忧银兔儿的下落,但一见到花月痕没法下台的脸色,只得歎道:“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既没听过花姑娘抚琴,又怎知她比不上三夫人呢?花姑娘,如不嫌弃,能否为在下及展公子抚上一曲瑤琴?”总算给那花月痕一个台階下了。
当下,那花月痕便抚起琴来,随着那琴声,低吟起情意綿綿的情歌来……李迎姬壓根没在听,她瞧着舫外的大雨,心里担心起若是银子没找到躲雨的地方,豈不会淋湿了?她们虽名为姑嫂,但她疼她像是自己的亲妹,若是一日寻不到她,只怕是一日放不下心来。
对李迎姬而言,她是不懂男女情爱的,家庭就是她生活的重心,如何使白家生意更为茁壯和照顾白家人都是她的生活目标。
而那展有容就大大的不同了──他正沈思般的凝视着李迎弟。好古怪的心思啊!在乍闻他有妻妾之时,他心底竟泛起几许失望。他失望什么?同是男人,一个有妻妾,一个尚單身──莫非他是在羨慕迎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