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学也成,我也不愿勉强你。可那天仙似的彭夫人对于刺绣可是颇有心得呢!据闻,关外的姑娘家还没有哪个像她那般的好手艺,年前也绣了一幅花开富贵,就挂在书斋里,你不妨去瞧瞧——”
“我要学!”拼死也要学。
弄蝶可气死了,虽不知自个儿在气些什么,但见裴穆清在那儿猛夸彭寡妇,她就打心底不舒服。而且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巴不得能将裴穆清那一脸欣赏的神色给抹去!难不成他真的如此喜欢彭寡妇?不然为何净夸那幅不知什么富贵的绣图?她也曾偷偷地去瞧过它,不就是几朵花嘛!也没啥稀奇之处,若是她自个儿去绣,铁定会绣得比那彭寡妇好看。
裴穆清面不改色地道:
“既然你想学,往后就请富大娘教你刺绣。至于棋书画,若有空闲我便教你。而那琴嘛,恐怕得请师傅教你了——”
弄蝶喜上眉梢。想想,若是她琴棋书画都学成了,还会比不上彭寡妇吗?当然,这一切都该感激裴穆清,想到裴穆清,便让她想起——
她忽地叫了一声,伸手就往腰际去掏,偏偏那一双粽子手硬是让她掏不着。
“怎么啦?丫头。”
“你帮我一个忙,我腰际有个蓝色荷包,帮我拿出来,好不好?”
裴穆清扬了扬眉,依言拿起那小小的荷包——想她刚进裴家牧场的时候,凡是宝贝的东西,是怎样也不会让人碰一下的。
“打开它。”弄蝶兴奋得很。
裴穆清倒也不说什么,依言打开了蓝色荷包后,从里头掉出一小团被棉布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在弄蝶的催促下他打开了这棉布,如此一层又一层,打开了好几层后,终于露出一只嵌着宝石的指环,上头是猫眼石——仿造的猫眼石,这裴穆清一眼便看出了真假。
“怎么,好看吗?”弄蝶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就盼他说个好字。
“丫头,你不适合戴这玩艺儿。”
她白了他一眼。
“谁说我要戴了?我是要送给你的!若是你胆敢不要,我可跟你没完没了——要不然就先把九个铜钱还我再说。”
“送我?”他愣了愣。
“你不喜欢?”那俏脸上可写满了失望。
“不……丫头,你可知送这玩艺儿给我,代表了什么意思?”裴穆清怀疑道。
“还会有什么意思?我到市集里见它挺适合你的,就一咬牙替你买下了,你可不能说不要,我和那贩子可是狠狠杀了价,才花了九个铜钱跟他买下来。而且也只此一只,想要都没有了呢!我可事先警告你,若是不喜欢也得留下来,要不就先把九个铜钱还我,那要丢要卖就随你了,如何?”
裴穆清简直是啼笑皆非。
依这丫头所言,她从头到尾都认定了这指环是独一无二的真贷。这傻丫头!让贩子骗了还不知,若是真货,又岂会仅花九个铜钱就可买到?但瞧她一脸的期盼,假若对她说出真情,只怕她非去找那贩子理论不可——
“若是不说话,就是喜欢了?”弄蝶才不理他那古怪的表情。“你戴上让我瞧瞧嘛!”
“丫头,你真要我戴?”那古怪的语气加上古怪的神情,简直是古怪透顶了。
“那是当然!不然指环是用来吃的吗?”
显然弄蝶不知送指环给一个男人背后还有更大的意义——
姑且不论这指环是真是假,但男女之间如果互赠指环,只意味着一件事——
私定终生!
“姓裴的,你收是不收?”弄蝶瞧他古里古怪的,只是将指环搁在掌心上,也不见他戴上。难不成他当真不喜欢这戒指?
裴穆清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当然收下!这可是你花了九个铜钱买来的,若是不收下,岂不辜负了你一番美意?”他将这仿造的猫眼石指环戴上。
弄蝶兴奋得东瞧西瞧的,深觉自个儿眼光实在不错。瞧它多配裴穆清!正开心得紧时,忽地瞧见裴穆清仍是用那古怪的眼神猛盯着她。
她的脸蛋不觉红了红,道:
“你瞧什么?我的脸可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若是想瞧出什么不对劲,那可是白费心机啦!”
裴穆清轻抚着她的脸蛋。
“这几日你就待在房里,等从京城里来的绣工带来些好衣料,你就挑些自个儿喜欢的。”
弄蝶愣了愣,脱口而出:
“但上回那个张大郎来时不是已经买了不少衣料吗?”不是她不喜欢那舒服的布料,只是若照裴穆清这般买法,恐怕裴家牧场迟早要被败光!换句话说,虽不知裴家牧场到底有多值钱,但她天生就是节俭惯了的女孩子,要她三天两头的就添购衣物,她也是万般的不舍呢!
只见裴穆清笑了笑,道:
“这回前来的绣工是专绣新娘服的,自然与上回不同。若是再需要什么珠宝首饰的,只消向富大娘说一声便成。”
待他说完,弄蝶儿眨了眨眼,一时倒真不解他话里究竟是何意思?
“怎么?是谁要穿新娘服?”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日后这句话铁定会成为裴穆清笑柄。
“是你。”裴穆清瞧着她,慢条斯理的说道。就像是谈论天气般轻松自然。“下个月初,便是你的大喜之日。”
这回,弄蝶可哑口无言了,一双灵动的眼珠发呆似的直瞪着他,过了许久许久,才好不容易的问了一句:
“那新郎是谁?”
裴穆清扯动唇角,似笑非笑道:
“是我。”
第九章
成亲?!
那可是一辈子也不曾想过的事。
所谓成亲,便是一生一世和一个男人厮守着,然后将来养儿育女,最好一口气生一堆孩子以承继香火——这是富大娘对成亲的注解。瞧那富海便是富大娘同她另一半的结晶。换句话说,若她与裴穆清成亲,将来也会有不少孩子。这想法倒怪得很,想她裴弄蝶向来跟着爹爹乞讨,从不曾当自个儿是女儿身,见了男子也没啥特殊的感觉,更别谈自己会有什么相公了!但对裴穆清可就不同了。富大娘曾私下告诉她,一般男女成亲之前是不能随便见面的,要成亲那晚才能见到对方,若不幸嫁了个麻子脸或是花心风流的相公,也只有怨自个儿倒楣,就此守着这婚姻过一辈子,直到老死。但富大娘稍有不同,她是先瞧见了已故的富当家,对他有了感情,才决定下嫁于他,婚后的幸福自不在话下——这等于是说,找丈夫须找那有特殊感觉的喽?
若真是如此,裴穆清可当之无愧。
想她弄蝶从未对男子有所感觉,独独对裴穆清是又爱、又恨、又怨、又气——又恨、又怨、又气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怎会用到“爱”这个字呢?其实她倒也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听说书人常讲一些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但她都是一知半解。不过对于裴穆清,虽不知是情是爱,可也有一番特殊情感。只要暂时不见他的人影,就想念得紧。瞧见他受伤了,她也吓得差点没掉泪——那是日前裴穆清当众宣布要成亲之后的没几日,念及喜宴上少不得要大宴宾客一番,于是乎便偕同富海及那拜把兄弟杨明一起兴致勃勃的外出打猎,却不料一个大意,叫山猪给伤了。虽是一点小伤,可也足足吓得她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如今回头想想,自个儿真是窘得很,那模样倒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个儿似的!她根本只能愣立当场,无法移动半步,这种心情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就连当初自个儿在遭杀人魔杀成重伤时也不曾这般难受惊慌过,她简直是吓坏了——除了亲爹之外,她还不曾这般关心过任何人,那滋味可是难受得紧。总之,就在她又惊、又吓、又不解的当儿,这个彭寡妇已抢先一步,以未来女主人的身分使唤丫环前去拿包裹伤口的布巾和一些药粉过来,想亲自为裴穆清包扎——敢情她还是不死心?
可惜裴穆清就是无动于衷,只是唤弄蝶过去为他包扎,这才惊醒了弄蝶,急忙跑过去替他清伤口,又忙着剪开沾在伤口上的衣料,一点也没注意到彭寡妇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刚死了丈夫似的。至于裴穆清的手臂,则是被包扎得乱七八糟——谁叫她又没替人包扎过!再者,她的手才刚好,自然没什么力气嘛!也幸而裴穆清只是以很不屑的眼光轻瞄一眼,不再批评嘲笑什么,否则她一定会跟他拚命。
总之,她对裴穆清的感觉复杂得很,就连自个儿也不甚明了。反正嫁给他就能够一辈子不愁吃喝,倒也算是好事一桩,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
他干嘛要娶她?
她又没有彭寡妇天仙似的外貌。琴棋书画也不精通,虽然她近日挺努力的绣了一幅“鸳鸯戏水”,让裴穆清挂在书斋里——这是裴穆清亲允的,只要她绣出一幅图来,那什么鬼“花开富贵”便可丢到地窖里去,换上她所绣的,如今绣是绣出来了,还绣出“鸳鸯戏水”来,她可是得意得很!但她哪知道这幅绣图在裴穆清的眼里看来,简直是——
鸭子游泳嘛!
不,更贴切的说法该是鸭子溺水才对!
这不仅是裴穆清的看法,每个进书斋打扫的仆人只要瞄上一眼,便个个皆可看出这地鸭子快给淹死了!但谁也不敢让弄蝶知道,免得她伤心难过。何况这也是她的头一个作品,以她这般没天资的人而言,有些成绩已算是很不错的了。
反正弄蝶就是搞不清楚自个儿对裴穆清的感觉到底如何,也不明白裴穆清到底为什么要娶她,总之,等着做新嫁娘便是。想想,有与他共度一生也是挺不错的,他长得一表人材。偶尔跟他吵吵架,每月还有十个铜钱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主意一定,她倒也不再烦恼,当下便明白嫁给了裴穆清不但是件好事,还可让她成为小富婆呢!试想,每月有十个铜钱可拿,一年有十二个月,相当于一百二十个铜钱。若跟裴穆清成亲了,就可以拿一辈子。一辈子,少说也有五十余年的时间,这样算下来……老天爷!岂止是小富婆而已?简直可以号称是关外第一富婆了——半晌的时间,她都在那里计算着这五十余年到底可以拿多少个铜钱?好让自个儿满足一下。她过去不识字,不会算数,但这几日裴穆清拿个小算盘从简单的开始教她,如今那别致的小算盘也成了她的宝贝,锁在她的百宝箱里。大概唯一进不了她百宝箱的玩艺就是眼前这本诗经了吧!她背都背死了,又没什么价值,哪会将它当成宝贝?
“弄蝶小姐,有人来看你啦。”富海连叫了三大声,才将弄蝶唤回神来。别看她手里捧着本诗经,心神可都早就飞了。
瞧这几日裴穆清要她背的不是“人之初,性本善”,便是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是三字经又是诗经的,她的脑袋都快给塞满了!就不知古人怎会有这么多闲暇时间去写这些难背的诗?难不成他们都不用去工作赚钱吗?若真是如此,又哪来的饭可吃?哪来的床可睡?以往她当乞儿的时候,总得很努力很努力的向人乞讨,才有饭可吃。若这些古人仅作个几首诗便有饭可吃有屋子可住,那她也来作几首诗,岂不就能发财了?
“弄蝶小姐!”富海轻叹口气。不消说,弄蝶一定又是在作白日梦了!想她即将成为裴家牧场的女主人,富海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干嘛?我还没背完呢!那姓裴的就想要来验收啦?”
“不——少爷有事外出了,是有客来访,想来见见弄蝶小姐。”
“谁啊?”在此地,除了裴穆清外,她可是没亲没故的。
“拜火教教主白若亭。”
“我又不认识他——”弄蝶瞧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门边,仔细想了想自己会见过他吗?似乎有所印象,可又记不起他是谁来。
“裴姑娘,不过月余未见,可是忘了在下?”白若亭微笑着走了进来。“记得当时在下问姑娘可曾信教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努力的想了想,弄蝶恍悟的大叫一声:
“原来是你!我不是说过我不信教了吗?你这人倒也奇怪,老问人家信不信教?怎么,你整日都没事可做吗?”
富海瞪大了眼,那眼泪忽地在眼眶打转起来。想想,若让人知道裴家主子未过门的妻子竟会口没遮拦的胡乱说话,岂不丢尽裴家的脸?有时候,他还真怀疑裴穆清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然而,虽说她与那彭寡妇相比的确是相差太远,但若真要让裴家下人来选,大伙儿还是会选这平易近人的弄蝶。不过,以他二十三年来所积累的经验和智慧,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裴穆清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关外女子多得是,又岂是一个小小弄蝶所能比得上的?
但现在多想无益,无论如何,她已经注定要成为裴家牧场的女主人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无法改变,抱怨也无用,倒不如做些实际的改变——例如教她如何成为谈吐得体的女主人——这主意倒不错!相信经过他的调教之后,只怕人人见了裴家女主人都得竖起大拇指赞声好不可!
想着想着,他竟破涕为笑,仿佛离那美好远景已相距不远了。让一旁的弄蝶看得好生奇怪,当下也不去理会白若亭,反倒向富海大声问道:
“你是想起什么好事来了?瞧你笑得这般神经!”
富海回过神来,悄声说道:
“当着白教主的面,说话不得无礼!若是让少爷知到你如此的没大没小,只怕会怪我这个做管事的督导不周。”
弄蝶睁圆了眼,骂道:
“难不成你想打小报告?”瞧他小鼻小眼的,加上一张猴子脸,看起来就像是会打小报告的那种人。而富海的表情正显示了他打算如此,所以她当然生气啦!
须知近日裴穆清管她管得可紧了,就像是管犯人似的!以前还由得她胡来,现在可就不行了。自那日他宣布……不!是命令下个月初她要与他成亲时,她还挺傻气地问他:“若是不答应又如何?”此言一出,只见他盯着她瞧了好半晌,瞧到她的脸都红了,好似她问了什么蠢问题似的,这才缓缓答道:“这可由不得你!”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问她?从此以后,她的日子就难过得很了,每日都得待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等着成亲之日到来,烦都烦死了!若不是每日下午裴穆清都要挑个空档来验收前日所教的东西,只怕她连想见他一面都难喽!想想,似乎还是以前的日子来得开心,尤其瞧这富海是愈瞧愈不顺眼,根本当他就是个卧底的间谍——他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裴穆清听,不是间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