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亭瞧弄蝶气呼呼的模样,于是本着排解纠纷的心理朝富海道:
“弄蝶姑娘是个坦率的女孩儿,说话虽是不雅了些,但也可见她真性情流露无遗。得妻若此,是裴主子之幸。”
富海连忙点头称是,心中虽颇不以为然,但还是先退下去张罗茶水。
弄蝶转了转眼珠子,好奇的瞧着他。
“咱们又不熟,我来找我究竟有何要事?若当真要劝我信教,你就免了吧!我裴弄蝶不信教也有十六年了,瞧我现在还不是活得挺好的?所以呢,你也别老劝人信教了,找个工作才是真的!免得到时候饿肚皮了,就知道铜钱的重要啦。”说来说去,就是希望他快快离去,下午裴穆清还要来验收她的三字经呢!瞧书上头认识的字也没几个,竟要她开始背起书来,简直当她是天才嘛!
只见白若亭笑了笑。“今儿个本想前来恭贺裴主子大喜,顺便瞧瞧那杀人魔之事是否能帮得上忙,却不料裴主子有事外出了,所以就想过来先向你恭贺一声。裴主子可是少见的好汉子——”
弄蝶不耐的挥了挥手,阻止他再继续赞美裴穆清。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是坏。先前你说什么杀人魔之事,可是在说那个杀了好几个姑娘的杀人魔?”她蹙起眉道:“这杀千刀的!净杀一些弱女子,哪日若是让我碰上了,非好好让他吃一顿苦头不可!”
白若亭愣了愣,脱口而出:
“难道弄蝶姑娘不知那日伤你之人就是杀人魔?”
这回倒轮到她愣了好一会儿。
“如今关外流言挺多的,说弄蝶姑娘是唯一的生还者,那杀人魔定会再回来,所以——”白若亭忽地警觉到自个儿的话似乎太多了,想他平日可不曾如此多言,一时说溜了嘴,若是让裴穆清知道了,只怕拜火教也别想再在关外立足了。
“所以怎么了?”弄蝶瞧他似乎有所隐瞒,一时好奇心大起。“那流言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可讨厌极了人家话只说到一半,存心吊人家胃口嘛!”
“倘若说了出来,只怕裴主子不会轻易放过我。”就连性命恐怕也会没了。
“呸!所谓流言,就是话传来传去,谁知道是谁说的?反正我不告诉他是你说的便成了嘛!”她是最恨人家吊她胃口了。
白若亭轻咳一声,道:
“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只是有传言,裴主子舍彭寡妇而娶你,实因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随时会遭那杀人魔的毒手。尤其你是唯一的生还者,自然……不过,这只是流言,不可尽信就是了。”
那言下之意,裴穆清之所以娶她,是为了救她一命。想那彭寡妇早已不是黄花闺女了,自然不是那杀人魔想要下手的对象——换句话说,若不是杀人魔的出现,这裴穆清与彭寡妇早就是一对了,尤其彭寡妇是人比花娇,她一个小小的弄蝶怎比得上?
弄蝶倒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了这弦外之音。所谓“无风不起浪”,虽是近日学来的成语,但也十分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当下便要找富海打听裴穆清的去处,好向他问个明白。于是乎,一时间也无暇去理会白若亭,自顾自往厨房跑去——
“弄蝶,你要上哪儿去?”柳茧儿正巧瞧见弄蝶跑出闺房,消失在转角处。她本是来教她弹古筝的,怎料她溜得倒快。
“柳小姐?”白若亭愣了愣,道:“怎么你也在这儿?昨儿个我去过柳家牧场,柳大爷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柳茧儿吓了一跳,一时没了反应,只能转头就跑,就盼这一跑能解决诸多事情,这当然是懦弱消极的做法,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说什么她都不要回柳家去了!倘若此时有人能替她挡去一切烦忧,那该有多好——忽地,那裴格正的身影闪过她的心头。她脸红了红,也不及多想,便先躲进房里,将房门锁得死紧,免得白若亭追来。
至于那弄蝶——
行经回香阁时,听见客房里传出一些古里古怪的声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迟早有一天,她会让这旺盛的好奇心给害死的!总之,她想瞧瞧彭寡妇到底在做什么?前几日裴穆清对彭寡妇下了逐客令,但她却硬是死赖着不走,说是她要待到裴穆清成亲之后再离去。这么一来,可也不好赶她走了,只好任她留下,而这几日瞧她倒也安份得很——
弄蝶隔着半掩的房门悄悄往里头瞧,但不瞧还好,这一瞧真让她吓了一跳。
那客房里摆着神坛,上头又是符咒又是素果的,而那彭寡妇手里正握着一个小草人。弄蝶眯了眯眼,瞧见草人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的字勉强可辨——
就是裴弄蝶三个字嘛!
虽然她字习得不多,可自个儿的姓名可是知道的。如今彭寡妇右手拿着小草人,左手拿一根细针,岂不是证明了一件事——
彭寡妇想施咒害死她!
思及此,弄蝶可吓了好一大跳,没想到她的心竟如此歹毒!瞧那些细针正无情的插进草人的胸、头、手里,只要能插的地方都给密密的插上了细针,而那彭寡妇的脸上似乎还带着阴冷的笑——
瞧到这里,弄蝶忍不住噗哧一笑。
“谁?”彭寡妇一惊,急忙叫身边的丫环打开门,一见是弄蝶,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怎么?彭夫人在开坛作法?”弄蝶神色自若的走了进来,俨然已是裴家的女主人。
“你——怎么你一点事也没有?”彭寡妇瞧了一眼插满细针的草人,惊讶极了。
弄蝶挺得意的走向她,瞧一眼草人上的生辰八字。
“照理说,此时此刻我是该在那里满床打滚,哀号连连才是,但怎么会仍然神清气爽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是不是?”她哈哈大笑。“彭夫人,你也不想想,以我一介乞儿的身分,能得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谁还会记得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坦白说,我连自己是何时生的都不知道呢!你这生辰八字还是假的。”
“假的?!”彭寡妇愣住了。
想这生辰八字还是她特地从算命大仙那里买来的。因为在成亲之前,男女双方皆须拿出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去请算命仙批命,若是相克,则这段姻缘说什么也是不能成全的,这是古老的习俗之一。当初她就是亲眼瞧见富海拿着两个人的八字去批命,据富海回报,那算命仙批的是个“绝配”,批了一辈子的命也不曾批过这般合的八字!她可是花了不少银两才由算命大仙那里悄悄买回弄蝶的八字,怎么如今倒成了个假的呢?
弄蝶看出她的疑惑,笑嘻嘻的道:
“这八字是裴穆清自个儿为我想的。他说批八字是习俗,若是不按习俗来,将来铁定会遭人议论,说尽闲话,所以干脆为我弄了个八字,没想到还挺配的,不是吗?”她哪知其实裴穆清并不在乎旁人的闲话,但因成亲那天另有计划,所以说什么也要替她弄个八字。
彭寡妇的脸色当场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放下那草人,怒道:
“你可知我与穆清的关系?”
“是什么关系都成,总之不是夫妻就对啦!你也别老赖在这里不走,净玩一些古怪的花样。我瞧你也挺累的,开个神坛得花不少精神吧?何不趁早死心,另觅意中人?想想你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女人了,试问,还有几个二十年能供你挥霍?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享受余生才是最重要的。”原来她弄蝶也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念过几天书就是不一样。她可是愈来愈佩服自个儿了。
彭寡妇的脸一沉,一张美丽的脸孔全给扭曲了。
“裴穆清本该娶我的,若不是半路杀出你这程咬金,我早已是裴家的女主人了!”
弄蝶倒也由她去说,反正她自有打算。
“总之,如今你是不能再待在裴家了!明儿个一早就走——不好!就赶在今儿个天黑之前走好了,待会我叫富海备一顶轿子送你回去。你若坚持不走,倒也无妨,等裴穆清回牧场之后,我可会将你开坛作法之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弄蝶半是威胁的说道。
这回彭寡妇可是真的吓坏了。
若是真让裴穆清知晓她在背后搞鬼,想作法杀死这丫头,只怕裴穆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届时别说是希望他能念在过去的旧情份上饶她一命,即使明知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恐怕也不会轻饶她,到时她也别想安全的离开这里了!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趁早离去较为妥当,否则只有叫下人前来收尸了。
弄蝶瞧见彭寡妇认命的神色,不禁大喜过望。趁着她主意未意前,急忙唤来富海备一顶轿子送客。
少了彭寡妇在旁虎眈眈,她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像是少了一个情敌似的——情敌?敢情她是跟在自个儿开玩笑?她竟视彭寡妇为情敌?那岂不是摆明了她对裴穆清的感情是……
她努力的想了许久,却有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让她再也不敢深想下去了。
说快不快,说慢,倒也觉得挺快的,转眼间竟已到了月初,正是弄蝶的大喜之日。
打从一早起,太阳才刚露脸,那外头便锣鼓喧天,宾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涌了进来,恭贺裴穆清娶得“美娇娘”——虽说这几日关外有几声说那新娘是裴穆清的某一远房亲戚,但,是美是丑也没人知道。纵是如此,那些人料想能被裴穆清看上的姑娘家定是差不到哪去。
另外,听说杨明为祝贺拜把兄弟的大喜,特地想出了个妙点子,令自个儿那一班丫环们通通拜师习舞,打算今儿个晚上让大伙都能歌舞尽兴。一来算是祝贺裴穆清大喜;二来也算是去去霉气。但不幸得很,那班丫环们既没音乐细胞,也没舞蹈天份,加上自幼粗活做惯了,跳起舞来笨手笨脚的,一套“喜鹊报喜”是曼妙舞曲,让她们跳起来活像垂死的鸟儿在挣扎似的。在大叹无奈之余,杨明改邀各牧场的主子共襄盛举——出借那些平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那些千金小姐自幼便学习各项技艺,因此举凡跳舞弹琴刺绣女红,样样都行,所以杨明盼能由这些千金个个面戴纱巾,或弹琴或跳舞,来共娱乐佳宾。虽然那些黄花大闺女不便随意抛头露面,但凭着杨明与裴穆清在关外的地位,很容易便说服了那些千金小姐。况且,她们个个都面戴纱巾,倒也不怕让人瞧出她们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因此众牧场的主子均十分慷慨“借”出自个儿的宝贝女儿,这其中当然还有点私心——说不定自个儿的闺女能让杨明见了动心,能因此而得一佳婿岂不妙哉?
本来大伙儿的目标都是在裴穆清身上,他毕竟是关外霸主嘛!就算正室给人占了,做个偏房也不算吃亏。就可只惜在成亲前几日,不知又由哪儿听来了风声,说这裴穆清可是爱弄蝶爱得要死要活,所以也等不及三聘进门便赶在月初迎娶,至于纳个偏房一事,只怕是没有可能了。于是乎,众牧场的主子赶紧转移目标——盯上了杨明!别看他的牧场没裴家牧场那般规模,但他可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加上精明的头脑,令人钦佩的功夫,说什么也较其他人选要强得多。再说,杨明刚回到关外,自然无暇扩充领地,所以牧场不大也是情有可原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杨家产业遍及关内外,各大省份几乎都有杨家的产业,若能招他为婿,那可是三辈子也吃喝不尽了。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开始裴家大屋就热闹得很,相较之下,反倒是裴园冷清多了。而瞧那天色已近正午,吉时将至,媒婆及丫环们便兴冲冲的进了香闺,准备替新娘戴凤冠。哪短进房才发觉新娘早已不见了踪影,于是赶紧回报裴穆清。
裴穆清倒也不慌张,只将迎宾的担子交予杨明后便来到了裴园。
寻了几间房,忽地想起那人迹罕至的柴房,当下便转到柴房去。推开了门,一眼便瞧见坐在柴堆上的弄蝶。
“丫头,吉时已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她已着上了大红的新娘服,怀里还抱着宝贝的百宝箱,但一张俏脸上却不见什么笑意,想来这吉时定要延误了。
裴穆清无奈的笑了笑,走进柴房。他早该明白,会与这丫头扯得上关系的必没一件事是正常的。
弄蝶扁了扁嘴,瞧了他好一会儿,道:
“你这身打扮倒是挺古怪的。”
“丫头,吉时已到,你若不想我扛你去拜堂,就快点自个儿起来。”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我可不想拜堂。”这话才一出口,弄蝶便识趣的住嘴了。瞧裴穆清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活像人家欠了他几百个铜钱似的——是他自己要给她每月十个铜钱的,若是现在想讨回去,可是门儿都没有!
裴穆清沉了沉脸,道:
“如今后悔倒也嫌晚了些。”
“那可不能怪我!谁叫你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好要教我下棋的,但连人都不见了,只是让那富海整日守着我,要我背书、刺绣,想找你说个话更是难上加难,只怕连彭寡妇离去之事你也不知情吧?”她半怨半怒的说道。
他扬了扬眉,道:
“这事略有耳闻。”凡在裴家牧场内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那彭寡妇开坛作法的事已由富海告诉他了——弄蝶没想到当时富海偷跟在后头,所以全都给瞧见了。如今那彭寡妇已离开了关外,若是再回到关外,后果可就要她自行负责了。
弄蝶瞧瞧他,不解道:
“你可想念她吗?”
“敢情你这丫头是在吃醋?”
“呸!谁要学那房玄龄的老婆喝醋?醋难喝死了!”这是日前从书上学到的典故。
原来女人家妒忌又称喝醋,是由房玄龄之妻得来的典故。房玄龄之妻生性善妒,见不得他纳妾,皇帝便赐毒酒让她选择,是要相公纳妾,还是喝那毒酒?没想到她一口气便将毒酒喝了,说什么也不让相公纳妾。所幸她倒也没死,原来皇帝骗她是毒酒,实是一杯子的醋。而喝醋的说法便由此而来。
倘若是她弄蝶——她想了想,若真嫁给了裴穆清,可会允他纳妾?
“将来你可会纳妾?”这疑问不知不觉的便问了出来。
裴穆清似笑非笑,似乎存心吊她胃口,半晌过后才答道:
“麻烦有一个就够了,何须为自个儿再多揽几个麻烦呢?”
“你——你爱我吗?”她脸红了红,终于问出连日来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