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点。要是惊动了圣驾,就算你有几条小命也得去见阎王爷了。”缈缈香气掺混著低斥声,飘散在兴庆宫内,躺在龙凤长椅上的男子连身子也未动一下,被褥半滑下地。
“喜公公,皇上今儿个睡得可真熟,您瞧!咱们要不要为皇上拉上被?”侍衣的宫女玉翠低低询问,却遭来一顿白眼。
“敢情你是新来的?”小喜子瞠目,差点吐血身亡。“不拉上被,万一皇上龙体犯恙,你们这群丫头谁来顶这个罪?”他嘀嘀咕咕的轻步移向龙凤长椅旁:“??是一些进宫白吃食的!”动作小心地轻抽起压住的被褥,生怕惊动躺在椅上的男子。
“喜公公,都快五更天了,该不该叫醒皇上爷啦?”另名宫女蓉儿搭上了腔。她是刚进来的宫女,才十五岁,也是专服侍皇上更衣的。
刚进宫时,原以为皇帝老爷应是六、七十岁的年纪,没想到新登基的主子才年近三十,相貌尔雅非凡、斯文沉稳,人品容貌皆万中选一,难有匹敌之辈,就合该像是命中注定,该当上金壁皇朝的九五之尊,但──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啊?这皇上他──压根就是断袖……宫女蓉儿掩住小嘴憋住差点溢出的哀怨叹息。
小喜子小心扶起男人压住被褥的手臂,嘴里依旧咕咕哝哝的:
“成天就会麻烦我这个小公公,早纳嫔妃不就好了,何须成天待在兴庆宫里?又不是像我这假男人,我要是有那能力啊,早玩遍……啊!”他一抬眼,惊叫一声就连滚带爬的退了好几步远。
原先躺在龙凤椅上的男子斯文地打了个哈欠,黑眸随意地瞅了小喜子一眼。
“你当朕是鬼魅魍魉,吓失魂了吗?”他坐起身来,将被褥抛给小喜子。
“皇上爷……您早就醒了?”小喜子颤抖地问。
“嗯。”男子示意宫女上前更衣,垂下的眼闪著诡异的光彩。“朕不过才合合眼,就老听见有虫在耳边叫。小喜子!你是对朕不满?”
“不不不……奴才不敢。”小喜子五体投地全身打颤的蜷缩起来。“奴才只是………昨儿个夜里碰上伺候太后的章公公,听他提起了皇后的人选,太后心里已有数了,除了皇亲贵族外,也拟旨准备下召天下,擢选各地红颜秀女入宫候著,奴才……奴才是为皇上高兴啊……”
“哦!”男子的语气不甚热络。侍衣的宫女玉翠悄悄瞟了一眼他的侧颜,不由的红煞了俏脸。明明就是个俊美无俦的皇帝爷,怎么一点也不对美色动心呢?
见男子对这选妃的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小喜子的脸有些泛起冷汗了。昨晚章公公言外之意要他在望驾前不经意的提起选妃这事,希望能引起皇上兴趣,要是没有………
他小喜子虽然对皇上有莫名的胆寒,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鼓起勇气豁出去了。“皇上登基为王不过半年,奴才跟著皇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但从没见皇上赐哪个宫女伺寝过……”他咽了咽口水,汗珠一颗一颗的落在地上,继续嗫嚅道:“这著实诡异的很,金壁皇朝一向倾汉化,汉人的皇帝常说“母仪天下”,国不可一日无母,然而皇上的后宫别说是皇后了,连个贵人、妃子都没有,不得不教奴才打心底的……担心。”差点冲口说“怀疑”了。其实他早就怀疑皇上的性向了。
“哦──”男子拖长音调,懒懒扬起眉头。“听你的口吻,倒是对汉人文化颇有研究。抬起头来,朕想听听你还懂些什么?”
小喜子畏畏缩缩地抬起汗湿的脸来,偷偷瞧了皇上一眼,见他神色自然,胆子就愈发的鼓胀了起来。说正格的,跟在皇上身旁半年,倒也没见过他横眉竖眼发起怒来的样儿。
他的舌热切摆动起来。“皇上,打我从章公公那里听来,这次擢选各地红颜秀女共三千人尚只是初步预估数字;就算您一夜睡一个,十年也才轮过这么一回。您有所不知,以前有位汉人皇帝后宫嫔妃五万余人,每每都不知该召谁伺寝,只好托付在羊车上头,羊走到哪位嫔妃的门口,皇帝就陪著那妃子睡上一夜。这两相比较之下,皇上您这还算小巫呢!”
男子含著笑意听著,斥开了更衣的宫女。
“你倒懂的不少嘛。”
“这是当然!皇上喜欢汉人文化。当奴才的不多学著点,怎能伺候您呢?”小喜子喜孜孜地傻笑著。
“嗯。”男子勾了勾手指头指著小喜子。“你过来。”
小喜子连忙匍伏前进是有赏赐吗?
“朕赐你起身。”男子闲闲地注视小喜子起身后又恭退几步。“不不,再上前点,你当朕是毒蛇猛兽吗?叫你站过来就站过来。”
小喜子依言愈站愈近。近到眼看就要撞上皇上爷了。
“啊──”忽地,天旋地转,只见小喜子已落在男人的怀里;他弯著身子教皇上给抱著,铜铃的眼瞪著皇上认真俯下的眼。
“皇上……”小喜子气若游丝,连动也不敢动。
“小喜子,您对汉人文化是认识的不少。你一定听说过汉人皇帝里也有断袖之癖,喜好同美貌宦官亲近的事?”
“啊──”小喜子哑然无声,耳里净是宫女的低呼。
完了──他死定了,而且会死的很惨!
“瞧你这模样,面红齿白、杏眼小嘴,当个男子委实可惜了。你猜!朕觊觎你多久了?”
“呀──”小喜子傻眼了。两腿抖如秋风。
“让我想想……不如今晚就由你伺寝吧!”男子温吞吞地微笑。
“皇上……奴才……是……太监……”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如果让大后发现皇上对女人没兴趣的原因是他,铁定今晚被毒哑毒瞎,然后扔到宫外喂狗!
男人的眼微眯,松开猿臂,教小喜子直挺挺的跌在地上。“你是太监!?我倒觉得你是太后派来的内应奸细。”一旋身,坐回龙凤长椅上。“清白女子五万尽为一人给糟蹋;小喜子,若是你亲人,你作何感想?”
“没……没什么不好啊。”小喜子结结巴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说是我妹子了。就算有朝一日我娘亲入了宫。我也会放鞭炮庆祝。”
男子虽面无怒色,但笑容收敛了些,挥了挥手。“没你的事,出去吧。要再想讨章公公的赏,朕就让你伺寝。”
小喜子连滚带爬的打开宫门,这时外头飞快跌撞进一个人影。
章公公年有五十余岁,动作还算矫捷,一进兴庆宫,即刻伏拜了下来。
“皇上圣安。太后有令,请皇上立刻移驾昭阳宫。”章公公神色慌张的抬起头。看著男子精光半射的眼。“皇上爷。金壁龙运图史给贼……盗了去啦!”
第一章
长安城──
夕下时分,东四巷里的长安百姓稀稀疏疏地,难得有人走进巷子里。
一名女子年近二十,从背影看来个头中等,身穿深蓝素色的棉织衣裙,款式不怎么流行,像是普通人家的装扮。她这时,正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巷子里。
东四巷里的店铺不多,约莫四、五家,大多是卖布、卖药的。她匆匆略过较大的店面。走至巷底;巷底的右边有小小的一扇木门──挺破旧的。她轻轻敲了敲,未久,乾巴巴的中年男子探出他那张小头锐面的瘦脸。
“是红螺书房的许老板么?”女子开口问。
中年男子朝她上下溜了一圈。“十二姑娘?”见女人点了头,他才让她进屋,随即在门边挂上绿色的帕子,轻轻的合上了门。
屋内,堆积著如山高的旧书、旧画,上头布满蛛网灰尘,女子轻拍了拍堆在身旁书籍上的灰尘,惹来一阵轻呛。
“许老板,您说的大秦版画呢?”女子嘴里迫不及待地问,手指像上了瘾似地习惯的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埋在旧书堆里翻找入眼的文书画轴。
长安城什么行业都有,但贩卖旧书的店却是少之又少,一般卖不出去的书大多是拿去当草纸,要不就包东西去了,哪还能完整的保留下来?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的离开屋内,想必是去拿大秦版画。
女子使劲拍净旧书上的灰尘,想挖宝书却叫污浊的空气再度给薰呛住;暖暖蜜色的脸颊沾了不少黑尘。她的容颜不若莲萼,肌肤不比凝雪,算是平庸之姿,加上她的棉衣宽大更探不出身子的玲珑曲线。
总言之──她不是美女,自然也未搭上今年各地红颜秀女入宫的名单上。
“啊!”一声惊叫溢出唇畔,只因太过沈迷翻找书画,而没发现一双猿臂缠上了她的蛮腰,将她整个身子提抱了起来。
浓郁的男性香味盖过腐朽味儿,飘进她的嗅觉里。
“别怕,”她耳边响起黏呼呼的媚音。“十二妹子,我是你钱哥哥……哎唷!”俐落的脚跟狠狠的踹中他的命根子,他痛呼一声,顾不得怀里抱著佳人,直接捧著下体跳来跳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上尘埃。
“你、你、你……想谋害我吗?”钱奉尧颤抖的指著她,另一只手还抚著痛处。混账!该死!这个丑八怪想害他绝子绝孙吗?
“你是钱奉尧?”弯弯黑眸沉思了会,“就是那个登了三十二次门,我却没空搭理的钱家公子?”
他暗地里咬牙,深吸好几口气,才收起不雅的姿态,挤出轻浮的笑容。他原就细皮白肉的,俊逸的颜貌如宋玉再世,今儿个为了能生米煮成熟饭,特地换上潇洒的丝织长衫,使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属翩翩俊郎。
这丑女是眼瞎了吗?
“十二妹子,前几回登门不是拜访,而是求亲。”他露出怜悯的笑,轻摇手中纨扇。“瞧瞧你,都过了论及婚嫁的年岁,还成天埋在雕版里。雕刻只能赚银子,可不能在你独守空闺的时候给你温暖;等你嫁进我钱家门,你爱怎么刻就怎么刻,凭著我肚里文采加上你雕版技术,必能冠于长安之首……”忽然,他住了口,见到她似笑非笑的神色。
钱奉尧低低哼了一声,他讨厌丑女,尤其是那种捉摸不定的丑女。可恶!要不是为了她的雕版手艺,凭他堂堂钱家雕版第十二代传人,没事吃饱撑著娶个丑八怪回家成天对望吗?
可恶!可恶!冯府无子,但却有二十个女儿,冯无盐排行第十二,是二十个女儿里唯一的丑女,适巧又过了婚嫁年龄,原以为登门向冯老头求亲是轻而易举的事,哪里知道那怪老头死都不肯放手──
“你要求亲?行!聘金聘礼比照一般贵户人家。除了十二不嫁,十三到二十你要哪个?”当初,冯老头眼眨巴眨巴的望著他,像要他赶紧随便娶一个回家,也好少吃冯府一口饭。
天啊!他谁都想娶,就是不想娶这个“无盐”回家!
冯家女子个个容颜若芙蓉,尤其十六女,传说是九天玄女下凡的美人儿,连西施见了她都会降格成东施,他早想一亲肌肤;他闭了闭眼,忍住胸口上的心猿意马。无所谓!等他今儿个先跟十二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再把小姨子占为己有──
他咽了咽口水,一睁开眼是无盐的脸蛋,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身子,除去长相不谈,方才抱住她的纤腰时,还真看不出她挺有曲线的,不如待会行动时手拿扇盖住她的脸,眼不见为净。脑袋瓜里想著那九天玄女的十六妹子……他的眼浓浓浊浊的,陶醉起来,比起屋内的空气还恶心,冯无??见他步步进逼,连忙警觉的退后。
“钱公子,你想做啥?”
“十二妹子,我可等不及啦!我这第三十三回登门求亲可以等明儿个,现在让我抱抱你,可别躲啊,这种地方你能躲哪儿去?”他一把抓了个空,冯无盐拎起长裙跑到另一个死角去,大声呼叫许老板。
“嘿嘿!你爱叫,我不阻止你,这是死巷,你爱叫多久就叫多久,反正待会儿你会叫的更厉害。我没玩过良家妇女,但既然你就要是我娘子了,早破瓜晚破瓜都是由我来,不如现在破……”他瞪大了铜铃。
冯无盐爬上了书堆最上头,长裙下露出一截蜜色小腿肚。他向来爱女人凝雪肌肤,而她不是,她的肤色呈蜂蜜颜色,但细看之下,她的小腿肌细腻骨肉均匀,就连昨儿个夜里睡过的烟花女也没她的肌肤细致。他抬起头,眯起眼看看她的脸蛋,是不怎么好看,眼睛大了些,脸又偏小了些,但她的肌肤细腻又凝脂,不知摸起来是不是当真滑嫩销魂?不自觉地,他伸出手探向她的小腿肚。
冯无盐见状,一脚飞踢过去,却教他给抓得正著,他面露奇怪的神色,她还来不及思索下一步,就惊叫出声,整个人让他给扯了下去。
钱奉尧欲火焚身、血脉偾张。销魂!真是销魂!光是这么一摸她滑腻细致的小腿,酥痒就打从心头钻起,如万头蚁咬著他的心窝。他的喉间不住上下吞咽,到目前为止,还没哪个艳妓能教他巴不得立刻骑上去。只有她──
“放开我!”冯无盐斥道。
“嘿嘿。你说放我便放,那还有得玩吗?”也许,这丫头对男人是个宝。人长得不好看,但一身骨肉却足以撩起男人欲火。他俯近身,伸手欲扯开她的衣领。
“钱公子!你不放我,是自找苦吃。”
“嘿,就算吃黄莲我都甘愿,待会儿包你喊哥哥叫弟弟的,说不得还高兴的昏死过去……呵呵!”话没说完,伸向她的手臂却引爆剧烈的疼痛,还来不及反映发生了何事?他细白的颈项就顶上了一把小刀子。
“你……你哪儿冒出来的刀子?”他的眼珠暴睁。随著她逼近的脸庞,传来一阵她的体香,分不出是哪种花香──等等,生死关头,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的眼斜睨著那把小刀,把柄是碧绿色的,上头刻著冯字。
“碧玉刀?”
“钱公子认得这把刀?”冯无盐轻蹙眉。
“废话!雕版者岂有不识冯派碧玉刀之理?”他没好气地说,不是捧她,而是实话实说。那把碧玉刀是冯家祖传之宝,由它经手的版画不下千件,传到冯十二手里,更是发扬光大起来。
“你既然也是雕版师傅,怎会做出这种下流行径?”她责备的瞪著他。
干嘛啊,难不成她还当雕版师傅合该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单纯人家吗?他咬牙,细声细气的好言劝道:
“好妹子,再下流的行径也是为了你,你若当上我的妻子,凭著咱们二家的雕版技术,别说是区区长安了,就算是中原、边疆,咱们都有法子打进去啊!”
“哦?”她沉思了会,钱奉尧咽了咽口水,将颈子小心移开刀锋,却发现刀侧随著游走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