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难道你就不能放过我?我说过我不会与冬芽争厨名之位。”
“我虽然不懂厨技,但这几日瞧你教冬芽之时,似是极为高兴。你以前在师父面前不曾露出这样的神色,我怎能相信你不再煮饭烧菜?”
“我会煮饭烧菜,不过从此以后,我煮饭烧菜只给知心人吃,你大可放心。”
“知心人?”
“知我菜心之人不多,你放过我,让我为懂我的人偶尔煮饭烧菜吧。”
他眯起眼,猜忌之心毕露。
“你要在聂府眼下伤人是绝没有活路的。你没有,跟你来的女人也没有。”聂三慢条斯理的说道:“不就是要培养一个名厨出来吗?我汲古书斋里有好几本绝版的食谱,至少失传一百年以上,你要,我尽数给你。苗余恩不过是世间里其中一个懂厨艺之人,你杀了她,也只是杀掉上万厨子里的一个而已,何不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你的女人更上一层楼?净在这里杀人,她做的菜难以下咽,又有什么用?”
余恩的师兄瞪着他,脑海里是那几本的绝版食谱。食记已失,他也不信余恩会将所有厨技毫不保留的传给冬芽……“好!我允你不杀她,但你不要骗我,那食谱若是假的,就不要怪我杀掉全部的聂家人!”
聂三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前,跟身边护卫说道:“朝生,带他跟着到上古园吧。”
余恩的师兄临走前看元巧一眼,后者龇牙咧嘴的。“三哥,我的手臂还没接回来,你就要走啊?”
“我来帮忙吧。”枝叶之间又走出一人。
“四哥,你也在?”
“我跟老三谈点事情,他也是顺道想来看看余恩。”聂沕阳微笑,看向余恩。
“苗姑娘,让你受惊了,是我十二弟不成材,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不,怎会呢。”她连忙感激道:“我来聂府之后,多受你们的照顾,余恩已经感激不尽了……”
“都要是七嫂了嘛。”元巧笑道:“是自己人了,就不必把谢字挂在嘴上。”她的脸微微一红。“我……真幸运是在聂府,不只为问涯,还有你们。”不用明说,也能感觉他们待她与待冬芽、师兄的方式不同。
一个是待亲人般,一个是对待客人一样,为什么他们会在她甫入府时便待她极好,而非像客人一般?
“因为喜欢啊。”元巧看出她心中所思,说道:“不就是问心而已吗?”见她赫然一惊,他贼兮兮的笑道:“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们都知道吧?咳,不是有心要偷听,不过你也知道七哥这个人一放纵起来,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管。聂府什么都好。就是人稍微多了一点点,所以话是多少不得已会偷听点。但你放心,其他不该看的就没有啦。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呢?也不过是听从心的声音嘛。所以咱们喜欢你,是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原因;若是不喜欢,又怎么能够勉强呢。”他顽皮的笑笑,见她脸如火烧,决定还是不要提某一日见到七哥在园里吻她,免得他真要去井里提水浇熄她烧上脸的火。
余恩动容沙哑道:“我明白了……”以前她会以为自己幸运,才会遇上聂家人;现在除了幸运之外,她还明白她若没有本身的特质,聂七、元巧不会这么喜欢她的。
经此一解,豁然开朗。
见聂沕阳似有话与元巧相谈,她开朗一笑,似乎不被之前师兄差点痛下杀手之事所影响,回野菜园子去了。
“我就说,女孩家笑起来多开朗。”元巧笑咪咪的。
“你忘了你的手臂还脱臼吗?”
“赫,痛啊!四哥你不提,我还真没有感觉。”元巧皱起脸低声哀嚎。
聂沕阳收起扇子,将他的手臂小心捧起来,沉默了会,忽然说道:
“我与你三哥商量好了。”
“商量什么啊?”先接回手臂比较要紧吧?
“最近王守仁带领起来的书院风潮主张自由讲学,正适合你的性子。我与三哥商量好,一等驭食宴结束之后,就将你送去书院念书。”
晴天霹雳!元巧一时间难作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聂沕阳趁机将他的手臂接回,元巧连声痛也忘了叫,迟疑的问着:
“四哥,你在开玩笑吧?”
聂沕阳避开他的视线。“去书院念书得花上好几年,这种事情怎么会开玩笑?”
“既然知道要花好几年,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不是赶你。元巧,你本就聪明,只是幼时因为我而关在府里,没有出去的机会,如今也该是念书的时候了。”
“这是借口!要念书,我在家里念就行,为什么要将我赶离府里?”元巧不明白的叫道:“四哥,你究竟在瞒我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总觉四哥近日举止古怪,要不就是避不见面,原来不是错觉。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让四哥如此深恶痛绝?
“你没错,只是该是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自始至终,四哥说话都不曾看着他。他真令他这么生厌?
“好。”元巧忽然说道:“四哥……你既然要我走,我就走。要我去念书,我就去。”声音里的难过让聂沕阳不由自主的调回视线,心里一震,元巧漂亮的黑眸灼灼植视他,让他又连忙避开。
“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兄弟吧?”元巧的心一沉,寻求保证。
“嗯,不管怎么样,咱们永远都是兄弟。”他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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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驭食飨宴所定之地在山间无心寺,以一席十二道素菜决胜负。
朗朗天风,轻撩天地万物。
“发帖之人心思极佳。”余恩惊叹。
“哦?”聂问涯的视线落在她焕发光采的脸上。
“他选在寺庙空院,以诵经为乐,以万物为景,让人心旷神怡,光谈饮食的气氛,他就已经掌握大概。”余恩笑言。
“苦了,苦了,七爷。”欧阳摇首低语:“一个有奇怪眼光的厨娘,以后怕是三餐都要在山野间用了……哟,好痛好痛!”额头遭一击,就知道七爷脾气愈来愈坏了。
“时辰到了,怎么还没见到人呢?”彭厨子问道,早就已经跃跃欲试。聂问涯随意看向四周,说道:“人,早就来了。何不出来呢?”
树影之后窜出两条人影。
“好眼力,我本想再躲躲呢。”
余恩定晴一看,错愕道:“是你?”
“正是我,好姐姐。”王熙朝笑道,他的背后背了个极大的竹篓。“我就知道今天还能再见到你。”
“啐。”王熙中瞥了眼其他人。“人怎么这么多?咱们的驭食帖上邀的是彭厨子,怎么多了两人?”一一瞧过聂问涯与欧阳。
“他们来,是防人的。”王熙朝别具深意的笑,放下竹篓。竹篓之中是山间野菜,余恩惊讶问道:
“你们也用野菜作食?”
“也?好姐姐跟咱们一样吗?”王熙朝忍不住摇头惋惜,又旧话重提:“若是我再大几岁,就将姐姐娶回门,从此互相研究。”瞥一眼眯起眼的聂七。“总好过嫁与一个门外汉。”
聂问涯闻言,压住怒火,挥袖表示不与小孩儿计较。他确是门外汉,但那又如何?男女之间缠绵相爱,并非一定要志趣相投;只是在她钻研厨技之时,难以亲近,但他总是尝她手艺的那个人啊。
“哼。”万般怒火只在鼻间发作。
“你们真是发帖之人?”彭厨子上上下下打量。“小小娃儿,怎么会像呢?”
“在咱们手里已有数十名厨甘拜下风,彭厨子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王熙朝停顿一会儿,再说道:“我与弟弟熙中都是发帖之人,所以彭厨子也可请姐姐当助手。当日我不知聂府里还有个苗余恩,所以忽略了姐姐,请你见谅。”
余恩尚有不明白的地方。“那为何那天你们会在街上卖饼?”还诓他们说生计难挨,要养老母。
“咱们兄弟原是想试试彭厨子的手艺,却没料到会遇见姐姐。”熙朝卷起衣袖,笑道:“驭食帖不过是巧立名目。那日我见到姐姐的手艺,极是喜欢。若是姐姐同意,咱们这一回不谈输嬴,只当切磋研究。下山之后,我与弟弟熙中也不会论及这回的厨战胜败,你说好吗?”
她露出喜笑,点头。“好。”初时,只对驭食帖充满好奇,跟着彭厨子上山一窥究竟。现在见到这两名少年皆对厨技方面气度泱泱,让她顿生好感。厨技最求什么?师父生前曾问。她忖思半晌,才道:好吃。
没错,正是好吃。唯有做到人人称赞,方能赢人,这是师父的观念。
真是如此吗?难道下厨只要赢人就行了吗?
如今见了这两位少年,心里有感而发。
王熙朝又瞥了聂问涯一眼,像在说:不懂厨技之人,还是闪边吧。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冒出一个小情敌来挑战他的克制能力。
“其实那少年所言甚是。”欧阳老实脱口:“七爷毕竟是门外人,像上回苗姑娘提及什么菜园研究,她兴致勃勃,您是点头微笑,但老实说,您一点也听不懂,却硬是装懂,为的只是让她开心吧?”
这一回不再是敲额,而是结实的一拳打在欧阳腹上,让他痛得连退数步之远。
“爷……难道我说实话也有错吗?”
余恩没有发现他心里暗潮汹涌,直接清洗双手,卷起衣袖。“大彭厨子,今天您当主,我从旁帮忙,难得能如此放肆下厨,我心中兴奋之情不在话下。”从她听见他的问心而已之后,下厨就不再难过得想吐了。
彭厨子点头,咧嘴笑道:“你说的是。先前我担心得要死要活,就怕输了这一仗,丢了我数十年的名声。”却从未想过作菜之心首在悦字。
她笑颜灿灿的生起火来,见聂问涯蹙眉专注瞧她,她冲他一笑。
如果能将幸福的味道收进菜汁之中,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曾这样对他说。
而现在,她要放手试了。
驭食之战,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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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素食多以豆腐居多。豆腐、豆腐衣、豆腐浆、豆腐干等等,以清热益血、养脾保胃等好处被素食者视为珍品。
刀起刀落之间,立成方型。
“啊!”彭厨子抬首,看见旁边的举动。王熙朝少年心性,将象牙豆腐抛至空中,长刀一挥,落于砧板上时,是小块并齐的豆腐,刀法花样繁多,彭厨子哼了一声,高傲心性立刻跟着冒出来。
他将豆腐同样扔向上空,眼利刀也利,在空中削齐豆腐,落在砧板上却砸烂成豆腐泥。
“嘻——”王熙中暗笑,也甩了甩长刀,闭眼握住后再迅速切野菜。
余恩见彭厨子也不服气的要依样画葫芦,连忙阻止:“小心,彭厨子,十人作菜有十种样式,绝不会完全相同,你走的是朴实刀法,一刀一刀的扎实皆出于你心,何必比较?”
彭厨子闻言,老脸微红。“你说得是。”
“哎,姐姐的想法真好。今天再见你,说句实话,我真是惊艳不已。那日只觉你厨艺极佳,今天你看似清爽舒服许多,让我倾心不已。”王熙朝嘴在说,双手仍灵活调味配料。
聂问涯从牙缝里露出话来,喃道:“一个小男娃儿说什么甜话。”终究也只是一个男孩,他在恼火什么?
“面团合水。”彭厨子叫道。
“好。”余恩俐落地将调过的花水斟量渗进揉面。
“要做面饼吗?”王熙朝笑叹:“那天吃了一口梅饼鸡汤,我从此念念不忘。熙中,梅花水混檀香,我让姐姐也尝一口我做的梅花饼。”他的步骤眼熟而巧妙,连铁模子也没拿出来,直接以刀工刻形。
余恩见状微愕。那日她虽以长布遮眼,但自己的手艺不会不清楚……他分明将她的取水量多寡、酱料、刀工强记下来,一一仿之。
心里的冲击不言而喻。那种感觉已非仅仅作菜之乐,看见比自己年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才能,手心在冒汗,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兴奋自己有生之年,能遇上这等人才。
双眸晶亮,火焰在胸口流窜。她的声音已有些沙哑:“那,我就代彭厨子做忘忧饼,可好?”几乎想要将毕生所学尽献于此。
彭厨子看她一眼,再瞧瞧王熙朝,点头大笑:
“你尽管作便是!就当这是一场随心所欲的喜乐之宴吧。”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闻刀锅之声。风袭来吹动山林,倘若真能一直在这种地方作菜该有多好?
“好香!是哪边的香味呢?”欧阳动鼻四闻。“我一点也闻不出是哪边传出来的香味,不过不管是谁作的菜,都没有胜负之分,也保全了对方的面子,是不?爷,我从来不知道苗姑娘的面子这么好买,看来那小少年真是对苗姑娘倾心不已。唉,苗姑娘若是年纪再小点,我怕……”怕什么是来不及说了,因为被打飞了出去。
聂问涯甩了甩有些泛红的拳头,继续凝视她的身手。
她的身手与煮粥时不同。现在她浑身上下有股兴奋,是遇上同好了吧。
器具之中,大多以木头削成的葫芦状为主,有的是半边葫芦,有的是取自二分之一,余恩挑出其中真正的食用葫芦,将其削顶挖出内心。
“姐姐……你怎么不用你自制的酱料。”眼角瞥到她尝了一些外头常见的酱料,大感吃惊。
余恩笑了笑。“用谁的不都一样吗?”
“不,”王熙朝停下手,注视她。“虽不分输嬴,但也要认认真真的比试。”
“我是认真啊,”余恩答道:“小兄弟何不等品尝之后再作定论?”
王熙朝看着她,点头。“你说的是。我要做饭了,做的是青精饭。”将侵泡在南烛树叶汁里的白梗米取出。米饭初期绿色,重复更蒸曝,间以青汁混和,并不加加上名贵药材,图的是简单纯味。
彭厨子将青槐嫩叶捣成汁水,王熙朝见状,楞了楞。槐汁味呈凉苦,他们要拿来做什么?又见余恩合作无间的将汁混面,刀切细长面条。
他叫道:“槐叶冷淘!”
面依火候煮熟放进冷水之中浸漂,其色鲜碧,再捞入篾盆,一勺一勺的浇上热油抖拌,顿时碧面条条自分而不黏。
彭厨子拿来极小的冰桶,桶里的冰是年初用盐开水,一层盐、一层冰结成一块厚冰,余恩将面条收好放至冰上,便开始调起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