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责任。
没什么不好,因为,她是痴武。
“痴武,醒来。”
“嗯……”童的声音混着鸟叫,是早上了吗?熟悉的气味飘进鼻,痴武懒得张开眼,直接伸出手摸索童。
童晃云抓住她胡乱摸的手,低喊:“痴武……”她含笑摆脱他的锢制,直接拉下他的头亲吻。
“痴武,不要乱来。”
“童,早安吻……”她睡眼惺松的。
轻微的女咳声惊动了痴武。蓦然张开眼,她坐在车内,天大亮,外头是熟悉的街道,再过几条街就是尤家武术馆了,童却选择在靠近公园的地方停下——
车外树荫下有抹眼熟的影子……“老师!”磕睡虫全跑了。是当年国中的导师,可恶!方才童没告诉她,丢脸丢大了,连忙钻出车。
“痴武,外头冷。”童晃云叫住她,从车窗递给她昨晚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痴武皱皱脸的轻笑接过,蹦蹦跳跳的走过去。
“老师,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痴武乖乖穿上外套。暖暖的,是童的味道,原来昨盖在身上的是他的衣服,难怪一整都觉得安心。
“我很好,倒是你……”蔡姓女老师停顿了下。看着她及停好车走来的童晃云。“你们都过得不错。”
“是啊。”痴武笑咪咪的:“现在我在童的学校当工友,薪水不错,福利也很好呢。”
“那就好了。”出来慢跑,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许久不见的学生。方才还以为看错,要不是童晃云忽然停下,她会以为只是眼熟的生人。
童晃云走来,点头微笑:“老师。”转向痴武,微微皱眉,举起手梳了梳她略嫌凌乱的头发。
“童,你不冷吗?”
“还好,你穿着就好。”童晃云停了下,注意到半百老师投给她别具意味的眼神。让痴武成为彼得潘的那一夜,痴武导师的老公也在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遥远的往事即使时间的洪流淹没,依旧偶尔会浮上心头。
“老师,你过得好吗?身体看起来很不错呢。”痴武笑道:“好难得遇上老师,毕了业后老阴错阳差的错过。”
童晃云看看她,忽然冒出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去买早点。”拍拍痴武的肩,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痴武搔搔头发。她有做得这么明显吗?是感到肚子饿了点,但还没说出口呢。
“从以前开始,晃云这孩子就很细心……你们在一起了?”边聊边走向公园的椅子。
“嗯。”痴武有点害臊的点头。“老师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童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如果说真有什么改变,也是在细微之处,好比碰碰她之类的,而她则喜欢赖着童。
“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眼睛呢?”蔡老师坐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痴武也坐。“我很看好你们这一对青梅竹马,能够在一块长大是缘份,至于将来能不能在一起,是要靠彼此的努力。痴武,还记得你毕业那天吗?”
“嗯。”国中毕业那一天老头没空,是童来学校看她的。那天是童第一次送花给她,着吓了她一跳。他是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当时只觉得好玩。过去的回忆哪,有趣而温馨。
“你毕业那天,你学姊离了婚,孩子归她,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模模糊糊的回忆逐渐成形,痴武皱眉:“我好像喝过他们的喜酒……”不懂老师为何提起这件事?
蔡老师停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她。“那一天,是你打的,是吗?”
“嗄?”
“曾经是你师丈的那个男人。那一夜,你看见了什么,而动手打了他。”
“老……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痴武心虚地说。是真记不得了,谁会把喝喜酒、打人的事记在心里这么多年啊?老师要硬赖给她,她也因早忘了而没法反驳。
蔡老师微笑:“不记得了也好。”她卷起袖子,手臂上是琐琐碎碎的疤。“这些,是你师丈留下来的,还有很多,但我从没后悔过,我们一块成长,一块相恋,就跟你们一样。”
“我……跟童吗?”痴武皱眉。记忆里的师丈是醉鬼,老师嫁给他就是糟蹋了她。拿他来跟童比较,她可不甘心。
“都是青梅竹马,不是吗?我跟你师丈,你的学姊,还有你跟晃云,同样的青梅竹马,同样的走上相恋,但际遇不同。”她忽然握住痴武的手,认真地说:“你跟晃云会走出怎样的路子,都不是我们所能预料。不要怕往前走,只要问你有没有去经营过。我跟你师丈离了婚,并不表示得抹杀我们的过去,你学姊也离了婚,但她跟她的孩子过得很好。痴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老师的用心。”
痴武的心轻轻震了下。她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藏在心里的疙瘩原本已经遗忘,却被老师的一番话给勾起了回忆。
她喜欢童,却在那一夜看着醉鬼的师丈。想跑的新郎,不停的跟童重叠了,即使明知童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但心里害怕哪,害怕青梅竹马下场,害怕为何青梅竹马在众人眼里得凑成一对,下场却落到像学姊跟老师一样……
从那时,开始对童有了距离,却不自知……童发觉了吗?
老师走后,痴武近乎发呆的看着重在对街买早点。他刚上武术学校念书的时候,她心底总觉得寂寞,每当星期六他会坐夜车上来,她则在天一亮的时候跑来这间早餐店买早点,“顺便”巧遇他。
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里就有了童的存在吗?想舍也舍不掉啊。
痴武瞧见他拎着早餐走过来,笑咪咪的跑到马路前跟他招招手?想告诉他老师的话,还有自己的心情。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势,唇畔带着淡淡的笑走来。童哪,在他宿舍那一晚,他没强求性关系,却让她觉得跟童更为亲近。十五岁那一夜所见所闻及影子似乎逐渐淡去……
有什么声音惊动了痴武,她转头循声去看,咪咪笑的脸忽然僵住,圆圆的眼瞪着马路上迎面而来的砂石车,童……童还在马路上,就如同老头——
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嘴唇掀了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不要!走了一个老头,再也不要失去童了——
她的喉口终于挤出了声音,大喊道:
“童!”
“童!”
“痴武,痴武!”童晃云及时抓住她的肩。“痴武,我在这里,看见了吗?我在这里,我闪开了,痴武!”
痴武怔了怔,抬头看看他,再往马路上看去。马路的中央是散落的早点,砂石车开过去了,她回过视线再瞧瞧童,焦距老调不准,因为,把他跟老头的影子重叠了。
“我……我以为会来不及……”她有点失神。
“来得及,我闪开了,不是吗?”童晃云用沉稳的声音镇住她涣散的注意力。他搜索她的眼,没见过痴武这样,如果不是及时拉住她,她会冲上马路。他知道她担心他,却觉得事情不止如此。
“对,你闪开了……”痴武喃喃道,忽然狠狠地。使力地抱住童的腰,确定他安在,确定面前的男人不是幻影。“你闪开了……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以为他会像老头一样离她远去,然后她会孤独—个人到老死。
“痴武,你在……哭吗?”
“我才没呢。童,你别再吓我了,这种惊吓只要一次就够了。”心胆俱裂,心胆俱裂!终于深刻体会到这句话令人多么骇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失去童,眼角悄悄晃过马路,又害怕的缩了回去。在马路上,总像看到了老头。
“痴武。”童晃云捧起她的脸,圆圆的脸有两道清泪,他静静的说。“你在哭了。”
“我贪哭,不行吗?我本来就爱哭的。”心跳好快,余悸犹存。“我……我吓死了,可恶,你再敢吓我,我会如法炮制的。”她瞪着他,心有不甘。
童晃云微笑,抹去她的眼泪。
“我就算有十斤胆也不够你吓的了。”忽然将她紧紧抱住,叹了口气:“痴武,你知道尤老师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吗?”
“不知道。”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含糊回答。童抱得她好紧,但无妨,那让她感到她还活着,而童也活着,这一辈子只要两个人就够了。老头的遗言吗?眼角又瞥到马路上。
老头死的时候,她不在场,送终的是童。是有点遗憾,但如果童跟她之间只能一个去送终的话,那就舍弃她吧。
“尤老师……要我照顾你,不管将来你喜欢谁,都要我好好的保护你。”
痴武瞪着马路,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的雾气好重。
“痴武?”
“只……只有这一句遗言?”声音有点沙哑,但掩饰得很好。
“嗯,没有武术馆,没有我,就只有你。”
是这样吗?明知咬着牙,眼泪会照流,但就是不愿意让童瞧见。她是爱笑的痴武,没道理老头的一句遗言让她哭得要死要活,童好过份……老头更过份!
他的葬礼她没哭过,现在要她为他哭上一哭……是有点晚了……在心底深处始终无法理解老头宁愿舍了命救一个陌生人,在那一刹那他究竟是怎生的想法?会想到她吗?或者心里依恋不开的仍是武术馆?
到她跳崖后才隐约能体会老头舍身救人的用心。这一生走了老头,不能不愿也不甘不肯再失了童。
“童……”
“嗯?”
“你别离开我,”她的声音小小的、哑哑的:“你要离开我,我就不是痴武了。”
“好。”童晃云给了承诺。
受不住左邻右舍的八卦追踪,在小镇上待了半天,童晃云便决定往南开。三天的假期泰半是在开车中度过,中途在某地方的餐馆用饭。
“你看起来像小白兔。”童晃云出去了会,回来时看见痴武点了果汁在喝。她看起来还是笑脸迎人,眼睛红,鼻头也是红的,但,她的笑容依旧惹人舒服。
绝口不提她哭过。从尤儒生去世后,她没哭,他就开始担忧她没有足够的渲泄管道,即使她赖着他,也不表示她软弱到得事事依靠他,从以前就是如此。从天真没到随性而活,她藏了多少心事,却不曾与他分享。能哭出来,他着实暗松了口气。
痴武皱皱脸,嘴角努力下滑。“童,我没叫你的饮料呢。”
他坐下,淡笑:“无所谓。”
痴武弯弯的黑眼闪啊闪啊的,坏坏的,邪邪的。“童……”她倾身上前,向服务生多要了根吸管。“童,我们可以一起喝。”
童晃云看着她。“你自己喝吧。”
“童,我都不怕吃你口水了,你怕什么?小气。”痴武挤眉弄眼的。“不解风情,小心我跑了唷。”
“你会吗,痴武。”一句就能堵住她,可恶!
痴武龇牙咧嘴的,百般不情愿地喝光柳澄汁。谈恋爱哪,谁像童这样的闷,但就是喜欢他了,没办法摆脱了。
等童结了账,笑咪咪的让他牵起手,步出餐馆。
“童,真不敢相信,我开始在想念风云了呢。”
童晃云唇畔淡淡的微笑。“你想,我们可以直接回去。”
“童,你不是醉鬼,也不是想逃婚的新郎,就算你是,我也不是老师或学姊,”痴武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就算你是,我也会将你拉回来。”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是蔡老师跟痴武提到了什么吗?或者,是她长久来的心结打开了?但愿是后者。
“我们有自己的路,痴武。”
痴武皱皱脸,点头。“童,那果老头没死,我没到风云,你会告诉我们,你在那里买小屋,打算久居了吗?”
“没想那么多。”他忽然停步了下来,注视她。“在这里买房子纯粹是因为这里民风淳朴,我希望有一天,你也会来,并且喜欢上这里。”
“如果我没来呢?”她好奇地问。
“我会亲自带你来,我说过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不想你我永远处在你跑我追的情况。迟早,我会告诉你,我爱你,痴武。”
原来,童当初那句话是这意思啊……痴武的脸有点热,眼睛瞥到童从口袋里拿出什么。
“喜欢吗?”是发带,不同颜色的发带。“方才我看见的,以后你留了长发,就不必东找西找没东西绑了。”
痴武眨眨眼,瞪着那堆五颜六色。可恶,童老爱趁她心情好得出奇的时候,让她的心酸酸的。也许童是有点不解风情,但他细心的注意到每一样事情,相形之下,她就有点偷懒了。
“童……”真的有点泪腺发达了。
“嗯?”
痴武小心接过发带,低声说;“你低下头点,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童晃云迟疑了下,弯下身。
痴武抬头亲了下他的唇,迅速的跳离他,呵呵发笑的:“童,柳澄汁尝起来的味道好不好,你要喜欢,我们可以回头再点唷。”
“痴武!”
“童,我老想什么样的约会才适合我们……现在我才发现,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约会,在风云、在镇上,甚至在这里,每一刻我们相处的时间都是在约会,比任何情人都多的。”她双手敛后,微笑的蹦跳往后退。
在她的背后一片蓝天,衬着她圆圆的笑脸,很舒服也很动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了。
“童,我有没有很肯定的告诉过你一件事?”
“嗯?”
痴武笑咪咪的,双手圈着嘴,七彩的发带夹在指间,随风飘扬。
她大声的喊:“童晃云,我爱你!”
“痴武!”童晃云的脚步快了,他等这一刻等多久了?
她扮了个鬼脸,往前蹦蹦跳跳的走了。他快步追上。
从一开始相识,她就在前方等着他,而现在,他终于追上她了。
“童,我们相依为命一辈子。”蓝天白云之下,是两并行的人影,矮个儿的个依在他身上。
“嗯。”
“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很喜欢那个屋子。也许是我们一块长大的缘故,对每一样东西的偏爱都相近呢,童。”
“嗯。”他的唇带笑。
“我们回去风云吧。”
“好。”
“童哪……”矮个儿的人影顽皮地笑,悄悄的跟他保持了点距离。“会不会我想太远了呢,如果我们结婚,你猜会是你先提出或者是我呢?”
“尤痴武!”想抓住她问个清楚,却教她一溜烟的跑了。他以为对痴武会太快,至少痴武还不会想到这么多,一天之内她投下这么多炸弹是她的本性。应该适应的,但总是淬不及防的教他震撼了。
痴武吐了吐舌,转身又走回来,虽然眉开眼笑,但神态正经而沙哑的:“你是童晃云,我叫尤痴武,谁少了谁,都不再是童跟痴武了。”
童晃云伸出手。“是的,我们相依为命。”
“嗯。”痴武笑咪咪的跳进他的怀里,用力抓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