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爱她。
这分爱情里也包含了他对女人的欲望吗?因为她在他眼里是打不死的挑战,所以渴望征服她的肉体吗?天啊,真是……见鬼的自找死路!如果在一个半月前,就算他夺去了她的贞操,她也不会多在乎;因为对她而言,那只是一层薄膜,他并不能伤害她,她不了解他、也不想去了解,但现在似乎不再一样了--
他说,他爱她啊!
他所谓的爱就是指这种欲望?啊,她想得太天真,心脏的地方有些难受……像是揪紧!她干嘛难过?她早该知道他不会爱人,可是……他说他爱她啊--
黑宿原的浓眉蹙起。
‘你的脸很红,却在发抖。’他感觉她的髅温似乎有些不正常。‘你在出冷汗。’他的眼瞇起,将她扳过身来。她的眼迷迷蒙蒙地,对不准焦距。他应当归咎于她诚服在性欲之下,但有点不对劲,她的脸异常地泛红。
‘我……’她的声音细如蚊吶,必须贴近她的唇,才能听清楚她的话。‘我以为那西色斯终究会懂得爱人,我以为他会教会我什么是爱,我错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甘愿回到不曾遇过那西色斯的日子。’
迷蒙的眼泛着雾气,而后化为晶莹剔透的珍珠泪,滚落腮畔。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她没意识地喃喃道。为何她会这么地难过?就因他不会爱她吗……
黑宿原瞪着她的软弱、她的眼泪,不容置驳地说道:‘你的机会已经用尽,没得选择了。’
然后,他转而悍戾地目视悄看好戏的直升机驾驶。‘丢掉你的工作或是半个钟头内回到那西色斯,自己看着办吧!’
※ ※ ※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掀--
像是有人来来去去的,沉重的眼皮偶尔掀了掀,烙下的记忆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就坐在钢琴架前,弹着没听过的调子;再偶尔会感觉她轻飘飘地被抱了起来,而后她的唇湿了,有人灌进什么……
啊,像有一世纪长的时间没这样轻松舒服过了,如果能再这样睡下去就好了--
‘她的情况不错。’门又被推开了,这是高医师的声音。
‘三天里,你只会说同一句话。’
‘我只说实话,黑先生。’
未久,又是门推动的声音。房内静悄悄地,樊落动了动睫毛,还是有些累,但这不像是她的床,她没有认床的习惯,但还是张开了眼。
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脱下手套,坐在角落里的钢琴架前。男人的背有些僵硬,半晌,他才弹起琴键;他的前面似乎没有摆着琴谱,而他也并非像是沉醉音乐中的男人。
音律由他的指尖溜了出来,坦白说,她是音律上的白痴,并不清楚他在弹些什么,但很安定人心。
她的唇瓣泛起笑意,缓缓地又合上眼。这像是天堂--天堂的感觉就像是如此吗?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了,她的意识也开始漂浮起来,柔软的朱唇忽然起了感觉,温温热热的嘴覆上她的--难受,也没有她所感受过的粗暴。
‘你在笑,是好梦吗?不管你梦些什么,都不准忘了我。’磁性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她忽然张开眼瞪着坐在床沿俯身相望的男人。
是他!
黑宿原的眉扬了扬,像是很高兴看到她醒了。
‘你……是你弹的琴?’黑宿原会弹琴?不会吧?他应该不是一个能够静下心与音乐同化的男人。
‘你认为我不该懂得弹琴?’他耸耸肩。‘我是不懂,但听说音乐可以让你安稳入眠。’这个‘听说’是从安皮斯那里听来的,为此,他命人由艾蜜的房里抬出沉封已久的钢琴。
啊!‘你是为了我?’
‘有何不可?’他在笑。‘你听见了我的琴声?那必定是你入好梦的关键。’脱了手套的手掌举起,似乎想要摸她的脸,但在空中停住。
‘我以为那是天堂的音乐。’真的,为此她几乎不想醒来了。
‘在那西色斯岛上不会有天堂。’
‘我又到了岛上了?’
‘你是“回”到了你的家。从此以后,那西色斯岛就是你的岛。’他的眉头拱了起来。‘我不爱看你没有精神的样子,你可以再休息,但只能到晚上,我不允许你一直睡下去。’
‘我……’樊落迷惑地张望四周。米蓝的色调,很稳、很沉、很安详的感觉,但很陌生。‘我没有记忆来到这里……我尚在直升机上……你……’
他随意弹了弹手指,阻止她继续再说下去。他站起身,微笑。
‘你病了,这是你没有记忆的原因。而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房。’他走到另一扇房门,而后俐落地推开,从缝里可以看见另一间房,黑沉沉地。‘我们之间相隔一扇门,你可以来去自如。’
‘我原先的房呢?’
‘那西色斯岛的女主人只能住在这里。’原本意气风发的黑眸沉下来。‘你只能住在这里。’
‘我只是你的影子。’
‘对,你只是我的影子,所以一生只能跟着我。不论在现在、将来,甚至在你的梦里,也只能有我。我不打算局限你的行动,尤其在现在这种时刻;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请保镳,我自己的东西由我自己来守护。’
樊落望着他。‘我能保护自己。’
他的脸庞揉和了诡异。‘你真的能?你连我的一拳都敌不过。’他走到她的床头柜前,在闹钟旁有一本厚书,他打开,里头并没有纸张,只有一把掌心雷。‘子弹已经装好,你曾经用过麻醉枪,应懂得这种枪的用法。’语毕,他依循说出几个屋子里藏枪的地点。‘你懂用刀吗?’
‘不,我不会用。’
‘我想也是。你跟着我,就不会意外用到枪,但你本身就是个意外。记住现在藏枪的地点,我并不打算让你成为那西色斯岛里的尸首。’
樊落的嘴唇掀了掀,好半晌才说:‘你……要我用枪杀人?’
‘难道我要你拿它来自杀?’他停顿,而后脸色闪过些什么,像是有些懊悔方才的直言。
他有些奇怪……这是头一个跃入樊落脑海中的想法。就因他是一个凡事都肆无忌惮的人,所以他的收敛格外触目。
对,就是收敛与节制。他的举止像是缺了双手双脚,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地含蓄,天啊,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受伤了?’
‘不,我没有。’他简洁地回答。
顿了顿,本该推门离去,但他的双脚生根。
‘你可以闭上你的眼休息。’他像是没话找话,又是一阵静悄悄地沉默后,他的脚不情愿地动了。
‘你……能再弹一会儿曲吗?’樊落忽然问。
俊雅的脸庞瞬间黑沉了下来。‘让你以为没有那西色斯,只有天堂的曲子吗?’随即他变脸如翻书,笑道:‘有何不可呢?’
他回到了钢琴前坐下。以自己的方式弹起属于自己奇特的风格。
他的背影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原以为她已经熟识了他的本质,却在不经意中又触及了陌生的黑宿原。
他的个性究竟有几面?在眼花缭乱之中,纵使她是他的影子,但她追得上他吗?啊,她还不死心吗?就为了那一句话吗?
他说,他爱她。
她微笑地闭上眼。
他是一个随心所欲而又傲慢跋扈的男人,但,她却是一个不懂死心的小女人,尤其在发现他的眼隐含温柔之后--
啊,黑宿原也懂得温柔吗?
无妨,就当她是在作一场好梦吧!
※ ※ ※
‘那西色斯岛成了音乐的殿堂。’
‘我并没有邀请你进来。’黑宿原冷淡地低语,修长的指尖下依旧泄出跳跃的音符。
依旧?樊落掀了掀眼皮。
‘我知道。我只是想确定我们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享受”你的琴声?’
‘你可以走,安皮斯,我并没有留你在岛上做客。’
‘这是黑宿原吗?’安皮斯的声音充满虚伪性的惊奇。‘几个月前赶我出那西色斯岛的方式可不是用说的啊。’那时的黑宿原残酷地扔他到没有香味的动物园里。
‘你想再尝一次被野兽追的滋味?’
‘不,不。’安皮斯的声音盖住了樊落爬起床弄响的轻微声响。然而莫名地,安皮斯像发现了她的惊醒,而转过头朝她眨了眨眼。
樊落正想开口询问,他却早了一步。
‘你已经坐在这里弹了一天了。’‘你还没滚。’黑宿原瞇起眼。
‘咯咯,忍冬希望你能再继续寻找龙麟,在你花了那么多心血之后,没有理由放弃的。’
‘那种东西谁要就给谁好了。’黑宿原的指尖虽然滑在琴键上,但妖邪的气味开始霸据了他的心智。他的眉微微高耸,嘴唇野蛮地撇下。‘谁爱找死都不干我的事,你可以滚出去了。生前艾蜜视你为友,但并不表示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样啊,那算啦!’安皮斯狡侩地笑一笑,退后数步走至床沿。‘反正我已代忍冬转告,我也没必要镗其余的浑水。啊啊,樊小姐,你醒啦?这是我的名片。’
话才至尾,正巧樊落打了个小小的喷涕,才没发觉黑宿原皱起眉地转过身。
原是邪气的神色在锁住她之后,逐渐褪去;他的唇不再野蛮,反而显得有些温暖,浑身上下原有的妖邪如同黑影般的逃离。
安皮斯目睹了这项奇迹。在那西色斯岛上有上帝的存在,但绝不是黑宿原;他也只是一个人类,会懂得爱人的男人。
‘你也该起来了。’黑宿原静静地说。
樊落扶着有些昏沉沉的头。‘我到底睡了多久?’
‘加起来有四天了吧,我想。我要的可不是一个病人。’
‘我生病了吗?’樊落低语,迷迷糊糊的记忆归回本位。‘我很久很久没有病过了。’
‘我也没见你哭过。’黑宿原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咦?’樊落不解。眼前的黑宿原依旧很奇怪,像是推不动的山伫在那里,而从他的眼神看出他隐藏了所有可以读出来的讯息。
她的黑眼抬起,看见了落地窗是合上的,但外头星斗满布,距离上一回她醒来的时刻是白天……他弹了整日的琴吗?为了她?
‘咳咳。’安皮斯打断了他们的对望。‘我的名片……记得吗?樊小姐?’
樊落莫名地看着塞到她手里的名片。‘神父也有名片的吗?’
‘哈哈。我自掏腰包嘛,安皮斯是艾蜜女士为我翻过来的中文名,见到了没,上面的Peace是我的原名,原是和平之意,哈哈,我的父亲大概预知了他的儿子会选择了服侍上帝的神职吧!’
‘你可以暂时让你的嘴巴闭起来休息。’黑宿原有些不耐烦。
安皮斯耸了耸肩,对着樊落微笑。‘记得,有用到我之处,尽管吩咐,我是喜爱和平的安神父。’他意味深长地瞅了黑宿原一眼,而后退出房门。
‘你饿了吗?’他问。茶几上是托盘,上头尚是温热的粥。他停在床沿半晌,才从另一头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肯定有问题。樊落怀疑地接过肉粥,他的样子像是刻意跟她保持距离,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黑宿原。
‘怕有毒吗?’他的唇笑着。‘我事先尝过了,瞧我现在安好,保证没问题。’
‘你尝过了?而你却不怕?’
‘哦?我忘了提过吗?我是试毒剂,从几岁开始没印象了,不过我有十年的时间每日服一点毒药。’他见她瞪大眼。‘我是百毒不侵,你放心。你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事,你不必一块接受那种折磨。’任何人在碰她之前,必须先解决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没有跟她提过?她的眼移到肉粥。啊,何时那西色斯岛也开始用起白米来?那不是东方人的喜好吗?
这……算是为了她吗?
为什么?跟她保持距离却又像是在时时刻刻关切她?因为她的一句话弹了一天的琴?不,不,这不是黑宿原,这绝对不像是黑宿原,她觉得陌生,太陌生了。
‘为什么?’他以为她在询问他的过去。耸了耸肩,开口:‘我曾经是次子,但从兄长死后,我就是黑家唯一的独生子,这种事司空见惯。你不吃吗?或者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我睡得很舒服。’
‘我希望你的精神能够尽快恢复。’他认真地说。接过她吃了几口便吃不下的肉粥。
‘好教你继续打击?’她轻笑打趣,而后她莫名其妙地见到他的神色变得奇特。‘我……说错了话吗?’他的脸像是重病末期了。
黑宿原沉默了许久,然后蓦然弹了弹手指,站起来。
‘我们必须谈一谈。’
‘啊?’她瞪着他。看见他刻意隐藏的狂傲自负全给掀露了出来。‘干……干嘛啊你?’
他脱去黑色的外套,上床。
樊落迅速退至床角落,黑宿原的动作更快,拉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两个人翻滚在床上。
‘你想干嘛?’樊落气喘吁吁地被压制在下。
‘我说过我们必须谈一谈。’
‘这就是你的谈法?’她气愤道。
他微笑,撩玩她的浏海。‘你的精神来了。’
‘那又如何?我是……我是病人!’她的脸涨红!天啊,他靠那么近干嘛啊?
‘你又在发颤了。’他似乎笑得很轻松。
‘你到底想做什么?’早知如此,她就继续昏睡好了!在直升机上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要你习惯我。’
‘我已经很习惯了。’
‘不,你怕人碰触你,而我并不在乎你怕多少人碰触你,但我必须是例外。’他吻她的脸,感受她明显的退缩。
他考虑了会儿,才侧躺到她身边,从她背后强迫地搂住她。
‘你必须习惯我。’他的气息混合着她的。‘我可不想做什么正人君子,保持距离是愚人的想法!你既然是我的女人,是那西色斯岛的女主人,那么你就必须习惯我的存在。总要一天,我会要了你,但不是现在,我并不想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小女人,你可以放松你的身子,现在,闭上你的眼继续睡。’他很蠢,没错,他是真的很蠢,顾念她的想法而没碰她。
这是首次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女人,迫切到即使躺在这里也是一种折磨。他想念抚摸她乳房的感觉,想念亲吻她的滋味,但他却必须克制自己。
克制?艾蜜会从坟场里爬出来大笑。他在众人眼里是个不懂克制的男人,他想要什么便会去得到它,从来没有时间上的迟疑,没有克制自己的需求过;但是,现在他开始克制起来了!老天,他甚至可以委屈求全地弹一整天见鬼的钢琴,而并无任何不悦!
他会害怕一个女人因为受到惊吓而拒绝对他开启心房,为此,他收敛起所有欲望的表露。害怕?天!他也懂得那种打从心底里随时会担心失去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