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全眯起眼,望着莫不飞,沉声道:“你身后的不就是凤鸣祥吗?”莫不飞失笑,侧过身露出她半个身子来。“赵叔,他叫龙不祥,怎么会是凤鸣祥呢?他是我下江南时迷了路,好心带我顺水运而下的好兄弟。”
凤鸣祥面不改色,向赵九全微微颔首。原是狼狈模样的糟老头,此时此刻却面露阴狠,她猜想他原是要莫不飞配合,暗暗将她给擒下,谁知莫不飞突然喊出他的名字来,让她知道此人的身分。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好兄弟?她明明是个女人,会是你的好兄弟吗?”
莫不飞露出夸张的惊奇,喊道:“赵叔,你看看他是男扮女装啊!你见多识广,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吗?”
凤鸣祥并未吭声,只是看了莫不飞一眼。“哼。”赵九全站了起来,背微驼。莫不飞见状,并未跳起来,但她注意到他放置在地上的双手有些轻颤。
为何发抖?难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若是功夫极好,岂须要莫不飞下江南找她以得百年内力?
“你以为我是从何处跟上你们的?从她一掉水,我在舟上就亲眼见到你跟着下水,嘴里喊着鸣祥!难道我还会错听?”
“赵叔……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说假话了。其实,凤鸣祥是个男人啊!”莫不飞很委屈地说:“我也是个男人,男人跟男人怎能……阴阳交合?必定那流言是诓骗江湖中人!”
语未毕,忽见赵九全跨前挥掌打向莫不飞的脸颊。
凤鸣祥暗惊,正要推开莫不飞,哪知他只是伸直了背,完全罩住她的身影,硬生生地接下那一掌。
那一掌出力极重,毫不留情。
“她根本就是女人,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吗?她压根没有喉结!莫不飞,你若当真敬你干爹,就该为你干爹报仇!我一路跟踪你们,方才她出去时,你瞧我见着了谁?我见着了当年毁你干爹一门的凶手!就跟她在一块!”
莫不飞吃了一惊。
“啊,是寿儿?”凤鸣祥暗叫。“我不知她叫什么,但我亲眼日睹她杀人,还有一个男人就在那里笑着看这一切,若不是我硬撑着一口气,我早就跟着你干爹下黄泉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是义爹还活着的时候。”她低喃,莫不飞闻言,心里有了计较。
“赵叔,冤冤相报何时了?干爹他……他一家也并非良善之辈,会有人登门寻仇也是意料中事,何不放手!”莫不飞委婉地说道。
趟九全瞪着他几乎瞪出了眼珠子。他原以为莫不飞虽是三脚猫功夫,但相貌生得极好,以这样的貌色极易接近一个女人,而凤鸣祥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却没料到他胳膊往外弯……凤鸣祥就在此地,不必先闯过余沧元……那么,就算是由他自己强占凤鸣祥的身子,与达成之前复仇的目的并无差别,而一旦得了百年内力,他可以重闯江湖,不必再隐姓埋名!
心生贪念之后,赵九全忽地出手,状似打向莫不飞;凤鸣祥见状,使力推开莫不飞,打算接上此人的掌力。
“鸣祥!不要!”莫不飞叫道,扑抱住她。
她的掌力打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背也猛然受了一掌。
凤鸣祥大惊失色,喊道:
“莫不飞!”
第七章
一股气顺着与他胸口相触的手掌反弹回来,流进她的体内,她吃了一惊,没有料到莫不飞嘴里喊的赵叔有如此高深的内力,竟能一掌传透莫不飞的体内,打到她。
短暂的晕眩之后,她强用体内极乱的真气压住这股飞窜四流的异气,紧紧环住莫不飞的身体后,往赵九全望去。他连退数步,嘴角流出血丝。
她微楞,不解为何发掌的人反而深受重伤,“凤鸣祥……你好深的功力!”赵九全咬牙,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地,也讨不到好处,便狼狈地奔出仓库。
凤鸣祥并未多想,连忙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莫不飞。
“莫不飞,你还好吗?”
“我……我不好……”虚弱的声音从怀里传出。
她暗骂自己笨,活生生地挨了一掌,还会好吗?她想办法要扶起他沉重的身体,他却像一团面坨软趴趴地摊在她怀里。
“我……好冷……”他的声音在发颤。
“冷?”这可不好,体温一降,他要是昏迷,就难再醒了,此时此刻只恨自己没有学过医。
“很冷,很冷啊……”他哀哀叫,双臂无力地抱住她的腰。
“现在入城已经来不及了,要找一个懂内伤的大夫不容易……”她冷静地思考,最后决定先看他的伤势再说。
她用力要拉起他,又怕他冷,先将刚干的长衫披在他身上,然后再拉起他。他不动,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她心里起了疑窦,喊道:
“莫不飞?”
“鸣祥,我还是很冷……”
“至少你得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啊!”她有点恼怒他的不配合,冷静的声音起了波动。
“不要……呜,我怕你会吓着……鸣祥,我一定会死吧?”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一股湿意滑到她的掌心,凤鸣祥低头一看,
“是血!”她暗惊,不顾他的抗议,双手硬是抓住他的下颚,用力捧起他的脸来。
他的脸……惨不忍睹!从鼻间到下巴沾满了血迹,多到甚至连她自己胸前的衣衫都渗进了,而鼻部以上的脸庞红到让人以为是涂了胭脂。
饶是向来处事冷静的凤鸣祥也一时心慌起来,心一慌,头又晕起来,无法凝神思考,干脆放纵体内莫名的气流乱窜,努力集中精神抓起他的手腕测脉。
莫不飞很可怜兮兮地喃道:
“我一定会死……”
“住嘴!”
莫不飞见她薄怒,连忙噤口,看她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皱起眉,环住她腰间的手掌偷偷地往上移。
她突然张眼瞪着他。“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有点冷……我要取暖!”他叫道。无赖地倒在她的身上,扣住了她的腕间。
凤鸣祥不敢乱动,让他软软地躺在自己怀里。他的脉动跳得极为正常,不似重伤之人,但她毕竟不是大夫,算不得准。
“那一掌不是对你,你何必白挨?”她恼道,一时之间想不出法子来。
“那可不是白挨,我……我心甘情愿嘛。”
心甘情愿?那种感觉是什么?那一掌若是击向他,她会心甘情愿地挨下吗?
“如果我死了……”
“谈什么死不死的?”她斥道。
“我那一掌伤得很重……你让我喊一声亲亲小娘子,好不好?我怕万一来不及了……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本想斥他无聊,后来看他脸颊有血,她忍不住用袖袍擦拭他的脸。
“鸣祥?”水汪汪的桃花眼抬起来望着她。
“你要喊就随你。”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莫不飞立刻快乐地喊:
“娘子!”这一声中气十足,传到十里外去。
这样充沛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受重伤的样子……她脸上流露出怀疑。
莫不飞见状,突然猛咳起来。
凤鸣祥小心拍着他的背,暗暗骂起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心中还在存疑,未免太过冷血。
“你忍忍,一等寿儿雇车回来,我想办法买通城门士兵,一进城你就有救了。”她安抚道。
“娘子……”他用力抹去脸上的血迹,目光闪烁着可耻的念头。“我好痛……浑身上下都痛,被赵叔一打,我全身骨头都散了。”
“就算你要护我,也不必以身挡招。”她微斥道。
“我一向不对老人家出手啊。”
凤鸣祥忍住反驳的冲动,见他有些微喘,欲扶他躺下,他却硬要赖着她。她皱眉,低斥:“你这是干什么?要找死是不是?”
“我冷嘛……”看她脸色疲惫,他委屈地改口:“那咱们移块躺着好不好……别气别气,我又不是要占你清白,你瞧我伤成这样,还能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人的体温最能取暖吗?我……我只是想要点温暖而已嘛。”
这里的农家也不可能会多备两床棉被,救人要紧,反正两人相隔衣服,应是无碍,她忖道。便屈服在他充满哀求的眼下。
她慢慢地躺在草堆上,莫不飞立刻厚脸皮地抱住她的身子。她暗暗吓了一跳,正欲挣扎又想起他的伤,只得僵硬不动——
重重的叹息震动了他的胸膛。“我知道你心中是有些喜欢我的,否则早就不理我了,但是我要花多久的时间,你才可能对我放开胸怀呢?”
凤鸣祥从未听过他这么哀伤的语气,抬起脸望着他俊秀的面容,他正专注地凝视自己。
“我……”
“算了,算了,我不急。”他又咧嘴笑:“我也不要你给我一个期限,因为这是我该努力的,我要用心点,你自然不会再排拒我。”
“我……不是排拒你,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碰触吗?”
“是姑娘家,谁能容许胡乱让人碰触的?”她停口,鼻间传来一阵熟悉的男人气味。这气味是来自他身上的,有点清爽又有点甜甜的,这种甜味……她立刻垂下眼眸,掩饰住乍现的精光。
回忆过去与莫不飞相识以来的种种,逐一对照起来……原来,真不是自己误会,也不是自己太迟钝,而是他掩饰得太好。
他的功夫既然如此高深,为何方才会被他的赵叔打成重伤?这个念头一浮上,她伸手直接探向他的衣襟,一把拉开他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
“……这一生只想要一个女人……”莫不飞甜言蜜语说到一半,不料她有此豪放的行径,当场呆掉。
她瞪着他完好的胸肌,完全没有姓赵的透进的掌印,那打进她体内的内力又是谁的?
“鸣……鸣祥……你真的……有心当我妻子了吗?”他结巴得紧。
她抬起脸望向他通红紧张的俊容,活活像是刚烧红的虾子。方才,他的脸也是红成这样,而且一脸的血,血是绝不可能作假的|
“我……我个人还是建议……圆房要等洞房花烛夜……比较好,我很保守,但……但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必须保证将来一定要负责哟。”他紧张到桃花眼直眨,很害羞地小声说着。
凤鸣祥瞪着他,目光再往下移,敞开的胸膛前斜斜垂着红绳,她伸手拉过红绳,绳尾穿过二枚铜板。
他挂这个在胸前做什么?
“啊!”他突然叫道。
她被他吓了一跳。“叫什么?”
“你……真的碰我了,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侵犯我的肉体……”他吞吞吐吐:“我太紧张了。”
凤鸣祥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过一手拿着他悬于胸前的铜板,一掌抵住他赤裸裸的胸膛,他的反应大得惊人。
是不是从头到尾都误会这个厚脸皮追着她跑的男人,其实骨子里纯情得要命?
他紧紧闭上眼,半是害躁、半是期待的,嘴里喃喃道:“虽然还不是我娘子,但很快就是了,所以没有关系,我让她为所欲为,我可以的,反正我的良心早就逃了……”
“你在搞什么啊?”她又好气又好笑的:“你以为我在强上你吗?”
“也对,不是强上,不是强上,是两情相悦。”他立刻张开眼,含情脉脉地注视她,渴求地问:“既然是两情相悦,那……那你可不可以说一声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凤鸣祥与他对视良久。原本,她是震慑于他竟是那个曾救过她的武功高手,一时之间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问他为何要掩饰高手之身;
问他既是高手又为何要听从那老头儿的话下江南?为何又要瞒着她?
后来,听他紧张兮兮地自语,才忽然觉得心里诸多的疑惑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本没有伤。
“为什么你的表情像松了口气?”莫不飞问道:“你……你不要啦?”
“我的表情很像松口气吗?”
“是啊。”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下。“方才瞧你眼下紧绷得像什么似的,现在好多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但我一点也不介意替你分担。”
她目不转睛地锁住他的黑眸,说道:
“我的性子就是这样。”
“唉,我也知道,我是希望你无忧无虑的,但本性难改,就算你要当范仲淹,我也早就认命了。”
“你的甜言蜜语真多。”
“你可别误会,我从小自大还没跟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心不在焉地说道,把心头所有的情意用力挤到一双桃花眼。他瞅着她,心里盘算时机也差不多到了,便缓缓地俯下头,闭上眼。
啊?他又在耍什么宝?见他的脸逼近,睫毛卷得像女人,他的厚唇微微噘起来,她不觉恶心,反而好笑。
她把脸一缩,埋进他的怀里,让他扑了个空。他张开眼,傻傻地瞪着空空的前方。
“我有点困了。”她故意说道。
“是……是吗?”他失望地喃道。“没关系,你睡吧,睡饱了才能做事,做什么事都行。”
她忍笑闭上眼。
他的胸膛烧着高温,想是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她一向不爱近人身,因为怕从后头走近的是义爹,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体温相触的经验几乎没有过。
“原来,人与人的体温相触是这种感觉啊……”
模糊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莫不飞闻言,连忙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一样,所以下回你要再感觉,找我就可以了。”
她轻笑,闭上眼。
“唉,我有没有告诉你——”
她的话未完,他的一颗心已吊得老高。
“我一直很怕他……”
原来不是他期待中的答覆,他仍是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应了一声。
“他的每一步都怀有目的,如果我不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我怕有天,他等不及了……”
“我知道。”
她轻叹了口气,唇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我一直在想……那时我已近二十,时日无多,倘若杀成,我也不过是个弑父凶手;若不成,我已有自尽的心理准备了,就算自尽获救了,沧元也会下手。”
莫不飞的下巴抵着她的秀发,眯起眼。
“我知道。”他怎会不知道?
就算不曾见过她的义爹,从她的嘴里、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也能感受到她义爹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何况,那一天他偷偷看了那一本手书。
手书是她义爹亲笔所写,内容不脱他对鸣祥的每一步计画、她的每一个弱点,将玩弄她股掌问的心境全一一写出来,甚至在上头看见鸣祥所提余老管事被杀的那一夜;其实她义爹根本就知道她躲在那里,之所以不戳破,是惊奇地发现鸣祥对他来说,已非只是个练内功的女人,而是庄园里能跟他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