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也没瞧见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哪去了?”婢女婉儿的声音。原来,有问题的不止小春一人?沈小鹏张大眼,抬头注意到莫不飞懊恼的神色。
事情似乎很严重……
“嘻,没见过这么会迷路的男人,昨儿个他还向我问客居在哪儿。明明他绕个回廊就到了,他还傻楞楞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啊?沈小鹏瞠目。迷路?
“岂止傻楞楞的,他的笑好可爱哪!”
“对对,昨天我送饭去时,他还冲着我直笑呢。”
“他也对我笑了呢,我瞧了只觉满天的桃花向我飞来……”几个婢女凑在一块嘻嘻哈哈的,说起莫不飞的眼、莫不飞的鼻、莫不飞的嘴、莫不飞的手……只要是他的肉体看得到的地方都被拿出来聊。
沈小鹏是知道女人爱哭爱闹,但这等阵仗还是第一次瞧见听见。他一时之间傻眼了,直到婢女们散去寻人,莫不飞才尴尬地拎着他跃下地。
“我哪是冲着她笑,我只是……客气地傻笑而已,”他很委屈地说。
这种花心的男人怎能配得上他娘?沈小鹏心里微微不悦起来。
“我娘不嫁人,她一辈子都不再嫁了。”他大声说道。
“什么?”莫不飞不知这小孩为何突然提起不相关的事,但一瞧见他怀里的蓝皮书,便忍不住问道:“你刚从书房来的吗?”
“是啊。”沈小鹏见他好像对他说的话没有特别的反应,心中起疑道:“恩人,你……你不喜欢我娘吗?”
莫不飞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跃向后,低叫:
“小鬼头,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对你娘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瞧不起我娘是守寡妇人?”沈小鹏神色复杂地问道。明明不想娘亲再嫁,但一见这花心的恩公推拒,心里又是气。
“我对你娘再嫁是没有什么意见啦,只要对象不是我,都好说好说。呃……我听说凤鸣祥与余沧元每天下午都关在书房,可是真的?”
“是真的啊。”沈小鹏答道。
正又要追根究底恩人对娘亲的感觉,莫不飞又急问道:
“那书房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等等,他们有点在各说各话。沈小鹏半眯起眼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桃花的男人。“你在找……鸣祥?”他试探地问。
莫不飞搔搔耳,傻笑道:“也不算找啦,我只是……只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提及娘时,恩公也没有露出这种诡异到让人发毛的表情,鸣祥明明没有男人缘的,为什么恩公会注意到她?
沈小鹏本来心里微松口气莫不飞不会对他娘下手,但现在!
“从我一出生开始,鸣祥就是属于我的!”他突然道。
“天啊!”莫不飞瞠目,结巴道:“我没有想到……原来他是你爹,他这么年轻……”
难怪那晚凤鸣祥拼死也要护住这小鬼头,原来是父子天性,是血亲之缘啊!那,他该怎么办?
“什么儿子什么爹!恩公,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鸣祥是女人,怎能当我爹?”小鬼头的话化为青天霹雳打在莫不飞的头上,一时之间他耳鸣了、眼盲了,心跳也停了。
“恩公?”
“他……”莫不飞摇摇欲坠的,他锁了好久才勉强锁住沈小鹏紧张的小脸孔。“你是说……凤鸣祥是女人?”他的声音充满颤抖与沙哑,几乎溃不成声。“是啊,鸣祥本来就是女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女人?”
“恩公,你吓傻了吗?鸣祥没有喉结,而且很纤细,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是感觉不出来啊!”莫不飞大喊,捧着头哇哇叫着。“那种脸……那种脸本来就该是男人所有啊!怎么会是女人?怎么可能是女人?”脑海中浮现水中的救命亲吻,若是男人,他勉强也就认了,但……她是个女人啊!她是女人的事实,彷佛就像是在他心口密实的薄墙上挖了一个大洞,从里头拼命流窜出从他出生以来就守得很死的感情。
女人、女人!若是男人,心里虽然很委屈,但是就当是朋友,当是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以嘴渡气,沾沾口水……他勉强能接受,但,凤鸣祥却是女人!
女人啊!是他蒙了眼,才没有发现其实她是很纤细的,有哪个男人家的身子又瘦又白,皮肤滑腻如白玉的?她的脸虽是偏向男孩子的秀气,但声音却是宜男宜女啊,她为什么要骗他?
怕他唐突佳人吗?
这表示什么?嘴里说的是朋友上实际上是有防心?听她谈吐虽温和有礼,但城府却极深,生在男儿身也许是天性;可,生在女儿身……是环境造就的吗?
“恩公?”沈小鹏见他突然静止不动,鼓起勇气想上前。“你还好吧?”“龙不祥、凤鸣祥、男的、女的,她还有什么秘密,你一并说清楚吧……”
莫不飞的声音像幽魂,很哀怨地飘散四去。
“如果我说了,恩公,你会死心吗?”
莫不飞猛然抬头,炯炯的目光探进沈小鹏的眼底;沈小鹏心跳如鼓的。他虽是十岁的孩子,但是,一见莫不飞的眼,就知他喜欢上凤鸣祥,而且不肯放手。
占有欲爬上沈小鹏的心里。他从懂事起,娘亲就告诉他了,刚开始他觉得好奇怪,但长年共同的相处让他习惯了鸣祥的存在。
“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一向一板一眼的他,也不由得耍了点脾气。“什么秘密?”
“鸣祥她……不漂亮,不像女人,没有桃花运……”沈小鹏每说一句就退后一步,双拳紧握着。“也没有什么男人缘,可是,她是我的——”
很努力瞪着莫不飞的眼睛,才不致于退缩,他大声喊道:“我从一出生开始,鸣祥就是我的了!因为,我的未婚妻就是她、她的未婚夫就是我!”语毕,旋身就跑。
莫不飞一时楞住,没有追上前去。
“十岁的未婚夫?”那表示,他得跟一个小孩抢女人?他前辈子是造了什么罪孽啊?而凤鸣祥,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成为一个十岁男童的未婚妻?
凤鸣祥三字一闪进他的心口,他微愕张大嘴。
“书房,余沧元,男女授受不亲。”自言自语快不过心中所想,他的脸开始狰狞起来,他的双脚开始移动,然后迅捷如电地奔向庄园中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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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轻轻敲了一下,坐在书桌后看账的余沧元起身,不惊动侧躺在窗下屏榻上的凤鸣祥。他轻轻打开门,接过婢女端来的莲子汤。
第四章
“老爷,莫公子又不见了,咱们怎么找都找不着他。”
“又迷路了吗?”
好个理由。就算不见了,又怎么样?余沧元瞧一眼凤鸣祥。就算那姓莫的跑遍了整个庄园又如何?鸣祥在他这里,何况那姓莫的也做不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来。
余沧元见婢女有些好奇地想偷瞧书房内,他让语气流露出不悦,道:
“下去工作,莫公子要迷路就让他去迷吧。”他轻轻关上门,将莲子汤放在屏榻旁的小茶凡上,便走回书桌后。
正要开始打起算盘上的珠子,屏榻上合眼的凤鸣祥突然问道:
“我是不是真的很像男人?”
他知她根本无法入睡,对她突来之语,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本来就是个女人。”
“哎,我是说,我女扮男装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认不出来?”好几次用龙不祥之名跟他出去谈生意,她在旁观看,也未曾有人认出过她是女儿身来。
“你是个女人,怎么扮都还是个女人。”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换句话说,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个义爹误以为的男孩脸。
余沧元抬起脸,用眼神要她将莲子汤喝下后,问道:
“你要留他多久?”有些讥诮:“沈夫人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看到头来,等姓莫的走时,咱们庄里的丫鬟都要收拾包袱跟着他跑了。”
凤鸣祥轻笑:“沧元,你说得太离谱了。这种事除了缘分之外,总要日久生情嘛。”
“日久生情?”余沧元微哼一声!“他的情还生得不少,一、二、三、四、五,我可都数不清了,只要是瞧过他笑的丫头全蒙了心眼。”
凤鸣祥的轻笑变干笑,实在没有办法替莫不飞说话,只得拿起莲子汤一口一口地喝下。
谁教莫不飞的桃花极多,多也就算了,偏偏他让桃花乱乱飞,短短的几天内,就像是桃花过境般,连她都吃惊不已他的魅力。
老实说第一眼乍看莫不飞,说不会心跳那是骗人的。是人,都会喜欢欣赏美之物,他长得清俊又可爱,在外表上已是占尽优势,而在他的面相里有诸多桃花连,不必主动去招惹人,自然有人来惹他,这种男人,是麻烦了点。
她都有一点点为他的外貌而动心,怎么绣娘能天天面对桃花脸而不曾动情过?
“我知道她天天送补品过去啊。”她喃喃自语,余沧元闻言又从账本里抬脸瞧着她。“怎会没有任何感觉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让绣娘看上两眼的男人,要是错过,怕要抱憾终生了。”
绣娘是个傻气人,夫婿都死了十年,她却不曾放下心看别的男人一眼,只知守着一个小儿子。
她注意到余沧元莫测高深地凝望着她,她轻叫一声,笑道:
“哎呀,什么时候我又开始学起他自言自语来了?”
“他是个毒瘤。”余沧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种男人只能靠外貌骗人,你虽聪明,但毕竟涉世未深,小心收好你的心。”
说得好像她会喜欢莫不飞似的。她微笑:“你放心吧,我跟你一样,早就死了心。”她站起身来,明明累得很想睡,偏又难以入眠。“绣娘她夫婿的忌日快到了,一个妇道人家出门买纸钱金泊总是不妥,我跟她说好了,过几天我陪她一块去。”
“过几天?”他沉吟一下,忆起几天后有生意要谈。
“才出门半天,不打紧的,不需要你时时陪着。”她温笑道:“我在外头叫龙不祥,是个跟人说女扮男装也没人信的假男人,没要紧的。”
是没要紧,他让鸣祥跟着他出去过几回,的确没有人质疑她就是凤鸣祥。
他沉默了下,道:“你一切小心。”
凤鸣祥笑了笑,走出书房。房外,一片春天气息,“如果庄园也有喜事就好了。”她喃喃道。极端盼望刚送走的司徒寿能够得到幸福。
她才走到院外,突然见极远处一片黄沙滚滚,飞卷入天。
她眯起眼想看仔细。
“搞什么啊?”那片黄沙呈一直线地向这里卷来,她呆了一下,终于看见黄沙中奔跑的人影。“莫不飞?他又在搞什么?”
天啊,他的速度快得可以,刹那间已及时煞住在她面前,黄沙袭面,她赶紧开扇垂脸遮沙。
“凤鸣祥,你是女人?”莫不飞直接问道。
咦?她抬头瞧他。黄沙之中,他清俊的面貌显得十分认真,异样的情愫很紧张地盘旋在他的眼里。
她很小心地退了一步,沙尘入鼻,她连呛了好几口;莫不飞见状,赶紧用力挥开她四周的沙尘。
“对不起,我跑了整个庄子,好不容易才找着你!”
“啊,你跑了整个庄子?”整个庄园走快,一天都不见得走得完哩。
“我……”他的脸颊微微红了,呐呐道:“我又迷路了,找不着书房,所以干脆绕着庄园跑,想总会让我找着的。”
凤鸣祥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书房并非在庄园最外向的东南西北、而是在园中偏中的地方,那就是他绕了庄子外围一圈再缩一圈了?
“哈……哈哈……”怕失礼,连忙掩嘴直笑,笑得难以控制。没见过有人找个人会找成这样的。
难怪他一身风尘仆仆,头发几乎沾了一堆黄沙。他跑得倒是挺快的,快到她方才以为是哪里来的龙卷风呈直线往自己扑来呢。
她笑得差点流眼泪,忍不住蹲下来拿着扇面遮着笑声。
“很好笑吗?我跑了一下午,天就快黑了,我还以为会来不及……”
她笑着从扇后露出一双眼,看见莫不飞哀怨地眼着自己蹲下。这个男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会耍宝,啊,应该说,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种会直接反应情绪的人类。
“来不及什么?”她笑问。
“来不及……阻止恶狼扑羊。”他的桃花眼委屈地注视她,还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有没有不对劲之处。
“恶狼扑羊?”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他抱怨着。
她眨眨眼。“莫兄弟,你等等,让咱们一件一件的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的?”
即使早知她是女扮男装了,一听她亲口确认莫不飞仍微受打击的。
“我……天机不可泄露。”
“哦,原来是小鹏告诉你的啊。”她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看出来了呢。”
正因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所以自觉很丢脸啊!他的视线落在她被衣领遮掩的颈间,是真的瞧不出她是女儿身,连脸都不像啊,呜,他也不能很理直气壮地说若再来一次,他一定能分辨出她是姑娘家。因为他根本认不出来,不管再来几次。
“好了好了,你认不出来才好呢,你怎么难过成这样啊?”他不觉好笑,她都很好笑了。“我又不是没照过镜子,当然知道自已长什么样,你会相信我是姑娘家,我都要感谢你了。”
“你何不扮回女装?为什么要以男装示人?”
她的嘴角微勾,斜睨着他。“莫兄弟,你觉得,我能以凤鸣祥是女儿身来示人吗?”
莫不飞闻言恍悟。下午边跑庄边陷进凤鸣祥是女人的思绪中,一时忽略了凤鸣祥三个字所带来的意义。
他想起她自己提过她没有什么姻缘,小鹏也说她的男人缘多浅薄;命理之说真不真他不作判言,但现今多讽刺,没有男人缘的她竟因一身内力陷进一群贪婪的男人堆里。
“是谁教你这一身内功的?”他突然问。
“我义爹。”她答得很坦白,见他张口又要再问,她笑:“你见不着他了,三年多前他就已魂归地府,没法跟你谈天说地了。”
他这么容易被看透吗?莫不飞有些懊恼。恼的不是他很容易被她读透心思,而是恼她既然了解他在想什么,却没有发现他内心里的挣扎。
“为什么会有一个十岁的小孩当你未来的夫婿?”他再问,不愿再多加揣测,让自己吓自己。啊,小鹏连这个也说了,那表示小鹏不是极喜欢莫不飞,就是小鹏正在盛怒之中一时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