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抵到她的心口时,她盯着席尔达那双杀气十足的眸子,下一刻,她被人拉开,右眼亲自目睹了剑刺进转过身护她的胤玄的胸口之中。
“啊……”
她呆了,颤抖地张嘴:“啊……啊啊啊!啊!”她失控地尖叫。
尖锐的叫声响遍林子。胤玄只觉初时心口微痛,头一个反应就是上苍怜他一世死两次,不给他太多的难受,但连自己也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时间,心口某样东西碎了,他低头一望,是藏在马褂里的王佩碎成数截。
他没死?
“拈心!”他又抬头,尽力打退一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脸时,他一时愕然,只能盯着她的左眼如血,血色之间没有瞳孔……
“啊!我不要……我不要……”她扯住头发。
“拈心,我没死!我没死!”他大喊,想要抓回她的神智。
她的左眼愈来愈红,连带着影响到她的右眼。
“啊……”她的焦距涣散,颤声叫道:“阿爹啊……我不要……我不要啊……”她的语气从痛苦到迷惑,最后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那样的语气像极……像极前一世他的亲姐,因无法拯救芸芸众生而无力,因无法尽孝道而痛心……
那一刻,胤玄就知道她的左眼开了。
芸娘回来了!
拈心呢?那个有点羞怯又单纯的少女呢?神眼开了,就不再是普通人,她会知晓过往,会明白自己的使命,然后残忍地将身边最亲的人牺牲掉!
她死前,天女元神已不再纯净,这一世要开神眼是很难了;但她开了,那么……拈心呢?
以往总是分不开芸娘跟拈心,她们是同一人,对芸娘的眷恋转为对拈心的爱,从未分开过她们,但现在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感情!
他想要那个小小的、动不动就皱住眉头认真回答的少女,一个普通的少女,一个会爱他的少女,一个……他想要心、也要人的少女!就算她较他人单纯,他宁保这样的单纯无知啊!
而芸娘回来了,她会发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血缘关系,会像他一样背负着两辈子的苦楚!会无法原谅她所带给他的痛苦!会无法原谅自己爱上曾是弟弟的他!
要承受前世今生两界的苦果,他一个人就够了,不要再让拈心承受了。
“好。”她怯怯地答允嫁他。那时她的脸泛红,洋溢住小小的喜悦跟兴奋,他从来没有在芸娘脸上看见过,他只知当拈心答允时,他几乎快乐得要发疯了。
等到他发觉时,他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抓住她,遮住她的左眼,喊道:
“以吾之眼起誓,以吾之命换汝之眼,封!封!封起来!”他还有多少命可以牺牲掉?他还有多少的神眼能力可以封住她的能力?
芸娘在世也是受折磨,为什么不还给他拈心?还给他啊!还给他拈心啊!
“我爱你……”记忆里交错拈心羞怯的低喃。单纯一辈子也好啊!他只要她!
只要她啊!
她的右眼迷惑地望着他,仿佛望进他的灵魂。他视若无睹,暗叫芸娘原谅,暗恼自己无法再生生世世追寻拈心了,他立下天地之间最可怕的毒咒,叫住:
“生生世世,以吾之魂永堕地狱不得超生,以此换汝之命、汝之眼!封起来!封起天女之眼!盛世之中不需王芸娘,还我俞拈心!”眉间的朱砂痣前所未有的灼烫,周身剩余的蓝光抽离了他的身体,由朱砂痣开启的洞里飘出,陆续隐没在她的左眼之间。
天地之间,再无声音。
她的右眼逐渐恢复焦距,左眼的血红渐渐褪掉。
“胤……胤玄?”拈心软软的、充满担忧的声音喊住他的名字。
从不曾像这一刻那么感激上苍过,胤玄差点松了心神,昏厥过去。
“是我!我没死!你别担心!”
“没……没死?真的吗?我……我好怕……”她惊喜的,声音却异常虚弱得让他讶异。
眼角瞥到博尔济盯着他,方才只害怕她消失,不顾一切的,现在才发现周身的蒙面客皆停下来错愕地盯着他们。
那样的眼神仿似看着妖魔鬼怪!
是啊,他自幼跟着传教士学科学,举凡事皆有根据、皆有道理可寻,若不是他本身历经了这一切,怕也要笑斥这一些无稽之谈。
他的心仍在狂跳不已,还没从方才她差点开神眼的状况中恢复,又忍不往往意到博尔济始终在盯着他……
不,他是在瞪着她!
瞪着拈心的背。
他的心跳停了,迟迟不肯看向她的背部。握她藕臂的手掌敏感地接触到湿答答的“水”……
“你……你没事就好……”她昏沉沉地倒向他怀里。“我……好痛……”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终于见到她背上沾血,不知哪一把刀砍进她细嫩娇弱的背部,几可见骨。难怪……难怪她差点恢复神眼,不止是受到他死亡的刺激,还有……她的生命也要终结了。
“这……算什么?我没死,你却要下地府了?”他喃喃道。“那我受尽苦难……算什么?”他把命赔尽,连死后魂魄也送给地府了,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就为了目赌她的死亡吗?
“好狠的胤稷,前世你已逼死芸娘,今生你仍不放过拈心?”他咬牙说道,咬得血泪泪流出嘴角。
她体内的生命之火逐散,迟早在他怀里的会是死尸!前世他目睹她的遗体,后这一世仍然残忍地让他再看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的不是这样!我要的是她与我相偕白首,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拈心!”只怪他的能力不够,前世只能许下与她相遇的毒咒!
而上苍实践这个毒咒,却残酷至极地开他一个玩笑!
相遇、相爱,再分离!
“好狠!好狠!”
“要分离,我可不要!”他拚住一口气抱起拈心,扯动自己身上的伤口。
“痛……”她半昏迷低语。
“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拈心,拈心,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的语气温柔低哑,在她耳畔问道。
她掀了掀眼皮,想要笑却觉得好冷。“胤……胤玄……”
他微笑,搂紧她开始降温的身子。
“你答应过当我的小娘子,还记得吗?”
“嗯……”她要点头,却无力。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要你快乐……”
他露齿而笑,齿上都是血,在月色里格外可怕。
他看了一眼仍在震惊中的博尔济,对着她低语:“我快乐,为什么不呢?至少,现在我是快乐的。”
她没有回应,他沉痛地闭了闭眸子,然后随即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抱着拈心跳崖了。
“不要!拈心!”博尔济回过神,心胆俱裂地大喊,奔到悬崖旁,几乎要跟着跳下去了。
几乎啊!
他足下的砂石滚下急流中,再跨前一步他也能追随他们而去。如果上天垂怜,他真的也会跟着跳崖啊!
但肩上的国仇家恨……怎能忘?
他盯着悬崖下黑蒙蒙的一片,眼内已是模糊了。多罗说得没错,就算他想要,也永远不能将拈心摆在第一位!
“八贝勒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下头找人!”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博尔济温和的脸庞开始扭曲,低哑说道:
“我不准你们去打扰她!”
“都统勇勤公,你若不反抗,尚能保有全尸,不似他们……”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博尔济发狂地旋过身,空手打中一人,夺去他手上兵刃,大开杀戒。
“我不准你们去打扰她!谁敢动她,就去死!”他吼道。
他的疯狂只在这一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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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有人惊惶报官,悬崖旁死绝十多名黑衣人,下手者手段残忍,无全尸。
也始终无人出面领尸,八贝勒胤稷不曾出过面,也未受到任何牵连,官府当是贼人案处理。
未久,宫中传出了消息,多罗郡王失踪数月未归,疑是死亡,由圣上交三皇子处理其后事。
这一年,多罗郡王年仅二十三岁。
杨承文听到消息之后,惊吓不已,赶往都统府,却在府里见到牌位:俞拈心,享年十九,香消玉殒。
上香的博尔济左脚废了,一道长疤划过他的额间,差点毁了他的右眼。
翌年,复立太子,终其一生八贝勒未曾坐上皇位。
绣芙蓉2003年10月5日更新制作
吾常听乡间传奇死而复生之事,每听一回,便亲赶当地,期盼见吾之友再现眼前。
数年来,皆扑空。死而复生皆是假,不过是道听途说。
吾一生,仅信一人。此人年十九死而复生,二十有三失踪,至今已有三年。
吾虽旁敲侧击,盼博尔济吐露真相,他却始终三缄其口,只能从零碎片段拼凑而成……
“罗伯!”门顺势推开,金发的传教士探了个头进来,问道:“我要去乡下传教,你也一块来吗?”
杨承文抬起头,老大不高兴地说道:
“在京师传教不是很好吗?去乡下地方,人人都当你是毒蛇猛兽,何必!”上一回跟着他去乡间传教,差点被人打成大馒头,再要一次,他可会残废的。
“神爱世人,不分地方。”
“那么,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这几天吃坏肚子,实在不能跟您一块下去传教。”
“没有关系,你好好休养吧。”随即关上门。
“啐!一个洋鬼子,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傻洋鬼子!”
杨承文抱怨道:“这里谁老大啊?我每天一餐吃三碗饭,你又不是没看见,还真当我吃坏肚子呢。”传教士都这么好心肠吗?“不不,我可不能心软!我又不是不知道乡间民智未开,一见外国人就当是鬼!我去膛浑水干什么?罗伯、罗伯的,哪天真被打成萝卜,我可完蛋!”
他回过神,看着这些时日以来记下来的文字,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写道:
吾曾以低偿购得一书。作者已不可考,吾疑乃隋人所著,书内破败不在言下,亦无可看之处,唯独一处提及神眼……
神之眼,洞天机,天女曾降世间,护世人等等诸言。吾见此文,不由想起吾之友,他天生聪颖,又经历生死交关;偶与他相谈,便觉此人说话玄虚非凡人……
他忆起胤玄曾说溜嘴过,大清轮不到八贝勒当皇帝。也确实在太子废立的返复间,不曾有八贝勒的机会。
“也许,他正是书中所提及另一双神眼的降世,只是大清国泰平安,用不着天人,便将他召回去了。”杨承文喃喃地说服自己,又看一眼摆在旁边的那本旧书。书里有干涸许久的血迹,想是作者写时出了事情,能保留下来真是奇迹。“不过话说回来,这作者的文笔还真是有点差劲,简直不能跟我比。”双眼又不由自主地看住摆在桌上的一整排扇子。
门忽然又打开,打断他刚培养起的哀伤情绪。他忿怒地转过身,看见金发传教士又进来。
“我不都说我不去了吗?”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忘了告诉你啦,你不是在寻找什么复生吗?我们这次要去的乡下,听说又有死而复生的例子,还是个年轻人呢。”
“哦?”杨承文双目一亮,立刻跳起来。“此话当真?”
“当真。”金发传教士用着怪异的洋腔强调:“而且,听说他还有个妻子,跟住他一块复生。”
“啊!”杨承文惊喜叫道:“当真?”
金发传教士仍然点头。“还是当真。”
“好好!我马上去整理行李,就算这一回被打成萝卜,我也甘愿!”他连忙收起桌上的纸笔。
“别忘了顺便整理我的衣服,还有去把马车装好,圣经也要记得……”
“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去做!”夫妻一块死而复生呢,这一回的可能性大过以前的任何一次。
“好啊,我到外头等你,”
“去吧去吧!”
年轻的金发传教士轻轻关上门后,扮了个鬼脸,喃道:
“当真?怎能当真?一个大清罗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傻罗伯。”他耸了耸肩,随即去联络其他传教士了。
尾声
“不对不对,你这样拿法,迟早会掉进水里的。”及时将她拖进怀里,以免河神抢亲。
“我钓不到。”
“哎,钓不着就算了,我钓你钓不都一样。”坐在石头上的男人,见她一脸倦意,便小心调了下自己的身体,让她窝得更舒服。
“我想睡。”
“那就睡吧,反正你贪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唇畔隐约含笑,盯着河里的鱼钩。
“我不是母猪。”她掩了个呵欠。
“我知道。”
阳光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半垂的睫毛修长浓密,遮成眼下的阴影,乍看之下有几分阴沉。他怀里的女人穿住粗布衫,细白的肤色老晒不黑,阳光晒在她的眼皮上,她皱起眉,想要翻身,随即感到大掌轻轻盖住她的双眼。
“这样可以吗?”
“嗯。”她露出笑:“舒服。”
“那你可得好好抱着我,不然你要动了,我可没手拉你。”
“好。”
他的腰间环上细瘦的藕臂,紧紧隔着衣服勒紧他。
“这才乖。”得意的嘴角勾勒出赖笑,她没瞧见,自然不知他的心态。
等了老半天,鱼仍未上钓,阳光愈来愈热,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睡得很熟,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将钓杆压在自己的赤脚下,随即以背遮住阳光。
他缓缓俯下头,偷亲她光滑的额、小巧的鼻,红艳的唇,唇软而有香气,他有些心猿意马,轻轻吸吮她的唇瓣。
她被惊醒了,直觉张开眼,眼前又一片黑暗,想要挣扎,也不敢放手,她张唇要说话,他堂而皇之地入侵,与她的唇舌交缠。
熟悉的气味让她安心了,任他胡作非为。
“拈心,我吵醒你了吗?”他放开盖住她双眸的手,赖皮笑道。
她微恼瞪着他。“你故意的。”
“我没有。”他连眼也不眨的,十分无辜笑道:“我是情不自禁。什么叫情不自禁,就是见了自己的老婆,心痒难耐。能让相公心痒难耐的娘子不多了,记得昨在我们隔壁的张某人吗?他对自己老婆可一点感觉也没有,昨晚他还问我要不要同他一块上城里跟他去喝花酒……”见她眉头愈皱愈深,几乎要打结了,忍不住压平她的眉间。“我没去,他去了,所以你该明白世间好相公不多了。”
她沉默,忽然松开环住他的双手,改碰他的唇。
他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她的身子,免得她下滑。
“傻丫头,你差点要……”
“你的嘴好冷。”
他一怔,唇角又状似无事地笑:“冷坏你了吗?难怪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