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雷始终是温柔的微笑着。「届时你会来喝我的喜酒吧?」
「会,皇甫大哥,」沙少琪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定会!」
「那我也祝福你早日寻得如意即君。」
沙少琪的双颊立刻浮起淡淡的红晕,她完全没有怀疑皇甫雷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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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剑山庄东斜面不到一里远处,是个相当喧嚷热闹的小镇市集,而在镇集和山庄中间则是一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寺。
此刻,炎热的七月天里,观音寺中依然人潮热涌,而在观音寺侧边专供人歇息的殿亭里,濮阳南眉宇微蹙地背手立于正对侧门的窗前,沙少琪则把奇怪的眼神放在他脸上审视片刻。
「你怎么了?把我找出来,可一见面却又攒起眉老半天不吭声,你耍我啊?」
濮阳南欲言又止地瞥她一眼,而后咬唇又迟疑了半晌,这才无可奈何地开口。
「那个……狂剑山庄和鬼刀山庄的关系很好,是吗?」
「嗯!非常好。」沙少琪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爹和皇甫伯父的前三代师祖是师兄弟,所以在家世渊源上,两庄本就有牵连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两方师祖居然断了联系,直到两庄同时列名武林四大庄之后,双方庄主相谈之下,才知道彼此算是出自同一个师门,当时我爹和皇甫伯父都觉得很意外呢!」
濮阳南的双眉皱得更深了,「同一个师们吗?」然后喃喃道:「那……你们彼此就很熟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沙少琪不耐烦地说。「既然知道双方是出自同一个师门,自然会来往密切了,而来往一密切,彼此当然就会很熟络啦!想想,都有五、六年罗!」
濮阳南轻轻一叹,「那么,如果我告诉三姑娘……」他迟疑片刻。「鬼刀山庄对狂剑山庄不怀好意,三姑娘会怎么说呢?」
「胡扯!」沙少琪断然地道:「那绝对是江湖上的道听途说,毫无根据的传言,或者是有人眼红两庄之间的友好关系而有意要破坏的。」
濮阳南苦笑。「要是我说是我亲耳听到的呢?」
「你听到的是毫无根据的流言!」沙少琪依然毫不考虑的就下此断言。
濮阳南深深地凝视她好半晌,明白不管他怎么说,沙少琪是绝对听不进去的。
他无奈的长叹。「无论如何,我希望三姑娘能多少注意一下,好吗?」
沙少琪不高兴地斜眼瞄着他。「有什么好注意的?两庄的名气是相同的,狂剑山庄有什么值得鬼刀山庄觊觎的?你若要说是因为我,那就更不可能了。再说,皇甫大哥都快要订亲了,而最重要的是,皇甫伯父和皇甫大哥都不是那种人,拜托你不要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好不好?」
圆圆的脸上带着无可遮掩的忧虑,「多少注意一点好吗?」濮阳南低声下气的央求,语气显得相当坚持。
沙少琪狐疑地睨视他好一会儿。「好啦、好啦!我多注意一下就是了嘛!真是的,只不过是流言,干嘛那么紧张呀!」她咕哝道。
濮阳南暗暗地摇头。
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于是,两天后的深夜里,沙正严正要更衣上床时……
「大庄主。」
闻声,沙正严心头一惊,猛然转身,赫然发现屋内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人,而他居然先前毫无所觉。
「你是谁?」他沉声一喝,同时双掌暗聚功力,准备随时都可以还击。
濮阳南歉然地深深一揖。「晚辈濮阳南,深夜冒昧打扰,尚请庄主海涵。」
「濮阳南?」沙正严惊呼。「你就是妙手无影?」难怪能来无声、去无息,今日才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晚辈正是。」
沙正严缓缓地放松双掌,同时暗暗打量对方,而越看就越觉得两个女儿实在是瞎了眼。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要事一定要在深夜造访?」
濮阳南犹豫了一下。「晚辈还是直言好了,晚辈想来警告庄主一声,在不久的将来,鬼刀山庄恐会对狂剑山庄有所不利,请庄主预作防范。」
沙正严皱起眉。「又是江湖传言吗?」
「不,是晚辈亲耳听见的。」濮阳南严肃的道。
沙正严眯了眯眼。「是吗?你是听见谁在这么说的?」
「鬼刀山庄庄主父子。」
沙正严冷冷一笑。「那么,他们又怎么会说给你听呢?」
「这个……」濮阳南又迟疑了一下。「事实上,从佟大侠醉酒被毒龙堡囚禁时起,晚辈就一直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劲,所以,特意去毒龙堡探查了一番,没想到竟然发现毒龙堡对佟大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鬼刀山庄指使的,因此,晚辈就到鬼刀山庄去调查,结果……」
「够了,」沙正严勃然大怒的喝阻。「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嗯?」
濮阳南暗叹。「庄主,我……」
「是因为我不准你和琪儿来往吗?」沙正严不准备让他有任何辩解的机会。「还是因为你知道我有意让皇甫贤侄做狂剑山庄的娇客,所以,特地来破坏两庄之间的关系?」
「不,庄主,我是……」
「住口!」沙正严冷喝一声。「宵小果然没有正直之士,黑道果然是卑鄙无耻!我警告你,濮阳南,你最好不要再接近琪儿,否则,就算你帮过狂剑山庄,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反正你出手帮忙也只不过是为了获得琪儿的好感,不是吗?」
「庄主……」
「滚!」
「庄……」蓦然见到沙正严已出掌击向他,濮阳南忙噤声飘身出窗,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沙正严恨恨地关上窗户。
「小人!」
翌日,沙正严当然是迫不及待的把这件事告诉沙少琪,希望女儿能明白濮阳南是个多么无耻的男人,但是,沙少琪却不认为濮阳南有什么恶意,或许他只是太「笨」了一点。
早跟他说江湖传言不可信的嘛!他干嘛那么紧张呢?
沙正严觉得很无奈,只好尽量把女儿带在身边看紧一点,所以,预定只有沙正严和沙少卿参加的鬼刀山庄庄主寿宴,便多了一个人同行。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根本是一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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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在手臂粗的铁牢栏后,沙正严心情沉痛地低声问,从清醒至今也有一个时辰以上了,同身边的沙少卿和沙少琪一样,他的脸上依然写满了不敢相信。
「请告诉我为什么?」
皇甫雷的神态却依然是如此温文儒雅,俊逸的五官上也看不出丝毫阴险狡诈的痕迹,他微笑着来回踱步,仿佛正在与友人散步聊天似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当然是为了三妹,」他对着怒容满面的沙少琪点点头。「因为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爱她,喜爱到非要得到她不可!」
「作梦!」沙少琪怒吼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皇甫雷微哂,「这个容后再议。」接着,他又转向沙正严。「再来嘛……就比较罗唆了。我想,伯父大概不晓得当年师祖们为什么会断了联系吧?」
沙正严皱眉。「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啦!」皇甫雷笑笑说:「我简单的说吧!当年他们师兄弟是因为对彼此的武学造诣不服,所以,他们的师父便把师们武学精华分开传授给两人,让他们各自去钻研。而事实上,那两套武学若是能合在一起的话,便可以称霸江湖了。」
沙正严恍然大悟。「你想要狂天十一剑和狂心十九掌?」
「没错!」皇甫雷坦承,「据我所知,狂剑和鬼刀最精华的部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习得会的,譬如狂心十九掌,到现在为止,包括伯父在内,尚无人可领悟吧?」
沙正严抿唇不发一语。
「当然,我这边也是一样,一直无人可以完全领悟到所有的鬼刀精华,直到我……」皇甫雷尔雅地一笑。「我全都领悟了,所以,我需要狂剑的精华,让鬼刀山庄能够成为武林之首。」
沙正严冷笑地接着说:「而你恰好知道因为狂剑绝招难以领悟,所以,只有成为沙家娇客才有机会得到口诀,但是,琪儿却一直不肯答应嫁给你,如今她又喜欢上了别人,因此,你才会出此下策。」
「伯父果然聪明!」皇甫雷赞道。「我现在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只要三妹乖乖的嫁给我,而伯父也愿意把口诀说出来,那么,我们两家马上就可以化戾气为祥和,皆大欢喜,否则的话……」他脸上的笑容倏失,蓦地布满凶残之气。「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语毕,他就转身大步离开地牢了。
「该死!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警告呢?」沙少琪懊悔地咕哝着。
沙正严当然也有同样的懊悔,沙少卿则攒眉苦思。
「现在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要我嫁给他,那我宁愿死!」沙少琪断然地道。
沙正严也喃喃道:「要是让那种人称霸武林,恐怕不知会意出多少腥风血雨,那我就是万死,也不足以弥补这个大罪过了!」
三个人苦恼的面面相觑。
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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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黑夜与白日交接的那一刹那,霞光淬然打破绝对的黯黑,绚烂的七彩光芒洒满大地,唤醒了沉眠的世界,却唤不醒昏昏欲睡的守卫。
在这个时刻,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守卫最疏忽的时候,所以,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抹仿佛轻烟般的人影掠过。其实,就算注意到也没用,他们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于是,那道轻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地牢,一路上也瘫了一堆被点了睡穴的守卫。
「三姑娘、三姑娘!」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被惊醒。
「啊!濮阳南。」
「三姑娘,」濮阳南压低了嗓音。「皇甫雷和他父亲都不在山庄内,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了。」
沙少琪欣喜地猛点头,「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可刚一说完,她的脸就垮了下来。「可是……」
「我知道,」濮阳南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纸包分给三人。「这是散功粉的解药,赶快服下去吧!虽然要过一会儿才会发挥药效,但是,我们没有时间等了,守卫的交班时间就快到了,所以,让我先一个一个的把你们带出山庄外再说。」
一刻钟后,山庄后方的树林里,沙少琪和沙少卿一脚高、一脚低地跑在前头,紧跟在后头的沙正严和濮阳南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往后看向警钟大作的山庄方向。
「大庄主,你们先走,我断后!」濮阳南毅然决然地道。
沙正严颔首。「好,谢谢你了,濮阳公子。」
濮阳南一听,便立即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不客气,大庄主。」
而前头那两个人一听警声大作,就只顾着跑得更快,恨不得爹娘能多生两条腿给他们,哪会去注意到后面少了一个人。直到沙少琪踉跄一步,踩了个小石子摔了个狗吃屎,他们才暂停下来喘个不停。
「咦?」沙少琪紧张的东张西望。「濮阳南呢?」
「他断后。」感觉功力开始恢复的沙正严正试着运起功力。由于他功力最深厚,所以是他最先恢复。
「断后?」沙少琪似乎有些困惑地低喃,继而惊恐地尖叫,「断后?他怎么断后?他只会轻功,根本不懂拳脚功夫啊!怎么断后啊?」
「什么?」沙正严不敢置信地惊呼。「怎么可能?」
「是真的啊!爹,」沙少琪急得快哭出来了。「所以,他从不和人交手,就因为他无法和人交手啊!」
沙正严傻住了,「天哪!」随即转身飞身往来路冲去。然而,即使他的功力已恢复到可以施展轻功了,可还是不够快,几乎连他以前四分之一的速度都不到。
希望还来得及!
「小心,这小子只会点穴,大家快闭穴!」
远远的,他就听到随风飘来的隐约大叫声,沙正严不觉精神一振,更提高所有已恢复的功力拼命往前飞奔。
「妈的,这小子不要命了是不是?他根本不会打嘛!干嘛不赶快逃,还死命堵在这儿干什么?」
「该死!我们挡住他,你们两个赶快去追人,要是让他们跑了,等庄主和少庄主回来,我们谁也别想活了!」
「怎……怎么追啊?我才一动,那小子就莫名其妙的跑来挡在我面前,我怎么追啊?」
「我也是……天哪!他的动作也未免快得太离谱了吧?」
「不行,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既然如此……护庄七式,我们先用护庄七式解决掉他再一起去追人!」
「可是,那要七个人,我们只有四……」
「够了!」
沙正严心头一凛,蓦地觉得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胸口。
护庄七式是鬼刀山庄最厉害的联手赞庄招式,虽然以濮阳南的轻功而言,他要逃的话是毫无问题,可若他不想逃,只想堵住他们的话,那他就……死定了!
天哪!濮阳南,够了,赶快逃吧!
然后,在沙正严功力完全恢复的那一刻,他也恰好来到了树林边缘,看到那令人震惊悲痛的一幕。
只见鬼刀庄四护庄有两把刀透胸穿过濮阳南的身躯,下一瞬间,威力十足的两掌同样飞劈濮阳南的胸口,狂猛地将濮阳南无力的身躯击飞出去,撞上大树干后再跌下来。
救援不及的沙正严不觉狂吼一声,仅次于狂心十九掌的狂啸十三掌立刻连绵不绝地挥洒而出,将那四个护庄劈成四瘫血肉烂泥,而后身子一旋,来到一动也不动的濮阳南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同时连点了他胸前数个重穴,止住从他胸前伤口不停狂奔漫流的热血。
看到那张原本红润健康的圆脸此刻却如死人般灰白,鲜血不断从濮阳南口中泉涌而出,沙正严心痛、歉然的再次点了他几个穴道,这才止住从濮阳南口中冒出的鲜血。
「濮阳南、濮阳南……」
好一会儿后,濮阳南才吃力地睁开眼,微弱的呛咳几声后,他努力的蠕动着唇瓣。
「三……三……三……」
沙正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琪儿没事,你放心。」
濮阳南的脸上扬起一抹飘忽的、放心的微笑,然后慢慢的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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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鬼刀山庄右方的南雁荡山区内,一座隐密的猎户临时住屋里,从前一天午时起,就不断的传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和呓语。
「相信我……相信我……我……我没骗你们……鬼刀……鬼刀山庄要……要害你们啊……相信我……相信我……」
沙少琪泪流满面地压住不停挣扎翻动的濮阳南。「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
但是,昏迷不醒的濮阳南根本听不到她的忏悔,他仍深陷在他的噩梦中清醒不过来,「相信我……相信我……」他嘶吼着,旋即剧烈地呛咳起来,且仍然不断的翻动、挣扎、嘶吼。「相……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