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单燏以著全新的目光打量苍挹玦,「你到底是谁?为何你能瞧见它?前来泉州有何目的?跟朝廷有何干系?」
「单姑娘,在下也不知自己为何能瞧见它……」苍挹玦逸去话尾,这才发现狻猊脖子挂著块玉,而那玉长得就似苍海同他形容过的传家宝玉模样。「这块玉——」
「别碰!」单燏出口阻止苍挹玦碰触那块玉。
「不要碰。」狻猊双手护住那块玉,不让他碰到。
「会烫伤。」单燏情急之余捉住苍挹玦的手,以为他已经碰到玉了,因而上下翻转著查看那未曾存在的伤口。「你有碰到吗?很疼的喔,像被火烧——哎呀,这儿太暗了,咱们到亮一些的地方看,烫伤一定要早治,不然生了水泡又是一场折腾。」
苍挹玦一愣,心口荡漾,翻腾不已。她白皙的小手拉著自己粗糙的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雾般笼罩,摇摆他固若磐石的心。
「是呀,是呀,很疼的!我在家里感觉到这块玉存在的时候,也似被火烧一般,还有像被利剑穿刺,很疼、很疼……但是小燏一拿出那块玉之後,它就像吸铁一样跑到我胸前呢!那时候就下疼了,反而还凉凉的,很舒服呢……下过下知为什么,小燏一碰就觉得被火烫到一样……」狻猊也在一旁叨叨絮絮的说著不著边际的话语,拉著苍挹玦的衣摆跟著两人走到明亮处。
「我没事。」苍挹玦反手捉住单燏,再往暗巷里走。「我没碰到玉,你们是虚惊一场。」
因为单燏那毫不做作、真情流露的关心,让他心头发暖,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那无形的情分,苍挹玦不由得扬起笑脸,连说话也轻快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你可别伯我笑你不喊疼,那滋味我可是尝过的,疼入心髓的……」单燏伯苍挹玦逞强,急忙表示自己不会落井下石嘲笑他。
苍挹玦情不自禁地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她刷白的粉颊,感受那凉软的触感淡淡地沁进他的血液,随著嗅入的香气延展至他的四肢百骸,教他心头一时纷乱,收不回手,也栘下开眼眸。
单燏因感觉到颊上的暖度而住了口,她抬头陷进苍挹玦那双在夜里仍明亮的黑眸,探出其中的暖意和无以名状的焰火,不明白心头的怪异骚动所为何来?单燏芳唇数度开启,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了?怎么都下说话呀?!小燏,他有没有事呀?!」打破两人之间暧昧氛围的是一直没听见这两人的下文急得乱叫的狻猊。
「我没事。」苍挹玦回过神来,收回置於她颊上的手,残留在掌心的触感却似火钳,烙上他的心。
「呼……」单燏这才吁口气,安下心来,抽回被他掌握的手,上头的暖意久久不散。「那就好。」
「不好!害本大爷跑来跑去很喘!」
「还敢说,都是你害的。」单燏赏了它一个爆栗子。「要不是你贪吃,会这样吗?」
「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嘛……我想问问是什么样的薰香,让你烧给我吃。」
「我身上没有香气。」苍挹玦不用薰香薰衣,他才觉得单燏和狻猊两人身上都有香气。
「有!我有闻到!你别想否认,快给本大爷交出薰香的配方,否则别想走!」狻猊跳了起来,急忙驳斥,它的鼻子可灵得很!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吃?!」单燏抬手又想给狻猊一个爆栗子,这回它学聪明的躲到苍挹玦身後,让她打不到。
「好了好了,别吵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形?我都给弄胡涂了。」苍挹玦只知自己同单燏都瞧得见狻猊,而狻猊身上有块很像他苍家传家宝玉的玉。
可这块玉却会烫人?!
苍挹诀开始後悔自己未曾问明苍海传家宝玉的底细,以致现下遇上这等怪事,无法断定狻猊胸前的玉是否为自家的传家宝玉?
但总算是线索一条,即使他不明白原该在香炉盖里的玉怎会现身,又怎会跑到「酸泥」身上,再者,这「酸泥」是人是鬼还是妖?
单燏和狻猊同时噤口,整个暗巷恢复原有的静谧,一阵凉风扫过他们的脚边,无人出声。
等等……酸泥……酸泥……苍挹玦猛然察觉,这「酸泥」莫非是彼「狻猊」……
「单姑娘?」见单燏和狻猊有默契的沉默,苍挹玦只好先开口。
「你……你到底是何人物?」单燏又回复先前的戒心满满,这回狻猊很合作的回到她身边,一大一小就这么抱在一起,警戒又惶然的看著苍挹玦。
登时,心紧缩发疼,苍挹玦捂住心口,忍过这一波痛楚,惑於自己身体的异状,但发觉自己似是更加在意这一大一小看自己的目光。
「在下姓苍,家中经营玉石买卖,相信驰骋居的名号,单姑娘应该耳闻。」
「嗯,你是苍家公子苍挹玦?」
驰骋居家大业大,掌事人苍海的一双儿女却都短命,大女儿十五岁意外落水早逝,儿子成家立业後,一家三口在一次出游途中遇贼,只留下十岁稚儿,也是现今驰骋居的继承人。
这些是单燏自她那在京城的爹口中听来的。
「是的。」
「有什么证据?」单燏仍是不敢轻易相信,纵使直觉告诉她苍挹玦没有问题。
苍挹玦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绿玉牌,凑王光源处让单燏瞧清上头的「苍」字。「单姑娘相信在下的身分了吧?」
「嗯。」单燏点点头,苍白的脸颊开始有了血色。
「三个月前,家中的传家宝玉失窃,因而循线追查至此,之後的事,单姑娘全都亲身参与。」苍挹玦简述,坦荡荡的模样反而让单燏赧颜。
单厢眸中警戒不升反降,疑惑地问道:「苍公子下是前来寻香炉的吗?怎么会扯上传家宝玉?」
没由来的,她不希望苍挹玦同朝廷和官府扯上任何的关系,只因她绝不会将狻猊供出,而她下希望与苍挹玦为敌。
「说来好笑。」
「不管多好笑你都得解释清楚。」
「是啊,说清楚省得又有误会!」
「我们苍家祖先将宝玉镶在香炉盖,而那失窃的香炉,即是在下今日相询的博山香炉……在下犹记得单姑娘说过你见过它,现下这狻猊胸前的玉……」苍挹玦瞄向狻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呃……那是因为……因为我真的见过呀……」单燏自知理亏,闪烁其辞。
「所以?」苍挹玦知道单燏还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女子,只除了贪财如命这点,但他自单燏的行径推断她虽爱财,但取之有道,即便有时会不实在。
「所以?」单娇眼珠子溜呀溜的,就是不看苍挹玦,「没有所以。」
「喔?」苍挹玦看看狻猊,动作之大单燏无法忽略。
「所以……」饶是口齿再伶俐,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小猊身上的玉真是苍家的传家宝,纵是鬼计多端如单燏也想不出方子来解决。
「所以?所以如何?」
「香炉在我家,明日拿给你下就知晓了吗?」单燏咬著下唇娇嗔,「苍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瞧她将他说得像逼良为娼的坏人。苍挹玦笑了笑,不再追问。
「那单姑娘相信在下与朝廷毫无千系了吗?」苍挹玦这辈子还未同这两天一般说出这么多的话,也从未似现下这般急切的希望证明自己的清白。
打他十岁亲眼目睹双亲遇上贼被杀死後,因打击太大得了失语症,後来因缘际会又恢复说话的能力,但自此除非必要,他不会同人说话,更别说主动攀谈。
而这一切到了泉州後,全被打翻。
「思,我信你便是。」单燏牵起不由自主又黏在苍挹玦身上的狻猊。「苍公子,天黑了,咱们明日再见。」
「等等。」苍挹玦拉住狻猊的另一只手,狻猊成了他们两人的牵系。
它左看右看,「有话慢慢说,别大力拉我呀!」
万一一个下小心,它极可能被这两个人给拆了。
「苍公子还有事?」单燏只想快些回家,将狻猊锁起来。
「单姑娘不觉你欠在下一个解释吗?」苍挹玦隐含威严的黑眸说明他的坚持。
「呃……」单燏扯动狻猊的手,想拉回它,却发现自己的气力明显比苍挹玦小很多,而她是绝不可能丢下狻猊一人回家的。「什么解释?」
苍挹玦指指狻猊。
「它是狻猊,就这样。」单燏简短回道,想蒙混过去。
「然後?」苍挹玦下让她得逞。「苍某适才可是有问必答,怎么轮到单姑娘便支支吾吾?该不会是想出尔反尔,不给苍某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我单燏是有诚有信的生意人,怎可能出尔反尔?」单燏鼓起腮帮子,大声否认,直至窥见苍挹玦得逞的笑意,才惊觉自己上当。「你可恶!小人!怎么可以这样?!」
「怎样?」苍挹玦这下更是张狂的笑开了,让单燏瞧了就觉得刺目。
「你你你……」
「不要再你了,你们别再那么大力扯我了啦!」狻猊发出抗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单燏和苍挹玦两人对望,怱地笑开,这狻猊,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却也化解了两人的僵持不下。
「此地下是谈话之所,苍公子愿意的话,不妨过府住一宿,燏儿必将前因後果解释清楚。」单燏伯隔墙有耳,因此宁愿带个男人回家,也不愿在外头说。
「也好。」苍挹玦没有放开狻猊,两人就这么一人一边,牵著它走回单府。
他们不知这一连串的事件发生下来,环环相扣,实为造化弄人,更是灾劫的起端。
第六章
单燏在躲他!
苍挹玦在住进单家三天後察觉到这个事实,四天後开始找机会想与单燏详谈,但她白天不见人影,晚上也不见她出现在单家大厅用膳。
至今,苍挹玦竞已有十来天未曾见著单燏。
他人生地下熟,单燏想躲他还下简单吗?而他碍於男女之别,不能直捣她的闺房,只能困守愁城,无计可施。
单燏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单夫人听闻驰骋居的名号後便待他如上宾,还频频追问他家中的状况,天知道他只是想拿回传家宝玉,单夫人却想替他与单燏牵红线。
也不想想连单燏的闺名,都是单夫人在他面前提了几次後,他才记住的,且下再误以为此「燏」为彼「玉」。
单家两母女皆是特立独行的女子,苍挹玦算是见识到了。
再者便是狻猊,只要它一出现在自己面前,苍挹玦便知单燏又不在府中,随著它出现的时间、次数愈见频繁,他再怎么迟钝也知晓单燏在躲他。
偏生这狻猊又是一问三不知,让他只能望著它胸前的玉兴叹。
「阿苍,阿苍,兄弟,来来来,你替我点这个,小燏今早急急忙忙出门,忘了点薰香给我吃了。」远远的,就见狻猊捧著自己的「本体」朝苍挹玦飘了过来。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香炉自己会飞。
「你可以自己点。」苍挹玦见狻猊能拿著香炉到处跑,应该也能自己点。
「下行,你替我点。」狻猊把香炉塞到苍挹玦怀里,再把香木片和火摺子一并塞给他,然後坐在椅子上,下巴靠著石桌,睁著圆滚滚的金眸巴望著苍挹玦快点香给它吃。
「单姑娘又一大早出门去了?」苍挹玦皱起眉头,手也没闲著的点上薰香。
「嗯,活像後头有鬼追似的。」狻猊打个哈欠,深吸口气,大口大口的吃起香来。
「然後你就这么捧著香炉过来?」苍挹玦知晓整个宅子就他和单燏看得见狻猊,它这般大剠剠的过来,难保不被人看见,而看见的人不以为自己见鬼撞妖了才怪!
「嗯,是啊。」狻猊点头承认。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人瞧见怎么办?」即便苍挹玦得下到单燏的解释,也约略猜到眼前这贪吃的小孩是朝廷亟欲捕捉的龙九子之一。
只是苍挹玦仍想不透为何自家的传家宝玉会与狻猊这烫手山芋扯在一块儿?唯一可以解他惑的单燏又避不见面,「当事人」又是满脑子都是吃的小孩,唉……
苍挹玦似乎已预见自己的前途多舛。
「唔……」狻猊一呆,瞧眼苍挹玦,显然在苍挹玦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它完全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应该没人瞧见吧……」
语气下是很肯定的它下敢看苍挹玦,埋头苦吃。
「是吗?」苍挹玦怀疑。
从单燏的居所到他这儿,横跨了单府东西两侧,这么长的距离,除非狻猊走的是无人经过的地带,否则绝对有可能让人瞧见,这小子竟然毫无所觉,还大摇大摆的前来。
「本大爷肚子饿嘛……」狻猊自知理亏的嗫嚅,满嘴都是香。
「肚子饿就可以瞻前下顾後了吗?」苍挹玦的嗓音明明没有起伏,低沉依旧,可狻猊听了却寒毛耸立。
「唔……你凶什么凶啊!吃饭乃天经地义之大事!若是你像本大爷一般饿了几千几百年,你也会视吃如命的!」狻猊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饿肚子,好不容易有一对男女可以看见它,听见它的需求,它下吃个够才有鬼咧!
「苍某并未阻止你吃东西,只是提醒你要多加注意安全。」苍挹玦哪不知狻猊是老羞成怒,是以平静以对,微牵嘴角。
他不在乎狻猊是否会被官府捉去献给朝廷祭天,只在乎它身上那块玉,以及单燏说要拿给他却至今仍未出现的香炉。
「哼!」狻猊朝苍挹玦扮鬼脸,吃饱後打了个嗝,「呼……」
苍挹玦瞄它一眼,微扬眉,趁它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时,伸手触摸它胸前的玉,想亲身试验那玉是否真会烫人,假若不是,那么他是否可取下它?
狻猊一时不察,让他摸个正著,没有及时阻止他的行动。
结果,苍挹玦才碰到,立即如遭电击的收回手,这才真正确信单燏所言非虚。
「你做什么?」狻猊睁开金眸,见到苍挹玦烫红的手,登时破口大骂:「不是同你说过玉会烫人的吗?你这么想被烫的吗?笨孩子!」
口里骂著,狻猊仍不忘拉过苍挹玦的手,大力拍两下,苍挹玦霎时有种自己的手被打废的痛感,但烫伤却奇迹似地消去。「好了,下次可别再不自量力的要碰玉,再受伤本大爷就不理你了!」
小猊,你……」苍挹玦听它用教训孩子的口吻同他说话,才察觉狻猊搞不好活得比他们都久,只是它的外表像个十岁孩童,教他们都将它当成孩子看待。
「干啥?」狻猊掏掏耳朵,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活了多少岁数?」
「忘了。」狻猊伸个懒腰,「我只知道我活了很久,久到我都不愿意去数自己有多少年岁,反正我知道我会一直活下去,算那些数字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