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为了方便起见,我跟你就住这楼下的两间吧!”严棣音先替老奶奶把行李都安顿好。
“这好吗?棣心的眼睛不方便,我怕他上下楼——”老奶奶是很宠孙子的。
“不会的,我反正有看护照料,没什么不方便的。”严棣心还是请了医院的那位男看护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什么?你还找看护?”老奶奶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过,她也没再问下去,因为,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会看不出事有蹊跷!
在她得知严棣心发生车祸时,就觉得这件事绝对跟婚礼有关系,或许是小俩口临时出了什么问题?也或许是谁对婚礼有不同的意见?也或许——反正,她这八十几岁的老太婆,已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眼皮子底下,迟早见真章。
“喔,对了,大嫂呢?”严棣音暗示着她哥哥严棣心。
“听阿福说,她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严棣心想,会不会这小妮子后悔了?这念头才一动,他就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
“嗨!我回来了。”连缤葵笑嘻嘻地走进门来,手里则提着大包小包。
“你跑到那儿去了?”严棣心不悦地轻声说着,怕奶奶听到。
“奶奶,我去买了些凤梨酥、芋头饼,这些都是美国吃不到的哟!”为了今天老奶奶的到来,连缤葵特地去一家颇具盛名的百年糕饼店排了几个钟头的队才买到这些可口的点心呢!
“哇——还是热的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是我听棣心说的嘛!他说,你还喜欢吃蚵仔面线,改天我再去买来给你尝尝。”连缤葵就这么与老奶奶热络地聊开了,两个人还吃得满嘴是饼屑。
只剩严棣音与严棣心两兄妹惊讶地不发一言。
因为他们没想到,那位“临时演员”竟然跟老奶奶如此投缘,整个屋子就听见她们的笑声不断,连什么都看不见的严棣心,也能嗅到一种属于家的温馨气息。
而这本来应该有李绫的气息的呀!而此刻,她人在何方?对我可有思念?严棣心在沉思中,再次泄漏了她对李绫的眷恋。
“今天你表现的不错,不过,我希望你不必太过投入,毕竟,夸张的表演是很容易穿帮的。”就寝时刻,严棣心在主卧室内对连缤葵冷冷地说着。
“我不是表演,我是自然表现!”连缤葵反驳他的曲解,“我只是替李绫做她该做的事,不是要刻意讨好谁。”她说着说着,便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她的发辫。
“随你,反正,分寸你要自己拿捏。”一说罢,严棣心便走向卧室另一侧的门,那是通往客房的一扇门,是为了躲开奶奶的眼光而临时打通的,目前他与他的男看护住在那一间房。
“等等。”连缤葵欲语还休地站到离他约五步的距离,眼光脉脉含情。
“还有事吗?”严棣心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扰人心扉。
“谢谢你为——李绫打造了这么浪漫的一座城堡。”她走向他,好想轻轻地抱着他的腰,再将自己感动的脸颊贴上他的背。
“可是你那可恶的哥哥却毁了我的心血!”他恨恨地回了这一句,便用力地将门带上,“砰!”地一声,差一点震碎了连缤葵的心。
接下来的七天,在这户六十几坪的大宅子内,表面上维持着和乐融融的气氛。
白天,连缤葵不是陪着老奶奶上街,就是随着棣音去美容院,而晚上,则是她最难捱的一段时间,她必须与严棣心同进退,因为,她是他的“老婆”,总不能让个看护来完全取代她的义务吧!
所以,只要他在屋里走动时,她就必须挽着他的手臂,充当他的眼睛。当他口渴时,她就要端着杯子,小心地递给他,还得说着“慢点喝,别呛着”来掩饰他们之间的生硬对付。
“看,好个夫唱妇随呵!”偏偏严棣音太闲,总会三不五时找机会作弄他。“哥,你最喜欢嫂子哪一点?”她当着老奶奶的面,不怕死地问着严棣心的忌讳。
不过,严棣心也真不愧是见过世面,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挑衅,他总能冷静地应对,他说:“甜!我最喜欢缤葵的甜。”
缤葵!连缤葵差一点没把晚饭吃下去的,全吐出来还给福婶。
“那倒也是,我可是很少见到这么甜的女孩子哟,你可是要好好珍惜。”老奶奶显然很同意严棣心的说法。
“那当然。”虽是百般不悦,但他还是绽着温柔的笑,轻轻地拉起了连缤葵的手,在唇边浅啄一下,然后说着:“除非,她嫌我累赘,否则,我会一辈子守护着她,不会让她走掉的。”
“我不会走,更不会嫌你的!”连缤葵激动地回答:“这条路很辛苦、很黑暗,可是,我一定会陪着你坚持到底,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她愈说愈轻柔,但言浅意深,谁都知道她是真情流露。
霎时,一屋子的人全都动容得不知该说什么。老奶奶是心疼得泪眼蒙眬,严棣音是恍然才懂,而严棣心竟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感觉到他那握着她手的手心,竟然有点热、有点微细颤抖……
第6章(1)
安慰固然可以暂时疗伤止痛,但毕竟维持不了多久,严棣心终究还是在医生一次又一次“毫无起色”的回音中崩溃了。
这一天下午,严棣心从医院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客房中。
“严先生、严先生,开门哪!”男看护死命地拍着门喊着。
“少爷,不要吓我呀!请开开门哪!”福伯的气喘急得又快发作了。
“发生什么事?”棣音与连缤葵刚从外头进来,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
“小姐、少奶奶,少爷把自己关了一个下午了,我们怎么叫他都不开门。”
连缤葵一听,心头突然怦怦直跳,于是顾不得严棣心对他的警告(要她平常少惹他为妙),连忙冲进主卧室内的另一个门,看看是否打得开。
“也锁了!”她心知不妙。
于是,她不假思索,立刻奔出房间,往书房的方向跑。
“嫂子,你干嘛?”严棣音跟了过来。
连缤葵没时间回答她,因为,她正撩起裙子跨出阳台,扶着栏杆,逐步朝着客房的方位移动。
“小心哪!”所有的人为她捏了把冷汗,一直到她终于爬进了房,进了屋。
“棣心。”连缤葵一进去,便看见严棣心整个人躺在床上,胸前抱了只黑褐色的木盒子,地毯上则是一瓶全空了的白兰地。
连缤葵打开了门,让他们全进来看情形。
“我哥要不要紧?”
“没事的,他喝醉了,现在睡得正熟呢!”连缤葵凝视着他的脸庞,情绪有些激动。
“我们出去吧!”严棣音将福伯与看护全赶了出去,让连缤葵与她老哥安静地相处。
连缤葵走到他的床前,蹲下身子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
“你的苦我都懂,我好遗憾不能替你受,对不起,对不起……告诉我,我究竟该如何才能减轻你的痛?你告诉我啊!”连缤葵终于在他的面前滴下泪,手缓缓地抚上了严棣心的脸,然后,她不自觉地将脸贴了上去,温柔地磨蹭着,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他的呼吸很沉重,湿濡在乱发里的汗,沿着额头流了下来,恰好与他眼角未干的泪和成一气地落在枕上,湿了一片,让连缤葵心疼得不得了。
于是,她偷偷地抱着他、亲着他,嗅着他的体味,感觉他刺人的胡碴,而那是她唯一爱他的表达: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爱他……
“不要!”突然他说话了,顿时把连缤葵吓退了好几步,“不要走,绫,你不要离开我,绫——”他的喃喃呓语瞬间打醒她的多情。
“我怎么可以这样?他是李绫的男人,我怎么可以——”夹杂着痛苦与内疚,连缤葵恍惚地奔出了严棣心的房间。
由于严棣心日渐憔悴,连脾气都暴躁得让人受不了,因此,就在严棣音与连缤葵的计划下,打算趁着替老奶奶过生日的机会,让严棣心出门走走。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乌来附近的一个度假村,打算停留个三天两夜才罢休。
“奶奶,我不能待这么久,我公司有事。”这是严棣心的借口。
“你公司的事比我重要?再说,这阵子不都是棣音帮你处理吗?你操心什么?”老奶奶不忍心看她的爱孙这么自我折磨,所以,她可是坚持得很。
“我眼睛看不见,来这风景区做什么?”他皱着眉,不悦地埋怨着。
“没关系,我会仔细地说给你听的,就像在医院时一样。”连缤葵急忙说。
“谁要听你说?你少烦我!”他脱口而出,忘了老奶奶也在身后。
“喂,你不许骂我孙媳妇哟!”老奶奶可不依了。
“奶奶,没关系的,打是情,骂是爱呀,棣心,对不对,哦?”
严棣心无话可说,因为,他正在后悔自己算盘打错,竟让“人质”反过来设计他,还得成天听她絮叨不休……虽然,她的絮叨有时也真的不错,可是,她是他仇人的妹妹,怎么说都不该让她占上风……
老奶奶的生日宴,请了亲朋好友一大堆,而每个人只要遇上了连缤葵,都会让她的幽默给逗得笑开了嘴,所以,一整个晚上,都只听见大家对老奶奶称赞着:“您好命哟!”“有个孙媳妇天天逗您开心啊!”
而在这等的热闹间,只有严棣心寂寞地独自坐在院落的石阶旁,黑暗与冷风陪着他。
“棣心、棣心,对不起!”黑暗中,突然传来了含糊的声音,严棣心听见了,他竖起耳朵,紧绷着脸,仔细听夹在风里的叫唤。
那像是——李绫的声音?
“李绫?李绫——”严棣心站了起来,想要追寻声音的动静,不料,让阶梯绊了脚,冷不防地摔到了泥土上面。
“哎呀!你怎么了?”这时,连缤葵依着男看护的指点要来找棣心聊天,没想到才一到门口,就发现他竟然摔下台阶,她连忙地奔上前将他扶起来。
“李绫!我听见李绫在叫我!快、快!快去找她来呀!”严棣心颇为激动。
“李绫?没有啊!我什么逗没看见,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听错了?是,她不是跟连缤洋在加拿大吗?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一阵失望与落寞笼罩着他,严棣心颓丧地呆立在暗夜中……
清晨的乌来,有别致的朦胧。连缤葵披了件外套,趁着大家还在睡梦中,打算去后山的森林步道中溜一溜。
“你醒了?!”她才一打开门,就发现严棣心竟坐在小木屋前的椅子上,一副心事重重。
“醒跟睡,对我都没差别的。”严棣心冷冷地说。
“好吧!算你走运,我也不小气,就让你跟我去溜一溜。”就这样,连缤葵把他连拖带拉地,一路走到了后山坡。
“喂,你很烦人耶!我说过,我不想——”
“站着,不要动!”连缤葵带他来到有着小瀑布的崖沟边。
“是什么?”严棣心问。
“是瀑布,白得象丝绢的瀑布,正万马奔腾地流着。”
“那又如何?”严棣心扯着嘴角,不以为然地说着。
“你听啊,听它在说些什么?”连缤葵闭起眼,聆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
“它能说些什么?就算烦躁,它还是只能这样一成不变的流着,无法解脱。”
“奇怪了?它不是这么说呀!它说,它历经了多少的曲折,才能从源头流到这儿,纵然它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瀑布,可是,它还是用一种属于瀑布该有的尊严流着,到一个真正能收容它的出口。”连缤葵语带玄机地说着,而她的爱,可也有出口?
“你很能形容。”不知怎地,严棣心对于她的这番话似乎有点感受。那像是一种暧昧不明的鼓励与安慰,要他学那瀑布,不屈不挠地撑到最后一分钟。
“当然,我爸是国文老师,我的底子自然不错。”连缤葵有点得意过头。
“你不是说,你爸是中医吗?怎么——”严棣心想起了她在医院哄他吃饭时,所说的一大堆中医理论……搞了半天,她是胡诌的。
或许是大自然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在享受完森林浴过后的这一整天中,严棣心的心情显得格外平静,不但胃口大开,跟大家有说有笑;还出乎意料地提出要去度假村附设的康乐室唱KTV。
“啦啦啦——”老奶奶原来是“爱唱”一族,正一曲接着一曲。
“哇——安可!”大家拼命地鼓掌,为老奶奶欢呼着。
“我们可是个音乐家族,以前在美国时,常常由棣心弹钢琴,棣音拉小提琴,而我负责唱个过瘾。”老奶奶笑着对连缤葵说着。
“真的?好羡慕喔!”连缤葵已在脑海中勾勒出如此温馨的情景。
“不必羡慕呀!你也可以一起加入。”说罢,严棣音将麦克风塞给她,然后用期盼的口吻说着:“该你罗!”
“我!不——我不行啦!”连缤葵拼命摇手。
“别客气嘛!听棣心告诉我,你的歌唱得不错,对吧?小子。”老奶奶不知严棣心指的是李绫的歌声。
“啊?喔!”严棣心有些错愕:“那——你就唱吧!”他只好这么说。
于是,再一次在大家关爱的眼神下,连缤葵只得硬着头皮了。不过,为了免于出糗,她挑了首最没有难度的歌。
音乐开始了,她猛咽口水,然后,她“用心”地想让自己跟上拍子,可是,顾得了拍子就顾不了音阶,不知怎地,她唱的那些个音符简直存心跟她作对。
第6章(2)
所有人的脸,全从原先的期待转换成目瞪口呆。
“好难听啊!”严棣心首先受不了。
“难听也有难听的味道。”老奶奶还是很能拗。
“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哥,那你不就是情人耳里出惠特尼休斯顿。”严棣音不忘调侃着她老哥。
“哈哈哈,她不是惠特尼休斯顿,她是惠特尼修车轮,哈哈哈——”突然间,有个陌生男子闯进了他们“热络”的讨论里面。“嗨,向日葵!”他还这么喊着。
“你是谁?”严棣音替大家问着。
“许磊钦?!”连缤葵差一点没把麦克风砸到脚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认识他?!”老奶奶跟严棣音异口同声地问。
“他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连缤葵有措手不及的慌张。
“对、对啦!我是她大学时的男朋友。”许磊钦还是憨着一副笑脸。
“喔,不,他只是男的朋友,他是很爱开玩笑的。”连缤葵急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要他闭嘴。
“你才爱开玩笑咧!哪有新娘子不见了,伴娘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