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妳在听我说吗?」
钟威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害怕,也带着激动--天啊,妳千万不要挂我的电话!不要!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与决心,妳千万不能挂上啊!他暗暗地析祷。
安雅终于说话了。
「我在听着。你知道--似乎会有风雪来临吗?纽约可能会下起今年第一场大雪。」她望着窗外厚重的暮气,「钟威,你能赶在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吗?你会看到毕生最美的雪景……」
***
两天之后,钟威在风雪之前来了。安雅在寒冷的风中迎向他,雨水与泪水交织成一片,她吻着他,紧紧地抱住他,以为身在梦里。
在她小小的斗室中,生起了炉火,把暴风雪关在外面。安雅煮了咖啡,放了音乐,一回头,钟威正凝眸望着她,当他们两对眼神蓦然胶着,再也分不开了。安雅转身添了一些炭火,钟威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贴在她颈后,喃喃说道:
「安雅!安雅!妳这坏心的小女孩,竟然如此狠心地不告而别。」
安雅的唇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仰着头,倚在他宽大的胸膛上,握着他好大的一双手。她喜欢这种感觉,似乎整个世界在她手上。她知道她势将属于身后这男人,心情却是无法言喻的笃定与美丽!
钟威温柔地扳过她的身子,拂去她飘落面前的长发,托起她垂得低低的下颔,轻轻地,深怕伤了她似地吻住她;鹅毛似的雪开始飘落了,在触及大地的剎那间迅速地消融;雪与雨的交融与沈落,从天上至尘土,终是它们宿命的过程。
炉子内的炭火由浓烈地燃烧渐渐地黯淡了,也降低了室内的温度。
在安雅小小的单人床上,他们簇拥着。风雪初歇,她如云的长发披洒在他胳臂上,眼睛如烟似梦,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她以雪白的手抚触他的额、他的眉、眼、鼻梁以及嘴唇,笑着说:
「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好看多了。」声音轻柔得彷佛呢喃一般。
「戴上眼镜就不好看吗?」他打趣地说;「再怎么不好看,还是有人喜欢呀!」
「谁喜欢你了?少臭美了。」安雅娇嗔地反驳。
「就是一个叫余安雅的傻女孩呀!」
钟威作势要揽她,安雅躲了下去,两人在被里又缠在一起;风雪不尽,簌簌地,贴触大地的声音,隔着窗子,相互应和:
***
黎明时刻,朝阳从窗口射进了第一道阳光。安雅醒了,醒在一种迷迷糊糊的情绪里,习惯地把手一伸,触着了钟威,她起了一阵怔忡,瞧着她生命的男人,以着无比爱恋的眼光。他仍沈睡着,脸孔平静祥和一如沈睡的婴孩,安雅心荡神驰,或许是在那么一刻,她才真正地爱上了他,真正地有了要与他生生世世的感情。
她悄悄起身,披上了衣服,拉开窗户,探出头去--啊,俨然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呢!一夜的大雪,人家的屋顶上全盖了白雪,树木也铺上一层白,马路上,车子都变成了白色的拥护者。安雅的心为钟威而激动,她再也不肯让他睡,转身快步地到床边。
「懒人,起来啰,你瞧,外头的雪美极了!」她爱怜地拍拍他的脸颊。「再睡,雪都融了。」
钟威揉揉眼睛,把眼镜戴上,这才真的醒了。他微微一笑,像个大男孩。
「一大早就吵得像只小麻雀,我的好梦正甜呢!」
安雅抛给他一堆衣服,立刻躲进浴室里。
「限你一分钟内穿好衣服。否则雪融了,看我饶不饶你。」
安雅估计他大约穿好了,方才脸红心跳地从浴室出来。钟威故意瞅着她,欣赏着她几乎伸手可掬的羞态。
他一把揽她入怀,搜寻着她的唇;安雅又瘫了,由他闹去。半晌,她挣开他,嚷着:
「走吧,再不出去,等太阳出来,雪怕真的要融了。」
她拉起他的手,替他披上外衣和围巾,满意地看着他,偏着头说:
「嗯,这才好看。」自己戴上了帽子,这才拉起他的手,推开门,踏在雪上。
钟威见她兴致这么好,不知不觉童心大起,揉了雪球,两人在马路上互丢起来。他哪真舍得丢她,无非逗着她玩,倒是安雅掷起雪球来,既准又狠,钟威几次又疼又冰,追着她,一路笑闹。清晨里,也有一些爱玩的孩子早早起来了,同他们一样,打起雪仗来了,看来,这一场早来的风雪竟是大受欢迎呢!
安雅带着钟威在附近的快餐店里买了一些早餐,回到房里又煮了一些咖啡,两人因为早上跑了好些路,感觉饿了,大咬起来。
钟威不时含笑看着她,觉得生平从未有过如此快乐的感觉……,安雅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埋头拚命吃……
餐毕,他们席地而坐。外面忽又变天了,早晨的阳光早就不知所踪,安雅烧旺了炉子,回头说:
「看来,这一场大雪来势汹汹呢!」
钟威躺在地毯上,随意地翻翻书报,觉得生平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舒适。安雅把被子与抱枕丢了过来,接着也凑过来,开心地笑着说:
「这样的天气最好了,绝对没有人会上门来打扰。」
钟威望着她,一个心荡神驰,将她一拉,两人滚在一起,给了她深深的一吻。
「我真的完了!」他揽着她,喃喃说道:「安雅安雅,我只想留在这儿!只想纽约的大雪一直下,我和妳,就在这里永远在一起。」
「你真傻气!」安雅心痛地把他的手揣在胸前,贴着脸颊,「不出三天,你肯定就厌烦了,你会说--该死的风雪怎么不停呢!该死的安雅怎么这么烦人呢?然后你会不停地在房里踱步,诅咒风雪记咒我--」
「不会的,教我一生一世待在这里我都愿意。只要有妳陪在旁边。」他复又低下头来吻住了她。
安雅不再说,也不再反驳,只有用最美丽的温柔回应他。
恋人的世界最容易令人沈耽。钟威和安雅在小小的房子里谈着过去,说着梦想,做着爱,浑然抛弃了整个世界。
「小时候,我还记得妳留着两根辫子,眼睛乌溜溜的。余妈妈都叫妳小梦,对不对?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这件事一直到我长大我才慢慢明白。」钟威说起童年往事,不胜唏嘘。
「我爸妈去世时,一切都很混乱,在我根本还没意会过来时,已经和姑妈来到美国了,所谓死亡这个字眼和感觉是我慢慢从成长的苦涩中咀嚼而来的。」
她弓起脚,把头放在膝上,沈在回忆里。
「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怎么擦掉眼泪,丢掉洋娃娃,步履蹒跚地开始她的人生。我去上学,别的小孩笑我黄皮肤黑头发,甚至用脏话骂我;一周以后,我也以同样的话骂他们,唬得他们一楞一楞的,再也不敢欺负我;姑妈从来不会软语安慰我,跌倒了要我自己爬起来,想念爸妈时不许哭,和她说话不许说英语,必须以我五岁前所学的有限中文和她对话;在课业上,不能输人;在才艺上,必须出类拔萃,我努力着,尽量使她满意。我的生活其实平淡如水,每天是一成不变的学习与努力。」
钟威疼惜地握住她的手。
「一直到我去台湾之前,我才知道我姑妈所认为的这一切辛苦的目的是什么。她要我踩着你父亲的名字重振余家的名声与地位。」
「所以,妳去了?」他问,并没有一丝责备或怨怪。
「后来的事你全知道了。可我回来后,觉得我姑妈似乎有些怪异。」
「怎么说呢?」钟威可以想象那样一个生命倍受坎坷遭遇的女人可能会有的表现。
「她对我的归来怒不可遏,认为我违背了她的期望。在她听了我说明之后,一点也不能赞同我。」
「妳向她说了什么?」
「大约是你告诉我的那些话,我也不晓得,不知不觉之中就用上了。」
钟威一笑,亲昵地在她脸上轻轻一捏。
「妳这颗聪明过人的小脑袋,还有什么是妳不能洞悉的?!」
安雅苦笑摇头。
「她要我做的事,你绝对想不到。」她望着他,慢慢地说:「她居然要我色诱你父亲,伺机摧毁钟氏企业。她绝不是开玩笑的,那日拂袖而去,到现在还不理我呢。」
「哈!」钟威仰头一笑,十足地不在意:「她倒真厉害,一眼洞悉我老爸的弱点。」
「你说什么?」安雅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钟威翻过身来,很严肃地注视她,清晰地说道:
「安雅,妳姑妈的想法一点都不荒谬。假如妳愿意的话,这件事并非不可能。我亲眼看见我老爸在深夜里一个人拿着妳的照片发了大半天的楞,而且不只一次。为此,我对他很不以为然。我还真的担心过,怕妳真的找上他!记得吗?我和他一齐到李家找过妳,回来后,他要我调查妳所有的资料,我照做了,心里却有千万个疑问,我怕妳真的挑上他做为复仇的踏板。当时,我还真的希望妳来诱惑我呢!」
安雅用手支着头,很有兴味地听他说下去,只插嘴问他:
「我若真的去诱惑你爸爸,你会怎么做?」
「我会吃了妳。妳敢!」钟威抱住了她。「妳是我的,绝对不许别人碰妳。」
安雅由他恣意需索,瞪着天花板,两天以来,第一次有种悲哀的情绪,眼眶里不禁浮上一层泪光。钟威约莫察觉了她的异常,停住了动作,关心地望着她。
「妳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担心怀孕?我--」
安雅摇头,逼回眼泪,再也没有心情,她拉好衣服,坐起来,支着头,问他:
「你和林若兰都是怎么相处的?」
女人!
钟威心里喊了一声,美丽如安雅,聪慧如许,终究是个女人!
他坐起,点燃一根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妳是想问我和她日常的琐事,还是想问那件事?」
安雅霍地站起,根本不看他一眼,快步地冲进浴室,哗啦啦地冲着脸。许久之后,她才绷着脸出来,漂亮的脸上涂着一层寒霜。她闷闷地坐在桌前整理东西,安心不想理他。
「对不起,」他走到她身后,试图打破僵局,「我总是说错话,总是混帐地伤害妳。妳可以骂我,打我,踢我,就是不要用这种冰冷的态度对我。安雅,我是结了婚的人了,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只能委屈了妳。妳说话啊!就是骂我也好!」
安雅奋力用笔在纸上乱涂。半晌,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纸上,一滴一滴的,烫灼着钟威的心。而他不敢轻举妄动,安雅身上有一种庄严与力量,虽不言不语,却很清楚地划了一道鸿沟,无法轻易跨越。
我明知道你结婚的事实,明知道这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却还是忍不住计较起来。我嫉妒她拥有过你,嫉妒她怀着你的孩子。钟威,我莫名其妙地嫉妒?我知道我不可理喻,我根本不该问,也没有权利问,可是我偏偏忍不住。钟威,不要理我,让我发泄一阵子,待会儿就没事了。我现在无法对你说话,你可以看看这么一个器量狭窄,不可理喻的我。钟威,你可知我每想一次你的婚姻,我的心就消一次血?我是个天生的、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如今却教我面对如此难堪的局面。威,原谅我的不可理喻!也答应我一件无理的要求,好不好?从今以后,不许你再碰她。否则,我永远不再见你。
安雅凌乱地写完,仍背着他,把纸张丢给他,泪一径落着。
钟威读完,默默地退下。他的内心充塞着酸甜苦辣 安雅所带给他的,绝对不会只有甜美与喜悦,他慢慢了解了一个事实--当真正的爱产生之际,也必然带来苦。
他坐在炉边,添着柴火,心绪乱如麻。他想,他不能这样子坐以待毙,安雅的眼泪比核子武器还厉害,再不说话,他觉得几乎窒息而死。他霍地丢开夹子,「砰」然发生巨响,安雅猛然回头,以为他生气了,势将决然而去,正怀疑之间,钟威以毅然的态度走向安雅。
「我再不说话,肯定受不了了。安雅,妳以为我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妳的身体吗?妳抬起头,看着我呀!」
他半跪着,几乎哀求她了。
「我抛下了钟氏企业,撇下了大腹便便的妻子,只因为妳的一声召唤。安雅,这心情妳难道感受不出来吗?非得我说个清楚妳才能体会吗?」
安雅迅速地用唇堵住他的话。
「别再说了,是我不对。我器量狭窄,不可理喻。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她辗转地吻他的嘴,像是为了赎她的错,她主动、大胆地挑逗着他,爱抚着他,而钟威,早已融化在她排山倒海而来的情感里……
第六章
台北钟家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钟威的突然赴美根本交代不出一个理由。钟临轩怒不可遏,他敏锐地察觉到和余安雅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却口风甚紧。他避着若兰,找钟忆问话,她愕然地摇头。
「爸,这不可能吧?你有没有搞错?哥会不会是美国那边临时有事?」
「我查询过了。他根本没和美国分部的任何人碰头!这王八蛋!做事情一点分寸也没有。钟忆,不许妳透露半点风声,包括妳妈和妳大嫂。她们若是有任何疑惑,就说妳哥赴美国处理一件紧急案件。」
钟临轩严厉地叮嘱她,脸色铁青。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她的道!」
他以为这是余安雅一手安排设计的,心里恨得牙痒痒的。立刻交代底下的人替他订位,他要立时赶去纽约,当然,他向底下的人是这么说的:「我和总经理一起到美国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攸关整个钟氏的前途。这期间你们全听刘副总的调派,有事的话他会随时和我联络。」于是,不出一天,钟临轩订了位子,直奔纽约而来……
当钟临轩风尘仆仆到达纽约,已是深夜,他只好在一家就近机场的饭店挂单,老气闷闷地住了一晚,隔天一大早,招了部出租车,朝余安雅兴师问罪去了。
来开门的却是钟威,他睡眼惺忪,好梦未醒,钟临轩一脚踢门进来,轰然巨响。
「你这王八蛋,台湾什么女人没有,你跑到美国来?」
安雅愕然地从浴室中出来,不敢相信站在眼前充满愤怒、吹胡子瞪眼睛的人竟是平时风度翩翩的钟临轩。
「钟伯伯--你--」
「妳不要叫我,我担当不起。这算什么把戏?妳可怜兮兮地从美国到台湾,一副娇弱惹人怜爱的模样,竟然把我唬过了。妳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