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主角是公主,您就不必再为我多费额外的心了。”和小天都已彻底融入元帅府生活中的夏雨,满怀感激的推辞道。
“夏雨,朵奔自六岁那年起,就跟在你们元帅身旁,名为主仆,实同手足,当时若非他的双亲在一场战乱中不幸丧生,我们也不会有缘成为一家人,对于我来说,朵奔就像小儿子一样,所以你和桑儿一样,都是主角,知道吗?”
“夫人……”朵奔轻声唤道。
“而且桑儿告诉我说,她刚南下时孑然一身,幸得你和小天原来的主人家收留,后来因元帅的弟弟鲁莽行事,伤了他们一家,才使得你们三人同病相怜的结为好友,这些,岂不都是因为有缘吗?所以朵奔,”海棠叫完他,再叫夏雨,然后说:“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准你们两个跟我谢这谢那的,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夏雨与朵奔一起应道。
“早些这样听话,不就好吗?像小天成天跟着我进进出出,让我回味了当年真儿和你都还没出征前的家居情景,最为贴心。”
听到夫人称赞自己,小天竟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看得其他人又都同时大笑起来。
“只是桑儿,”海棠转头关切的问道:“你爹娘都不来,你真的不会难过吗?”
那个波斯小王若是真的偕妻前来,我才会“难”过哩;仙龄在心中嘀咕着:而我真正希望他们能够来参加的父母,又都已经不在了,或者也可以说都还尚未出生;认真论起来,这才是令人感到有些失望的。
“娘,他们不来也好,来了不但会让桑儿因想到悲惨的过往而心寒,恐怕我也会忍不住对他们出言不逊,那样岂不是会更加尴尬?”纳真帮未婚妻解围道。
“说的也是,但他们的作为也未免太绝情了一些,连亲生女儿要嫁给当今朝廷倚重的大元帅,都还无法改变他们的心意,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海棠百思不解的表示。
个中玄机,当然只有仙龄、夏雨和小天知道,因为她在写回去的信中,说的全是自己就要嫁给乌古伦的事,对于纳真,根本连提都没有提到一句。否则以他的声名威望来说,一旦知道他就快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巴巴桑儿的父亲和继母,哪里还有不尽快飞奔而来的道理?又哪里会回了封措词决绝、毫不顾忌父女情分的信来,表示自从她离家开始,她与家中的关系,早已一刀两断,再无重续父女亲情的可能。
“娘,天下事,向来就是无奇不有的嘛,反正桑儿就快成为我们家的媳妇了,过去的种种,还是别再提了吧?”
“天下事,无奇不有。”海棠突然显然若有所思起来,但她马上又恢复正常的说:“真儿说的是,不愉快的事,咱们还去提它做什么,桑儿,你父母不来无妨,就让我身兼二职,把男女双方家长的责任都给承担下来,在‘那达慕’盛会后,为你们办一场最热闹的婚礼。”
“夫人,什么是那达慕呢?”小天问道。
“就是咱们蒙族一年一度,不分各部族,全都聚集在一起的盛会啊。”朵奔答道:“那达慕原本是朋友欢聚的意思,现在除了欢聚以外,还举行各项竞赛,到时啊,喝!”他豪迈的大叫道:“可有得你大开眼界。”
“对啊,选在那达慕后成亲,不但所有的宗亲族人都能齐聚一堂,地点又正好是在我们家乡的大草原上,你们说有多好,多壮观?”海棠兴奋的说。
“我知道当初娘便是在那达慕大会上,看到爹竞赛得胜的英姿,才终于点头答应嫁给他的,对不对?”纳真揭开秘密似的说。
“哎呀!你这个孩子,竟然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来了,也不怕桑儿他们听了见笑。”海棠的双颊微微泛红的说。
“叫不会呢,”仙龄流利的接口。“我们都知道爹生前最宠爱娘,羡慕尚且来不及了,怎么会笑呢。”
已经看了仙龄一晚娇容丽颜的纳真,实在按捺不住,索性起身绕过来拢住她的肩头,并毫不顾忌的俯到她耳边去说:“你连羡慕都用不着羡慕,因为我会让你比娘当年更加幸福。”
“纳真!”仙龄脸红心跳的推拒着,但哪里推得开,更何况她也非真心想躲,。
“好大的口气啊,”海棠开怀的笑道:“儿子,你可要说到做到。”
“那当然,有你们这么多位证人在,我就算想赖,恐怕也赖不掉吧,更别说纳真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了。”
夜风清凉,送来荷香阵阵,融合在笑语之中,让所谓幸福、所谓快乐,仿佛都成为具体可握的东西起来。
没有人知道,除了在海棠夫人所居住的“石舫”里所举行的这场欢宴之下,在元帅府内的另一处,一个恶毒的阴谋正在暗暗成形,悄悄掩至。
☆☆☆
“也客敦,你这么久没回大都去,可知我有多寂寞,我看你是被江南的莺莺燕燕给迷昏头了吧?”在也客敦所住的“真趣亭”深处的红软帐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说。
“如果她们有本领迷昏我的话,刚才又是谁让你直乐得快要死过去的呢?”也客敦淫秽的回应道。
但躺在他床上的女人显然觉得十分中听的笑说:“要死啦,这么说,你不怕被人听见了传出去。”
“你刚才叫得那么大声,都不怕被人听见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啦,我这卧房设在最里头,况且外头还有札合守着,没有人会知道的。”
“札合说你前几天才回到元帅府来,但我记得你上次回大都,又匆匆离开,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这阵子你到底是上哪里去了呢?”
“找我未来的嫂子去了。”
“你未来的嫂子?你未来的嫂不是一直都待在元帅府里吗?听说纳真宠她宠得不得了,把她当成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怎么?嫉妒啦?”也客敦的口气中隐含着挑悬的嘲弄。“别忘了八年前不要他的,可也是你自己。”
“是,八年前是我不要他的,”虽然纳真信守承诺,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分开的真相,但也正因为如此,每次面对纳真,或触及有关纳真的任何事情,她才会备感屈辱。“但我不要他,可不表示我就会乐于让别的女人拥有他;还有,当初谁晓得同样身为‘四骏’之后的察兀都,会那么中看不中用。”
四骏是当年成吉思可汗所赏封,包括木合黎在内的四位得力将领的名号,只不过传承几代下来,四骏之后的成就,当然早已不似最初的先祖那样齐名了。
“察兀都好歹也还是位千户嘛,战功虽没我大哥显赫、倒也还算差强人意,更何况他还是宗族内的长子,你当年会舍纳真而就他,看中的,不正是这一点?”
“你非得一再讥刺我没有先见之明,没有洞察先机,看不出你大哥与察兀都当年一是百日东升,一是日薄西山,因而做了错误的选择,才会甘心吗?”
“我可没说察兀都是西殒的落日,相反的,我刚刚才说他的战功——”
“够了,嘲笑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她厉声打断他说:“之前的话你似乎也还没有说完。”
“噢,你说我未来的嫂子那件事啊,”也客敦的口气突然变得阴恻恻起来。“如果今天我大哥要娶的,是真正的巴巴桑儿,那我保证你一定会比谁都还兴奋。”
“为什么?”
“因为她的长相,实在令人不敢——”
“等一下,你说……真正的巴巴桑儿,那你们府里头的这一位又是谁呢?”
“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根据我的调查,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而且还很有可能是这元帅府的前身——赵园里的小姐。”
“什么?那她怎么会冒充巴巴桑儿?而且一待便近半年,还想嫁给纳真?”
“你说呢?原因不外乎两个吧,若非贪图荣华富贵.就是要伺机报复。”
“是吗?我倒觉得不见得。”
“你的高见是……?”
“凭我女人的直觉,我认为她很可能是真的爱上纳真了。”
“爱上我大哥?”也客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认真思索了半晌,然后问道:“如果真是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为什么这样问我?”
“少来了,在我面前,还用得着佯装善良吗?本来那姓赵的小姐接近我大哥,若是为了所猜测的两项原因,那我是打算揭穿她的。”
“为什么?”
“因为看得出来我大哥这次是动了真情,而不论那位赵小姐的动机是我所猜测的哪一项,到头来,他都注定要吃苦,或者对我更有利的——受伤。但现在嘛,既然他们有可能是两情相悦,那我当然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这……干我什么事?”听得出来她非常的不自然。
“别人还可能不知道,或者只是怀疑,但我却非常清楚五年前的辽国将军之女是怎么死的,还有三年前咱们族里宿卫长的女儿,又是怎么被设计,才会死心下嫁给西夏王子,却又在一年后便抑郁而终。”
“你……!”
“放心,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整纳真吗?正好与我不想看到我大哥一帆风顺的心情相互契合,所以安心啦,我绝对不会泄漏出去的。”
“你要怎么做?”她改用冷淡的口气说。
也客敦的声音突然又不怀好意起来。“我们何不边做你最喜欢的事,再边聊我最有兴趣的事?”
“你……也客敦?”她的抗拒很快就转为娇嗔。“简直就像头猛兽。”
“也客敦……”不正常的关系,再加上共谋的计划,使房里的两人立时便陷入沉溺良知的漩涡中。
☆☆☆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大漠草原了,仙龄想起来便神往不已,若不是纳真的坚持,恐怕早几天,她还会跟未来的婆婆先行启程呢。
“儿子啊,不过先走几天嘛,你脚程快,马上就可以追上我们,我有些悄悄话,想先跟桑儿讲讲,难道也不行?”
“当然不行,打从认识她开始,我便下定决心,再也不愿浪费能够与她相处的一时一刻,所以,娘,还是请您先启程,或者留下来等我们一起走?”
“我看你想要的,不但是与桑儿相处,而且还是‘单独相处’,对不对?娘才没那么不知趣、杀风景哩。我还是先带夏雨和小天走好了,瞧人家朵奔就没你这么霸道。”
“您又怎么知道朵奔他不是敢怒而不敢言?”
仙龄边想着当时朵奔涨红了脸,急着分辨,却又分辨不清的样子,便依旧忍不住的笑开来。手捧着未来婆婆留下来,已经清洗凉干的衣物,正要转进石舫时,突然听见——”
“纳真,别瞎缠了,快走了啦,待会儿若被人撞见,可怎么得了?”
“莱拉,莱拉,那你什么时候还可以再来?”
“就算我不到这里来,你也可以到我那里去啊,只要我家千户不在,你不就可以来了吗?到我房里,总比来你这里偷偷摸摸、匆匆促促的美妙;再说你很快的就要成亲娶妻,到时我想上这里来,岂不是会更加不方便?”
“莱拉……”
“哎呀!人家才穿好的衣服,你怎么又扯开了啦,纳真,乖嘛,等你娶了那个波斯公主,想抱女人,还怕没有?不要,不要了嘛。”
“什么波斯公主?她根本就是个下贱的蛮子。”
“你是说……她是个南人?你既然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为什么还要娶她呢?”
“好玩嘛,我娘又老催着我娶妻生子,况且那蛮子长得也还算不错。”
“你还真想跟她生儿育女?”
“谁说的?等我玩腻了她,自然就会扔了她,像……以前的珂仑和苔甫嫣一样。”
“你好残忍。”但她却咯咯直笑。
“就是残忍,你才爱啊,换做我平常的模样,你又嫌无聊了,好比就因为你是同僚的妻子,所以我才想偷啊。”
“你真是坏透了……”
接下来的浪语狂笑,是所有尚未出阁的姑娘都无法忍受的,更何况发出那些声音的,还是仙龄深爱的纳真?
她终于抛下衣物,捂住双耳奔回了双香阁中。
☆☆☆
“桑儿?桑儿?”纳真一路寻进来的唤着:“阿斯兰,你在哪里?怎么不点灯?”
蜷在偏厅一角椅中的仙龄不言不语也不动,任由他四处寻找与呼唤。
“桑——原来你在这里,”纳真松了口气,随即笑出声来。“这么大了,还跟我玩捉迷藏?桑—一”
“不要碰我,”她从原本埋进的膝盖中抬起头来,双眸冷若寒星的扫向他
“我怕脏。”
“桑——”
“还有,不要再叫我桑儿,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从小订亲的波斯公主巴巴桑儿。”
本来被她怪异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的纳真,听到这里总算放松下来的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我又没有怪你,你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自责?她有没有听错?长久以来对她虚情假意的是他,骗去了她的真心的是他,背着她与别人的妻子胡来的也是他;现在他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不怪她?又说她无需自责?
“你早就知道了?而你竟然什么都没有说?纳真,把别人当傻瓜耍着玩的滋昧很好吗?看我一厢情愿的为你痴迷,你很得意吗?为什么你要这么的狠心?为什么?”她已起身,声音也渐渐的亢奋激昂起来。
“我没有说,是要等你自己跟我提,”纳真又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只得赶紧解释道:“其实对我来说,你是巴巴桑儿,或是夏雨和小天告诉我的‘怪小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
“你说什么?你说夏雨和小天早就出卖我了?原来我已经当了你们这么久的笑话,而我却还傻乎乎的乐在其中,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阿斯兰,你听我说一一”纳真伸手想要扣住她的肩膀,让她镇静下来。
但他的双手却扑了个空,硬是被仙龄给闪躲开了。“不!我不要再受骗了,换你听我说,换我问你,珂仑是谁?苔甫嫣是谁?莱拉又是谁?”
纳真万万没有想到自她口中会吐出这三个他一直努力想要遗忘,而近日因为与她相爱,也终于出现好像真能把她们抛到脑后去的曙光的名字。
“是谁告诉你这三个人名的?”他的声音跟着在瞬间变冷。
“你先告诉我她们是谁!”仙龄几乎已失去镇静的叫道。
她恨他,但在这一刻,她更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在发现他的真面目后,还无法一走了之?为什么在情梦已碎的现在,还要苦苦执着于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