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要送她去就医啊!早说嘛,不必让他吓得半死。确定那两人没事了,方首为瘫坐在诊所门口,爬不起来了。
「想不到伊悔看起来一副娘娘腔的样子,人家打他、他也不还手,体力却不错,能够抱著齐珞薰一走半公里。」他算是服了这两个人,全校师生都在说,搞不清楚像他们性格这样南辕北辙的人,怎会凑到一块儿去?
现在想想,他们同样奇怪,怪人跟怪人不配成一对,要干么呢?方首为兀自想著,吃吃笑了起来。
他哪知道?伊悔身子确实不好,不过他沈迷於制造人偶,天天抱著与人等高的人偶东晃西晃,力气会小到哪儿去?
对於外来欺负一直逆来顺受只有一个原因,一拳打出去,不只对方痛、自己也会疼,这么蠢的事,让那些白痴去做就好了,他不屑为之。
所以他也老觉得齐珞薰不聪明,成天干架,把自己弄得青红一脸有什么好?白白糟蹋一张可爱的脸蛋。
* * *
时间流逝如水,齐珞薰扳著手指算一算,她认识伊悔也有八百多个日子了。
大家都说她喜欢他,而且爱得既盲目、又毫无道理可言。
可我明明只是放心不下他啊!对著他,她不会心跳加速,也不会想人非非,这样哪里算喜欢了?
充其量只能说她的鸡婆个性被他的外刚内柔、既倔强、又软弱的个性给深深导引了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应该与爱情无关吧?边想,她抱著满怀的测验卷踹了下伊家大门。「伊不悔,开门喔!」
她没想过自己为何不喊他「伊悔」,只是……打一开始她就不喜欢那个名儿,伊悔、伊悔,悔什么嘛!
果真後悔生孩子,那就不要生啊!做的时候高兴,生下的孩子不合己意就说後悔,什么玩意儿嘛!
要她说,当他们的孩子才可怜,无法选择父母,衰毙了。
「伊不悔。」脚下继续踹,而且越踹越大力。「快开门……」
砰地一声,门板垮下,她迎上玄关里一双愤然怒眸。
「呵呵呵……」傻笑。「不悔儿,那个……」虽然已经是第N次了,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伊悔二话不说,转身往内走。
「糟糕!」吐吐舌,齐珞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
伊悔走到壁橱边,打开,拎出一只工具箱往後丢。
「呃!」齐珞薰闷声接个正著。
伊悔连回头望她一眼也没,继续往厨房方向走。
齐珞薰搔搔头,将怀里测验卷往茶几上一搁,认命抱著工具箱修门去也。
咚咚咚,一阵敲击声响起。
齐珞薰摇头晃脑,边哼歌、边把门板钉回原位。
不是她自夸,打认识伊悔後,她的生活技能直如旭日东升,进步飞快。
现在她会修门板、换玻璃、刷油漆、贴壁纸……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不过……她怎么会在他家学会做这么多工程?
「哇!」一时没注意,工具箱翻落一地,顺道将镶在玄关处的穿衣镜敲下一个小角。
「惨了。」猛一跳起来,她朝厨房冲去。「不悔儿,那个……三秒胶……」
他埋在报纸里的脑袋连抬一下都不曾,只是伸出手指往冰箱方向一指。
不是他定力超好,八风吹不动,实在是对於她在他家惹祸太习惯了;哪天,若她突然不闯祸了,说不定他还会觉得不习惯呢!
「谢谢。」齐珞薰打开冰箱,找出三秒胶,又埋头往外冲。
咚,脚下踢倒某物。
她脸一白,眼睁睁看著一张雕花精致的骨董椅飞撞上墙壁、再掉落大理石地板,椅脚与椅身分断成三截。
「对不起。」终於想起来为何她会在他家里做这么多工了。
因为她每回到访,十次有十一次会撞坏、打破、弄垮某些东西;为了弥补,她只好努力、拚命地修理它们,时日一久,不出师都难。
呜……「不悔儿,我不是故意的。」她卯起来鞠躬又哈腰。
他望都不望她一眼,把看完的报纸四四方方摺回原样,然後,转身上楼去。
「不悔儿。」她在他身後哀嚎。他总是这样,一出问题就躲进二楼卧室里、把门关上,这样很难沟通耶!
偷偷地,她试图跟在他身後往楼梯方向走。
他也不说破,拐上楼梯、走进房里。
她踮著脚尖跟进,瞧见房里多出一具人偶,眼睛一亮。
「哇!」才伸出手想碰。
「齐珞薰。」他像後脑长了眼睛,一下子捉住她的小辫子。「你敢再上前一步,从今而後,别想再进我家门。」声音比冰还冷。
她瞬间顿住身子。「那个……是新的作品吗?」好漂亮喔,不过怎么有些眼熟呢?
「嗯!」轻应一声,这几年也不知为什么,每回他做了新作品,就是会希望她看一眼,所以才会对她偷偷摸摸的行为无动於衷。
她背著手,小心翼翼绕著人偶转了一圈。
「这是谁啊?」她发誓,她一定见过这个人,那脸型、五官,太熟悉了。
他不说话,直勾勾地望著人偶发呆。那是谁?他心中最深切的孺慕——母亲。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做人偶就是想创造出一个家,里头有和蔼的父亲、慈祥的母亲、美丽的姊姊、爱笑的大哥和老是捣蛋的小弟,也许还有爷爷和奶奶。
他的家里洋溢著快乐的笑声,家里的每个成员都会被幸福所包围。
只是努力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成功。人偶不管再如何栩栩如生,都无法拥有生命,它们……不会安慰他、拥抱他。而他,寂寞依旧。
「不悔儿?」她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你在想什么?」
他甩甩头,脱下外套、拿出雕刀,准备继续未完的工作。
「你回家去吧!」他做人偶的时候,不喜欢身旁有人。
事实上,连已完成的人偶他都不爱被人看见,家人又不是展示品,任人参观。
只有齐珞薰例外。已忘了是何时开始的,总之,她成了他作品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欣赏者。
「可是……」她眼珠子转呀转的,就是不想离去。
「有什么事快说!」他的耐性下好,即便是她,惹火他,照样轰人出门。
「老师要我拿测验卷给你,明天交。」终於想起留下的理由了,她笑。「所以……」
他摆手打断她的话。「等你把我家恢复原状,喊一声,我再下去。」冷淡的声音,但起码比冰点温度好一些了。
「真的?」意思是说,她还可以留下来喽?
「快去。」
「是!」齐珞薰松下一口气。「等我五分钟,我立刻把门板、穿衣镜、骨董椅全部修好。」
啦啦啦!他应声了耶,那就代表他今天心情还下错,也许晚一点还可以请他教她功课,他的教法一流,只要受他指导一遍,当月考试她一定能从吊车尾爬上前十名,屡试不爽。
好快乐,其实每回来他家都好开心,尽管他总是冷言冷语、寒著一张酷脸,她就是觉得待在他身边很舒服。
唯一的缺点是……好好一个平凡人家干么弄得像座样品屋,到处摆满骨董,害她待得胆战心惊,深怕一个不小心撞坏某样东西,她打拚半辈子也赔不起。
不过迄今,她搞砸的东西也没少到哪儿去啦!庆幸伊悔从没叫她赔过。
「想想,他虽不爱说话,但人真的挺不错的。」呵呵呵,搔搔头,她儍笑,修东西去也。
* * *
「哈哈哈,最少都有八十五分耶!」拿著考卷,齐珞薰笑得就像签中乐透头彩。「我就知道只要不悔儿肯敦我,这回月考我绝对名列前茅,不过……」
侧头瞥向隔壁桌的伊悔,他每一张考卷的分数栏上都打了个大大的——六十。
怪了,他的程度明明就那么强,为何自己考的时候却无相同好成绩?
要说他不懂的话,那鞭辟入里又简单明了的解说是打哪儿来的?
要说他懂,怎么会考出这种成绩?而且,每科都整整六十,太神了吧?
「不悔儿。」偷偷拉拉他的衣袖,她轻言。「你好厉害喔!竟能这么准,每科都考六十分。」
瞄她一眼,伊悔默默把考卷收进书包。
没得到回应,她不死心再问一次。
这回,他连看都不看她了,从抽屉里抽出英文课本,徐缓翻阅。
「不悔儿……」她的声音微微放大。
他不说话,但额上爆出小小青筋。
「不悔儿!」她叫得更大声了。
他眯起眼,唇方启,想叫她闭嘴……
「齐珞薰、伊悔。」台上,严锣正横眉竖目瞪著他们。「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 ?可不可以告诉老师?」
伊悔恨恨瞪她一眼。
齐珞薰整个背脊僵硬起来,不是因为被严锣骂,而是,伊悔生气了。
她好怕他的怒火,每回他板起脸不理人,她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似,心头闷得难受。
「没、没有啊,老、老师……我们什么也没说……真的!」她只差没发誓了;可惜语尾抖得太厉害,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严锣几大步走下讲台,来到伊悔和齐珞薰的座位边,拎起她的考卷,瞄上两眼。
「考得不错嘛!平均都有九十分。」完全不像平常那位只会要拳弄武的小师妹。
「嘿嘿嘿……」她笑得有些得意。「多亏不悔儿教得好。」
「噢!」严锣意味深长地瞥了伊悔一眼。「这么说来,伊同学的成绩应该更好喽!毕竟,他可以把别人教得这么棒,自己怎么可能不会?」
齐珞薰的笑容狠狠垮下。「这个……」
「伊同学,可以把你的考卷让老师看一下吗?」严锣笑得很和蔼,语气却十足别有用意。
「不行。」伊悔还没有所反应,齐珞薰却已抢先答道。
「为什么不行?」严锣挑起眉。
「因为……」齐珞薰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没什么不行的。」伊悔却冷冷地打开书包,掏出考卷递过去。
「不悔儿。」齐珞薰拚命以眼神向他道歉。
伊悔只顾看他的书,望都不望她一眼。
倒是严锣接过考卷一瞧,脸先黑一半。「伊同学,如果说齐同学的成绩是你教出来的,你本身却考这种成绩,不是很说不过去吗?」
「教人的并不一定懂得全部,有时候,理解和考出好成绩是两码事。」
「既然理解,又为什么考不出好成绩?」
「理解是指了解事情缘由、足可理出一条可循之脉络;但要考出好成绩除了懂之外,通常还需要一点好运气。」
「这是说你考运下好?」严锣轻笑地挥著手中考卷。「那可真巧了,你每科都考六十分?」
耸耸肩,伊悔面无表情。
严锣却觉得一颗心快被气炸了。
「伊同学,人生是你自己的。不管你过去曾发生何事,老师都希望你别糟蹋生命。」牙根咬得死紧,若非碍於老师身分,他真的会挥拳扁人。
然伊悔却不动如山,只管冷笑。「我是如此愚蠢的人吗?」
轰地一声,严锣只觉心头火山爆发。「若非如此,你怎会每科都考六十分?别告诉我是巧合,我不信。」
「那当然不是巧合。」
「那是什么?你在耍老师吗?」敢点头,绝对扁死他。
「我没那么无聊。只不过我不以为学业是生命中的唯一,六十分足够了,我的人生中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做。」他的人偶。
「这是说,你是故意考六十分喽?」严锣语气险恶。
伊悔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你——」严锣一口牙床咬得嘎嘎作响。这么不受教的学生他还是生平首遇,简直快被气死了。
齐珞薰发觉气氛越来越僵,只急得满头大汗。「老师,读书又不是单为考试,不悔儿全部都懂不就好了,干么非要求他考好成绩不可?」
「不考试,我怎么知道他对於课本里头的内容是真懂还是假懂?」快忍不住吼起来了。
「不悔儿既能帮我整理出所有的课本重点,就表示他都懂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既然懂,却考出这种成绩,摆明了是故意使坏。」
「那……人家不想要好成绩不行吗?」为维护伊悔,齐珞薰可是豁出去了。「大师兄真不讲道理。」
「齐珞薰。」早说好不在学校泄他底的,她竟违约,严锣给气疯了,怒火直冲三千丈。「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自己想清楚。」
「大师兄不讲道理。」气到了,她的嗓门也跟著大起来。
两师兄妹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叫吼得不亦乐乎。
反观当事人伊悔却静静地坐在一旁,背英文单字。
他不讨厌读书,却不喜欢将全副心力花在课业上;为了多留些时间做人偶,上课时他会非常专心听课,但仅限於上课时间。
突然,天外飞来一记怒吼。「伊悔,下课後我会联络你父亲到学校一趟,今天你晚一点离开。」
「好哇!」他回得轻快;反正也一年余没见过父亲了,看看也好,不过……他怀疑老爸会有空来,毕竟都一年多了,老爸连一秒钟也没路经家门,比那为治洪水而三过家门不入的大禹更伟大。
「大师兄,你怎么可以威胁不悔儿?」齐珞薰跳起来。「我要告诉爸爸,你仗势欺人。」
严锣直气得全身发抖,这两个混帐学生,啊!好想仰天长啸,他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要受此折磨?呜……他不想干老师了,呜呜呜……
第四章
当那道颀长的身影从校门口缓缓步入、慢慢接近自己时,伊悔整个人呆了。
父亲,他那位大忙人父亲居然肯为了他拨冗前来,大地要裂开了吗?不,也许下一秒他会发现自己长了翅膀、在天上飞——
「呃!」真的有人飞出去了,但不是他。
「爸——」他拚命往前冲,却仍拉不回被揍得飞进树丛的父亲。
怦、咚!人影压垮一丛矮树後,狠狠坠落地面,然後……
「唉哟!」一阵哀嚎声起。
伊悔煞住前冲的脚步,回头,望向不远处胀红著一张娇颜的齐珞薰。
「你……」她居然揍他父亲耶!还一拳把人打飞出去,再一次见识到齐家名闻全台的武功有多强。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捧著右拳惊慌失措。「我看见他举起手,以为他要打你……我不知道他是你爸爸,我只是想救你……对不起。」
嗯,其实她也没错啦!他老爸是常常对他动手动脚,但再怎么狠也没她恐怖好吗?
摇摇头,他小心翼翼接近树丛。
哗啦!一个人影跳起来,脸上还挂著两管鼻血;乍见伊悔,来不及嘘寒问暖,一记巴掌抢先扬过去。
啪地!打是打中了啦,但却非目标物。
「齐珞薰!」伊悔扶著倒入怀中的柔软娇躯,一直以为像她这般粗鲁的女子,整日打拳练功,身子骨应该很结实才对,可她纤细的曲线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么样的娇小,腰细细的、肩膀小小的、全身上下软绵绵,果真是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