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悔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黑衣人抡拳扑向伊悔。「一拳让你倒下。」
「想得美。」他闪身,从黑衣人腋下钻进房内。
黑衣人一拳未竟全功,反因自己前冲的力道摔到走廊,差点撞到对面墙壁。好勉强才立稳身子,他怒气冲冲。「本来想你乖乖听话就算了,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我也不客气了。」像头发疯的猛牛,他埋头又冲了过来。
「敬酒、罚酒,你都留著自己喝吧!」伊悔轻啐一声,待他冲到门边,砰一声,使尽全力甩上房门,然後……
咚!就听闻走廊上传来一记重物落地声响,接著……一室的静默。
「白痴。」轻撇嘴角,伊悔打开房门,果然在地上看到一个被门板撞晕过去的笨蛋小偷。
「我是不喜欢使用暴力,但那不代表我手无缚鸡之力。」想一拳解决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都跟谁混在一起,全台青少年武术冠军的齐珞薰耶!不必学到她的八成,一成就够这笨家伙尝了。
他拿脚踢了踢黑衣人,确定对方已昏迷。
他弯下腰,揭去他的口罩,果然是张陌生的面孔,却不知是谁雇来偷人偶的。
但不论幕後主使者是谁,他都不想报警,一来,不愿有捉到熟人的一天;二来,他讨厌麻烦。
想了半天,他决定把这个黑衣人丢出去了事。
但前提是,这家伙得光溜溜的,被绑住四肢,像条猪仔一样被扛出伊家大门。这是他妄想欺负他「家人」的惩罚。
噢,别担心他没力气、扛不动人,与人等高的人偶他扛惯了,一个笨小偷还难不倒他。
* * *
伊家的夜贼事件最後只惊动了一个人——严锣。
次日一大早,严锣在新闻快报里看见伊悔住的社区附近出现一名被捆得像只待宰猪仔的裸体男子时,蓦然想起齐珞薰临去日本前的殷殷叮嘱——记得偶尔去探望一下伊悔,千万别让他又工作得忘了吃饭、睡觉。
他的责任感突然发作,便上超商买了些食物,寻上伊家大门。
他站在门口,按了好久的电铃,没人应门。若非做过伊悔三年导师,深知他讨厌外出的个性,他真会以为他是去玩通宵,忘了回家呢!
电铃足足响了十分钟,里头才传来一记睡意浓浓的声音。「来了,谁啊?」挺没好气的。
「伊悔,是我,严锣。」他自我介绍。
「不认识。」里头却传来令人绝倒的回应。
严锣浓眉拱起半天高。「我是你高中导师。」
「没印象。」门还是不开。
「我是齐珞薰的大师兄,别告诉我你连齐珞薰是谁都不知……」不等他说完,大门豁地开启,伊悔紧张期待的脸出现在门的另一侧。
「齐珞薰!」视严锣如无物,他一心三思只想寻找那带走他平静心灵的女子。但……她不在?「她在哪里?」
严锣很讶异,想不到伊悔如此看重齐珞薰。
过去他们是不是都误会了,这个男人并不冷漠,相反地,他热情得过火。只是他的热情只能专注於一物,因此他会忽略很多东西,让旁人误以为他淡漠如水。
「她不在。」严锣说。「她人还在日本。」
「那你来干么?」伊悔堵在大门口,丝毫没有邀人入内一游的意思。
「小师妹临去日本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三不五时过来探望你一下,以免你工作过了头,不是忘记吃饭、就是忘记睡觉。」
「我不会忘记吃饭和睡觉的。」说完,他就准备关门了。
「等一下。」严锣一脚卡在门板上。「看看你那张疲惫不堪的脸,说你有准时吃饭睡觉谁相信?」
「我说我有做就是有做。」至於品质如何?那不关严锣的事,他也不想告诉他。
严锣瞪著他,一把火在心中烧。「伊悔,你年纪也已下小了,别老说些任性的话好吗?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请替关心你的人想一想,至少别让小师妹担忧。」
提到齐珞薰,伊悔强硬的姿态有了些许的动摇。
看出他的弱点,严锣进一步威胁。「还是要我打国际电话通知小师妹?她不过出国半个月,你已经快把自己搞死了。」
他有一些心动,希望齐珞薰在接到电话後,会从日本赶回来。
但下一秒,严锣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师妹应该告诉过你,她这回到日本是去参加全日武术观摩会,她以贵宾身分出席,将有好几场的功夫表演与对打练习。你没练过武也许不晓得,但武人过招,专心一致最重要,些微的疏失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憾恨,你不会希望小师妹因为担心你而犯下失误吧?」
伊悔瑟缩了一下,无奈开口。「我有睡,但一直睡不著。」那语气像个无辜的孩子。「饭,我每天吃一餐……」
「吃一餐,你干么吃那么少?」
「吃完了就没有啦!」他不耐烦地紧紧皱著眉头。「齐珞薰只留下三天分的食物。」
听听他的口气,好像没做足十五日份的食物再走是齐珞薰的错。严锣难忍怒火地低吼:「给你三天分的食物就是告诉你,你要在三天内把那些东西吃完,然後再去买其他东西吃。」
「不要。」他回得任性。
「不要什么?」严锣快捉狂了。
「我不要吃外面的东西。」
「难不成你想靠著那三天分的食物过十五天?」
伊侮真的点头了。
严锣终於有些了解齐珞薰无法离开他的原因。他虽然外表已长成翩翩男子,但内心里仍保持部分的童真,比谁都易感、也孩子气。
他,万分无奈。「你会饿死的。」
「不会。」顶多瘦一些,就当减肥喽!伊悔不在乎。
努力深吸口气、再吸口气,严锣将刚才在超商里买的饭团、三明治塞进他手里。「不管你想将小师妹做的饭菜分成几天分,都得搭配这些东西一块儿吃。」
他冷冷地看著那只手提袋,一点想将它们接过的意愿也没有。
「我要告诉小师妹喔!」严锣再度威胁他。
这一回,他皱著眉头接过了,却是一脸的嫌恶。
严锣只觉好气又好笑。「算啦!只要你好好吃、好好睡,应该就没事了。另外,我今早在新闻快报上瞧见一则消息,听说你住的这个社区出现一个裸体男子,这年头变态不少,你要小心,以免……」
「那是我做的。」伊悔忽然插口道。
「总之呢,你要小心门户——什么?你再说一遍。」严锣话到一半,整个人呆住。
伊悔将昨日小偷闯进家门企图偷窃人偶的事说了一遍。
「你怎么没报警?」严锣大叫。
「我怀疑那家伙是某个熟人雇来的。」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所以他默默地隐忍下来。直到天亮,跟父亲打了通电话,父亲说他会处理,那就让他处理喽,伊悔懒得管。
严锣非常不赞同他的作法,放任罪恶就是鼓励它。然而,他却能了解伊悔心头的无奈,和他表现出来那万分笨拙的体贴。
原来他不单单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有很复杂的心思和温柔的感情,却将它们埋藏得很深,难怪没有人看得见。
这一刻,忍不住有些佩服那位粗枝大叶的小师妹,她居然可以看透伊悔别扭言行下的真心。她是真的粗心吗?也许她才是最细心的那一个。
* * *
伊悔坐在床上,看著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一则有关日本游览车翻覆意外的消息。
那本来不会吸引他的注意,但上头打出来的伤者名单却大大地令他震撼。
齐珞薰——
那三个字亮闪闪地在萤幕上晃动著,瞬间,伊悔整个灵魂被抽离了。齐珞薰出事了,怎么可能?他……有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严锣!对了,他是齐珞薰的大师兄,应该知道更多的消息,他可以去问他,她现在还好吗?伤势重不重?她……
该死的,他没有严锣的联络方法。他从来不关心他人,从来不——
现在该怎么办?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半晌,一动也无法动。
然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沁凉晚风吹过,带来刺骨寒意,唤醒了他迷失的神智。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高中校园的门口前。对了,严锣在这间学校任职,只要他守在这里等,终会等到严锣,问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茫然的视线投向对面高耸的门梁柱,旁边种植著巨大的椰子树,横生的枝叶与浓黑的夜幕融合成一气。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齐珞薰的情形。
那一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他在校门口被一群混混学生包围。
路过的学生纷纷闪避,惊惧的神情好像他所处的那块地方是处龙潭虎穴。
而他,也没想过要求援,对於这种事早习惯了,在团体生活中,一致性比什么都重要,比别人特出很容易变成被攻击的目标。
所以他的金发、雪肤、蓝眸、娇颜便成了被欺负的最佳代表。
他像个旁观者,冷静地数著大概要挨上几拳、几脚才能脱出困境。
但事实是,那一天,他一拳也没挨到。
齐珞薰适时出现救了他。从此,他孑然一身的生命里多出了一道身影。
不知道她为何爱黏著他,明明,他们是性情如此相异的两个人,撞在一起,除了争吵、沈默不语外,能有所交流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
可她一直没离开过,高中三年、大学半年,然後,他休学,专心做起人偶……足足十年有余,她几乎每天、最多不超过三天,必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从没想过,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存在著;但从不与人接近的自己,还是让她住进自己的心房。
他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并允许她观赏、触碰他的人偶。
他除了购买做人偶所需的材料外,很少花钱;他吃的东西是她做的、穿的衣服是她挑的、住的地方是她打扫的……他从不管一些生活琐事,却能过得逍遥自在,只因为有她。
然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薪水存进了她的户头里,她会看他需要什么东西,适时地带来给他。
他……几乎不必外出,再也不须面对众人挑剔、诧异的眼光了。
认识她之後,他慢慢地享受到生命的喜悦。
她让他非常地放松、舒服。
虽然有人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是不正常的,但他实在讨厌面对人群,除了她,任何的人际来往他都不想要。
可她走了,远去日本,一消失就是半个月。
当他知道,他将有整整十五天、六百个小时无法见到她时,平静的心灵远离了他。
他失眠、他焦虑、他烦躁……他每天都过得辛苦不堪,要不是後来严锣威胁他,不好好照顾自己,齐珞薰会担心,或许还会因大意而在武术观摩会上犯下严重失误,他恐怕早去买来大包安眠药,每天吞一颗,睡到她回来为止。
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几乎已融入他的骨血里,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直到在新闻上看到她发生意外的消息,他才猛然惊觉她的重要性。她没事吧?会不会再回来?万一……
云云世间只剩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齐珞薰、齐珞薰、珞薰、珞薰……」喃喃念著她的名,他抬头望天,祈祷著她的平安归来。
然而,漆黑的天幕回应给他的却是丝丝冰冷的夜雨。
从初开始的毛毛细雨,几分钟後,变成滂沱大雨。
转眼间,他被淋得湿透,却还是没有移动分毫,怕这一走,会错过严锣、错过得知齐珞薰安危的唯一方法。
他痴痴地站在校门口等著。雨越来越大,渐渐地,他脚边积起了水。
他还是没动,一直一直地站著,就算大雨带走了他的体温、换来刺骨寒意,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人偶。
* * *
清晨,当严锣扛著大包行李袋来学校办理请假事宜,准备直飞日本探视时,一眼就看到伊悔被冻僵了的身影。
「你在这里干什么?」发现他青白的脸色,严锣有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
「齐珞薰?」他如火烧灼般的嗓子只能发出这三个音。
「还没找到她,不知道情况如何,不过没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他话一说完,伊悔突然整个人倒了下来。「喂!」严锣及时抱住他,却在入手瞬间,被那冰冷的身体和灼热的呼吸给吓了一大跳。「伊悔——」
「严老师,你认识这个人啊!一大清早,我过来开校门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淋得一身湿,我叫他进去躲一下雨,他也不听,不知道在想什么。」工友这么告知。
在想齐珞薰吧!严锣对著工友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可以麻烦帮我叫救护车吗?」他有预感,伊悔不是一大早来这里等的,恐怕打昨天夜里看到新闻快报,他就来了,等著向他问一句——「齐珞薰好吗?」
结果却把自己弄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唉!怎么有这么笨拙的人?严锣算是被他打败了。
放下行李袋,他两手抱住伊悔,让他睡得舒服点;心里已有认知,今天的日本行大概是要延期了。
第八章
结果伊悔一觉睡了三天三夜,待他再度醒转,严锣已经急得很想一拳让他睡到天荒地老,这辈子都不必醒了。
「谢天谢地,你终於醒了。」严锣拎起早早准备好的行李袋。「既然你已经没事,我要去日本……」他还没说完,伊悔不顾点滴的针头,猛地坐起,捉住他的衣袖。
「喂!」严锣瞧见伊悔腕脉上汩汩流出的血,顾不得形象,开口就喊:「护士 !」
算他运气好吧!护士正派药到病房门口,听闻吼声,瞬间怒气沸腾的出现。「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小声点,别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他……他他他……」严锣指著伊悔血流不停的伤口,话都说不全了。
「唉呀!」护士一见病人的妄为,脸都白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跑过来,先为伊悔止血,正准备帮他将点滴针头再插回去,他却……「先生,麻烦你先躺下来,你这样我很难做事。」
伊悔似无所觉,身体半靠著病床,两只眼睛直直锁著严锣,生怕一个眨眼,他人就跑了。
「先生?」护士皱起眉头。
伊悔始终不发一语。
严锣不得不对他的执著投降。「好好好,我保证不丢下你一个人去日本,这样总行了吧?」
伊悔只是看著严锣,嘴唇蠕动半晌,似欲开口,却没发出半丝声响。
「你到底想怎样嘛!」严锣的耐性正在急速流失中。
他又努力地震动喉头片刻,一个模糊难辨的嘶哑声音被磨出了口。「她……薰……」
「小师妹?」提到齐珞薰,严锣的神色迅速黯淡。「还没找到人,根据同车的乘客表示,车子翻覆山谷时,很多人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小师妹的情况算是好的了。她曾帮忙将多位伤者拉出被挤扁的车子,为他们做急救,後来其中一个伤者因为受不了压力,发狂跑走,小师妹去追他,就此一去没回头,他们猜测她八成是迷失在深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