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达学。
看着讲堂上这块题上金字的大横匾,任思贤露出了一个满意而骄做的笑容。
身为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又享有崇高威望的白鹿书院山长,他是踌躇满志的。
要是他的娘子别闹别扭离家出走,至今音讯全无的话,他就真是标准的事业和家庭两得意了。
“爹!爹!”
他那刚满十六岁的女儿任如是提着裙子,大惊失色的喊着冲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啦!”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任思贤捻着胡子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女孩子别提着裙子跑,端庄一点。”
“不是呀!”她指了指门外,气喘吁吁的说:“隔壁、隔壁……终于盖好了,现在在放鞭炮还有舞龙舞狮,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呢。”
“难怪!”他就说嘛,群山环绕风景优美且宁静的书院,怎么会突然劈哩伯啦的震天价响,吵得不得了,害学生们课也听不下去,全都溜得精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
隔壁大兴土木的动工了半年多,只见高楼亭阁不断的建,规模宏大又颇为气派,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有这么好的眼光,相中了这里地灵人杰来跟书院当邻居。
想必也是好学的人家吧。
“爹,你不知道啦!”任如是气急败坏的说:“那、那是一间学院呀!横匾都挂出来了。”
“啊?!”任思贤惊讶的说:“我瞧瞧去。”他虽然惊讶又好奇,但还是从容的把手背在身后走出去。
谁会那么不识相把学院开在历史悠久、声誉卓然,还有先帝御赐“天性达学”匾额的白鹿书院隔壁?
这不是开了稳倒,自讨没趣吗?
“爹!”任如是一跺脚,急道:“我跟你说,那是间专收女子的学院。”
“什么?”任思贤停下了脚步,大声表示他的惊讶,“谁会做这种胡涂事!”女人读书?这象话吗!
“就是方素心……”她小声的说:“你的娘子啦。”
“荒唐、胡涂!”他忿忿的一甩袖,步伐再也轻松从容不起来了,“我去把她带回来。”
他知道他那个娘子一向好强,虽然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但还保有小郡主的任性和骄气。
跟他吵了一架就抛夫离家,哪个恪守妇道的女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半年前她为了教导如是的问题和他起了争执,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她就气呼呼的离家出走。
他还以为她是回娘家反省去了,没想到居然是玩这个花样。
她一定是为了证明他的看法是错的,所以才搞出这么一件荒谬绝伦的胡涂事来。
他是绝对不会错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既是身为女子便不需费心调教、浪费时间,女人只要殷勤持家、养儿育女,替辛苦的男人布责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伺候得他服服贴贴的就行了,跟人家读什么书呢?
“爹。”任如是跟在他身后问:“我看娘是存心要跟你打对台,不回来啦。”
“她不回来也不行,她以为管理一间学院是儿戏吗?”为了跟他斗气砸下的银两怕没有几十万两了。“女人就是办不了事,真不知道你娘脑袋里装什么!”
虽然说郡王府是有这个手笔,但夫妻吵架需要这么浪费吗?几十万两恐怕都白花了,他估料不用三个月他娘子的学院就得关门大吉。
“当然不是儿戏。”方素心冷冷的反驳,“站在门口就听见有人在放屁,这么大口气也不怕熏死别人,哼!”
“娘,你就别跟爹闹脾气,赶快回家了啦。”
“我才不是跟这种人闹脾气,我有那个闲工夫吗?”她瞄了丈夫一眼,“我只不过是想给女人出口气。男人算什么东西,要是有机会的话,女人绝对能做得比他们好。”
“笑话!娘子,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想变着法子来讨我欢心,说这么有趣的话来
让我开怀大笑,哈哈哈。女子学院?亏你想得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等着看吧!”方素心受不了他的嘲笑,气呼呼的说:“我的学院一定把你踩在脚下,踩得死死的。”
“我还真是期待呀!”任思贤假意往四周看了看,“不过娘子呀,怎么看来看去这些人都是我的‘男’学生?学院开得这么大,不会连一个学生都没有吧?”
“你!”方素心被说到痛处,勃然大怒道:“你少得意,明天就有成千上万的学生负岌上我学院来,擦亮你的狗眼等着看吧!”
任思贤摇摇头,“娘子,没关系的。没有学生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我叫我的学生们进去给你添添人气,讨个好彩头。否则你开三天就倒店,身为相公的我脸面也挂不住呀。”
“你这个混帐”她气急败坏的吼,“用不着你假惺惺的装好人!”她把女儿的手一拉,“这不就有一个了吗?现在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会有更多人的。”
“啊?”任如是非常困扰的说:“娘,我不行啦!我都要嫁人了,不想念书了。”
“哪有什么行不行的!”方素心把她拉了就走,“跟着你那混帐爹,连你都没出息了。”
她开女子学院,女儿理所当然要当第一个学生来壮壮声势,否则一个学生都没有,她多没面子呀。
不行,她得想办法多弄些学生来,否则真的会被任思贤那个乌鸦嘴说中。
第一章
顶着一头被丫鬟梳弄得完美无缺的同心髻,杜霏霏一身华服,金步摇、玉流苏随着她身躯的移动,微微地晃动着。
原该美丽的脸上,不期然出现了柳眉微蹙的愁样,足以惹得任何男人心生爱怜。
带着勉强勾勃出的笑容,她款款莲步轻栘向那始终大门紧闭的书房。
以为自己身分特殊,故而挺起胸膛准备长驱直入,不意……
一眨眼的时间,纤细的她面前已经横亘了两座像山一样粗壮的身躯。
“让开!”被人挡住了去路,霏霏不悦的低喝。
“杜姑娘,二少方才交代了,他正在处理重要的商务,任何闲杂人等皆不得进入打扰。”护卫张杰望着她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屑,但仍语气恭顺地说道。
“啥时起,我要见我的未婚夫婿,还得要挑时间了?”被阻挡不悦明显的写在娇俏脸上,向来轻快的嗓音自然也跟着微微拔高了些。
她不过是来找她仲阳哥哥,这些人干啥总挡在她的前头啊?!
要知道她和仲阳哥哥可是从小就媒定了的未婚夫妻,她等于是他的妻子,妻子要见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吗?
霏霏越想越不悦,原本总是挂在脸上的甜笑沉了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顿时展露无遗。
但这贵气却没有震慑住两名护卫,只见他们壮硕的身躯不动分毫,依然直挺挺的站立着。
“杜姑娘请见谅,二少真的在忙,还请你先回畅心院,我等会会禀告二少你有事找他。”张杰弯着腰,嘴里告着罪,但话语中的坚持可没少上几分。
在管宅里的大大小小谁不知道,管仲阳之所以会派他们俩守在这儿,纯粹就是为了挡下眼前这个惹得他心烦的杜家小姐。
“可是我的事很急耶!”娇俏的唇嘟得更高,她以着骄纵的语气,不依的说道。
那模样活像是个被人宠坏的小娃娃,正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生起闷气。
“这……”敢情这女人今天是来找碴来着,好心好意的劝告想避免她误触地雷,怎知她却丝毫不肯领情,原本好声好气的张杰也忍下住微沉下脸。
"再急的事也急不过二少的命令,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他捺着最后的性子,像是对待娃儿似的哄骗道:“我保证晌午之前,二疋会让你见上二少一面。”
骗人!霏霏的唇嘟得更高了,因为这样的保证她已经听了好多天了,每次张杰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三天过去了,保证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想着想着,她原本还软绵绵的语气顿时强硬了起来,“我不管,我现在一定要见他。”
从小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长大的干金小姐,哪里能够一再的承受不能见着未婚夫的不如意?!
要知道,她爹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商贾,家财万贯不说,那用金钱所堆积起来的势力与管家可是不遑多让。
“可是……”张杰本以为自己可以不负主子之望的将她顺利打发走,没想到她今儿个竟然这么不好骗,让他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已经打定主意的霏霏就趁着他那一怔仲,仗着自己身躯娇小,也没人敢对她无礼,眼尖地觑了个空便往书房前钻去。
“杜姑娘……”张杰与兄弟张冲对视一眼,竟也只是双手一摊,完全没有追去的意图,只是无奈地喟叹道:“终究也是让二少找到了个退婚的理由了。”
无才又不贤,多大的帽子呵!
只怕这顶大帽子一罩,饶是那杜家的势力再强,只怕也很难继续将这堪称“门当户对”的婚约维持下去了。
“是啊!”张冲赞同的点了点头,还不忘以不屑的语气补充挞伐道:“既无知,又不懂得妇德两字怎写,活该要被二少给退亲了,要知道咱们二少可真是个人中之龙,足以与他匹配的女人,不但要有家势、财貌,更重要的是要才艺俱全,可惜这杜霏霏虽然空有美貌,待人也还算和气,可却偏偏是个无才无德的草包干金,怎么配得过?也莫怪二少想要退婚,只不过那杜家的财势……”
“她杜家虽然有财有势,但却把自家的女儿养成了无知的千金,得到这种下场,也算得上是自作孽,我想二少自有办法可以退婚的。”
“说得也是,二少那心机啊……”
两人的对话随着微微轻风,浅浅窜入了原本疾步行走的霏霏耳中,让她忍不住顿住了步伐。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仲阳哥哥想要退婚,那她和爹娘的脸面要往哪儿放?
紧咬着薄唇,也分下清心中那骤然纠结的情绪是难过,还是难堪,原本停滞的步伐忽又飞也似的加快,然后顾不得该敲门的礼仪,砰地一声推开了书房那扇沉重的门扉……
眉如星剑,眸若幽潭。
管仲阳神色自若的看着帐本,望着那一笔笔足以让管家人恣意挥霍,不用忧愁的进帐时,原本紧抿的唇微微勾起堪称满意的弧度。
谁说偏房所生之子,便应该没有雄才大略的经商天分呢?
他就偏要用铁一般的事实堵住那些人的嘴,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管仲阳的每一分能力都胜过那正室所出的管仲寒,他要用他的能力让人看轻管仲寒那不战而屈的懦弱。
管仲阳的心思因为那帐本而倘佯在一片胜利的骄傲之中,突然问,一记重重的推门声让他的骄傲冷凝,尤其是当那娇弱的纤躯映入眼帘之际。
端坐上位,他冷眼扫向那不该闯入的人儿,虽然不作声,但眸底霎时闪过一丝不耐。
“仲阳哥哥……”本就天真的心思怎能察觉书房内顿时清冷的氛围,只见她一扫方才的怒气与黯然,天真的笑容立时漾在细致的脸庞上。
几个轻快的踏步,霏霏已经来到管仲阳的书案之前,仰起了漾着甜笑的小脸,她所有的心神全在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伟岸男子上。
“我告诉过张杰,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书房的。”
管仲阳冷到了极点的态度浇得她黯下了小脸,但她旋即努力扯着嘴角陪笑般的说道:“仲阳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妻,怎能算是闲杂人等呢?”
“只不过是未婚妻罢了,我还真怀疑这管家二少奶奶的位置你坐得上吗?”甚至没有费心隐藏自己对眼前这个草包千金的不屑,他撇了撇紧抿的唇角,毫不在意这话伤人多深。
“仲阳哥哥,你怎么这么说?”这下小脸蛋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霏霏垮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问道。
刀雕斧凿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悦,显然管家二公子对于“怜香惜玉”这几个字没啥兴趣。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除了家里有钱这点优势之外,琴棋书画、周旋经商一窍不通,请问你有什么本事坐上二少奶奶的位置?”
一针见血,向来自视甚高的管仲阳完全不能忍受自个儿有个这么无知的妻子。
初时之所以同意让杜管两家联姻,其一是因为他在管家的地位还不够稳固,必须拥有一强而有力的后盾,而杜家正是当时首选。
其二则是因为杜霏霏的美貌纤弱着实使人心动,可是随着相处的时日越多,他便越不能忍受她那对他没有丝毫助益的天真。
退婚这档子事,早在他的脑海内盘桓许久,之所以迟迟未提,只是不想这么早与杜家撕破脸,免得徒然动摇他在管家的地位。
可如今他羽翼渐丰,眼界也跟着宽阔,心灵聪慧的红粉知己亦已不少,所以退婚的心意便逐渐坚定了起来。
望着他的冷然,霏霏心里倏地泛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锐利目光的逼视下,她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数步。
方才不经意听见的耳语也跟着浮现脑际,艳红的唇倏地刷白,几次开合后,终于找回了自个儿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想退婚吧?”她颤巍巍的问。
奇异的是,心不痛,但管仲阳那鄙夷的目光却带给她无比的难堪。
“是很想,可惜还不到时候……”勾起了一抹魔魅的笑容,锐利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厂起来。
管仲阳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男人,若不自私,他不会用尽一切手段将管家的事业尽握在自己手中,还任由管仲寒那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窝在一间小小的书院里当先生。
所以即便是他想退婚,他也会用尽一切手段,让眼前这个无知的女人扛起一切责任。
“那……”心中微微泛起了些许希望,她瞠大了眼,水灵灵的眼里毫无心机的投射出许多希冀。
“其实呢,我也不是非退婚不可,但总不希望将来管家的二少奶奶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美人,所以要我履行婚约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所有的森冷尽收进他深幽的眸中,管仲阳俊逸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温和无害的笑。
险险被那魔魅般的笑容给荡去了心神,天真的霏霏毫赶忙开口问:“条件是什么?”
薄抿的唇缓缓开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在六个月后的‘品兰会’中拔得头筹,这你办得到吗?”
“啊!”闻言,她惊愕得张大了嘴,傻愣愣的望着管仲阳,那模样活似听到了什么不思议的事似的。
要知道,品兰会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盛事,它品的可是所有未出阁的闺女,要在晶兰会中胜出,不但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就连应对进退、家世、经商持家的能力和美貌都在评选的项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