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票子,你不会反对我去听演唱会?”
“当然不反对。”
“但是,我们吃饭、跳舞要改期。”
“跳舞、吃饭天天可以去,西城秀树不是天天来,改期是应该的,做人不能太呆板,要适应环境情况。”
丘婷婷几乎笑出声来。
“告诉我,谁有票子?我要他让。”
“票子他是特地为我买,票子买回来并不容易。他辛辛苦苦买到票子,不会让给别人。”
任俊铭皱一皱眉:“为你千辛万苦买票子的人是谁?”
“柏嘉。”
“又是他,又是他,这个人简直岂有此理!”任俊铭哗啦,哗啦:“西城秀树只来唱一晚?”
“明天也唱。”
“他为甚么不买明天的票子,他分明和我过不去,他分明针对我。”
“柏嘉并不知道你今晚约了我,他绝对不会想你生气。”
“也许他不是存心针对我,但是,今天并不是他和你约会的日子,他应该知道,他为甚么不买明天的票子?”
“他是想我先睹为快,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倒会讨好你,”任俊铭气得呼呼:“他自私!”
“我求你准许我去看演唱会,今晚不去,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到西城秀树。”
“不批准。”任俊铭一字一字的说.
丘婷婷看着他,咬住下唇,突然回身向屋内走去。
“发小姐脾气。由你!就是不准你和柏嘉出去,那小子,心怀不轨。”
任俊铭倒在椅上,咬拳头。
亚凤走过来,怯怯的问:“孙少爷,要不要吃点心?”
“不吃!”他站起来,也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任俊铭把双臂放在脑后,他在想: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听演唱会,他的女朋友当中,年纪较轻的都喜欢西城秀树,连绮年娜也如此。
丘婷婷年纪最轻,她喜欢这个偶像更不值得奇怪,小女孩都有这份狂热。
她来香港后,没带她去过哪儿,吃饭总有几个人,她既然喜欢听演唱会,又等了那么久,他更不知西城秀树下一次何时再来,她喜欢,为甚么一定要禁止?为甚么关着她,令她失望?
他不喜欢金柏嘉,但不应该把账算在丘婷婷身上,因而令她欣赏不到自己的偶像,那对丘婷婷来说,是一种损失。
他刚才说不准的时候,他看得出她很难过。
他不忍心。
看看表,又快七点了。
现在应该仍然赶得及。
他拨电话到婷婷房间,没有人听电话。
他按开对讲机,叫金妈。
金妈进来:“孙少爷。”
“你去看看丘婷婷有甚么事?”
“婷婷姑娘?”
“她大概气得在哭,刚才我因为不高兴她约会,不准她和柏嘉去看演唱会,后来想想,既然她喜欢,就让她吧,叫她抹把脸快赶去,西城秀树等不及她,要出场了。”
“是的,孙少爷。”
“啊!金妈,婷婷反正要等金柏嘉来接她,她弄好了叫她来见见我。”
“但是……”金妈手足无措,支支吾吾,老开不了口。
“金妈,别拖时间,你帮她弄好了,马上叫她来。”
“但是……但是……”金妈咽了一口口水,道:“刚才婷婷姑娘,她已经……已经出去了,所以我……我……”
“甚么?”任俊铭由床上跳起来:“她竟然不听我的话,偷偷出去?”
“婷婷姑娘本来不敢出去,可是柏嘉少爷的车来了,婷婷姑娘六神无主,她……”
“她看见柏嘉六神无主,连我都不理,走了,这个女孩子,”任俊铭握着头捶着床:“她受不住诱惑,迟早会吃亏。”
“孙少爷你别生气……”
“谁生气?”任俊铭一点都不在乎:“我管她,是为她好,柏嘉不适合她的。她不听话,我也懒得理。”
“孙少爷要不要我侍候你出去?”
“我没有说过要出去。”
“孙少爷在家吃饭,”金妈很高兴,任俊铭很久很久没有在家里吃饭了。任老夫人去世后,他天天出去应酬,所以金妈说:“我下厨为孙少爷烧菜。”
任俊铭懒懒的又倒回床上去。
金妈欢天喜地的走下楼梯。
任俊铭换了件黑丝衬衣到楼下吃饭。
一桌子都是他喜欢的菜。
任俊铭夹了块柠檬鸭,吃了,再伸筷子想要一只干煎虾碌,突然又停了筷。
“孙少爷,”金妈很紧张:“小菜不合你胃口?”
“不是,我最喜欢吃你的柠檬鸭,是我自己胃口不开。”
“一个人吃饭的确没有意思。”
“你应该明白祖母去世后,我为甚么不愿意留在家里。”任俊铭叹起气来:“如果丘婷婷在,就可以有个伴,上星期我们一起吃早餐多开心?她偏要天天出外,家留不住她。”
“她初来香港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一个人吃饭,直至认识了亨利少爷和柏嘉少爷。其实,婷婷姑娘并不喜欢外出,你介绍郑先生给婷婷姑娘交朋友,郑先生天天约她,她一次都没有去过。她说和陌生人出外没有安全感。”
“亨利和柏嘉呢?他们认识了千年万载?找借口,她要挑好。”任俊铭不以为然,他现在对丘婷婷也很不满。
“她一直把亨利少爷当弟弟。至于柏嘉少爷,大概见面多了,感情逐渐培养出来。柏嘉少爷很有耐性,天天约会婷婷姑娘。”
任俊铭拚命把白饭扒进口。
晚饭后,他走出客厅外到露台,坐在一张睡椅上喝咖啡。
静坐无聊,几乎睡着了,突然听见汽车驶进来的声音。
他连忙起来,站在露台的围栏后看着。
金柏嘉开了车门,绕过去,为丘婷婷开门,他把丘婷婷搀出来。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今天开心吗?”
“好开心!”丘婷婷仰头向他笑一笑。
金柏嘉弯腰进车厢,把一株花拿出来:“别忘了你的玫瑰。”
“今天有个人一定不开心。”
“谁?”
“我表哥,本来我答应了今天陪他,结果溜了出来。”
“他不会呆在家裹的,想必又去了会女朋友!”
“会你大姐?”
“不一定,他女朋友很多,他根本就滥交。”
“只要他对你大姐专一便够了。”
“他对我大姐也不专一。只有我大姐那么笨,才会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别的不说,他起码还有个绮年娜。如果他爱我大姐,怎会同时拖住两个女孩子?”
“柏嘉,我要回去,万一被表哥发觉我溜了出来,他不会放过我。”
“要是他无理取闹,你马上跑出来。”
“走哪儿?回上海?”
“你只要通知我,我马上接你到我家,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会记着。”
“我们甚么时候再见?”
“星期日,星期日还是你的。”
任俊铭恨得牙痒痒,和丘婷婷吃顿饭,要等一个星期,金柏嘉呢?隔一天又见面,太不公平。
“晚安。”金柏嘉在丘婷婷的左额上吻了一下……
还亲吻,任俊铭实在忍无可忍,他一边冲出去,一边怒喝:“金柏嘉!”
丘婷婷慌忙推开金柏嘉。
“俊铭哥!”
任俊铭指住金柏嘉:“你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你背着我骂个够,还教唆丘婷婷离家出走?太岂有此理。”
丘婷婷摇头暗示金柏嘉不要驳口。
金柏嘉显然是对任俊铭不满的,或者,一早就不满了。但是,他只瞪着任俊铭,看在丘婷婷分上,他并没有开口。
“我不喜欢你来找婷婷,我不喜欢你把汽车驶进我的院子。”
“理由呢?”金柏嘉很慢的问。
“因为我不喜欢见到你。”
“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想见你。”
“你!”任俊铭颇为激动:“柏嘉,你最好马上给我滚蛋!”
丘婷婷在任俊铭背后,拚命挥手。
“婷婷,我会给你电话。”他向任俊铭冷然一笑,上车,把车子开走了。
“这小子!”任俊铭挥动拳头,向着金柏嘉的汽车尾巴骂。
丘婷婷松了一口气。
“你跟我来,”任俊铭反手拖着丘婷婷,拉她上台阶,到露台,推她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说过你不能和柏嘉去看演唱会,你怎么一转身就溜了?”任俊铭凶巴巴。
“对不起,我没有依从你的话,因为我真的很渴望看那演唱会。”
“这么说,西城秀树比我还重要?”
“我没有想过谁重要,那似乎拉不上任何关系,其实,我只不过想听听歌,我不觉得自己有甚么不对。”她语气很平和,完全没吵架的意思。
“你失约对不对?”
“我不对,所以我向你道歉。”
“你偷偷溜出去会金柏嘉呢?”
“我只不过为自己争取,我一直想看西城秀树的演唱会。”
“你自私,没有良心。”
“你也是,你不喜欢看演唱会,也不准别人去。”
“我不准你去,因为当时我是有点生气。但是事后我一想:既然你喜欢,便成全你,我打电话给你,你已溜了,这件事金妈最清楚。”
丘婷婷的眼神是颇为意外的:“真的抱歉,我没有良心,是我错了。”
“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吃饭,一桌子菜,我一个人吃,一大个饭厅,我一个人坐……冷清清,我寂寞得发慌。”
“的确很寂寞,我试过,刚来香港,人生路不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又不理我,想跟你说句话,你总是没空。”以前的一幕幕,似乎在她眼前掠过:“别说吃饭,就算想跟你吃顿早餐都不可以……那时候我既寂寞又彷徨。”
“以前我的确忽略了你,我令你不快乐,我也抱歉。”
“后来,你介绍我认识亨利,我的生活有了改变,星期六和星期日,亨利会带我去玩,一大群人,好开心。”丘婷婷想想,笑了:“然后亨利介绍我认识金柏嘉,他把一切都改变了,他天天约我、陪我,我不用呆在家里等吃饭、等睡觉,看粤语旧片,不再等待、渴望你回来跟我聊聊。”
“他想追求你,当然要对你好,”任俊铭坐在她身边:“他是有目的的,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他有甚么目的,我只知道金亨利和金柏嘉对我很好,特别是金柏嘉,他在我最寂寞、最失望、最低落的时候出现,或许他有缺点,但是,他有一个好处,他不是为了贪图我外表美才跟我交朋友,他第一次见我,我很丑。”
“傻话,你从来没有丑过。”
“起码谈不上好看,否则你也不会不愿意看我一眼,那时候,我是土包子,真的很土,甚么都不懂,甚么都没见过,来香港一个多月,没去过新界、海洋公园,你也没有带我去过离岛。”
“我一早就叫金妈陪你。”
“我和金妈年纪有距离,我还是较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丘婷婷垂下头:“我多么希望你有一天会带我出去。但是,你忙着要陪翡翠姐姐、绮年娜姐姐,还有你别的女朋友,你根本无暇兼顾我;柏嘉对我很仁慈,他带我游新界,去海洋公园、香港仔、银矿湾、大屿山,他带我去看魔术表演、马戏、音乐会、话剧、演唱会……他教会我很多,也充实了我的生活。”
任俊铭没有说话,实在有点良心自疚,他真的太疏忽丘婷婷,甚至没当她存在,他还说看在祖母分上,爱屋及乌,但他对丘婷婷一点都不关心,一点都不好,只是叫金妈陪她,叫金妈给她钱,但是她要的不是钱,是友情,她没理由找金妈作伴,两人年纪相距太远,任俊铭自己也不会找金妈做玩伴,虽然他一向尊重金妈。应该由任俊铭自己照顾丘婷婷,那根本是他的责任,他答应过祖母的。
如果任俊铭关心她,就不会跑出个金柏嘉来。
“我……也应该道歉。”他说这些话很吃力,因为他不是轻易说对不起的人:“我没有好好招待你,令你寂寞,过了好些难受的日子,我以后会补偿。”
“你没空陪我,我不怪你。”
“以后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和柏嘉来往,因为他实在太过分。”
“过分?”
“他亲吻你呀!”
“他没有,他只不过吻了吻我的脸。”
“吻脸也是亲吻,好女孩怎能随便让人乱吻?”
“你的两位法国朋友也吻我的手。”
“那两个不是人,别受他们影响。”
“吻手背,是法国人的社交礼貌,他们没犯甚么错,但似乎礼貌多一些。至于拥抱、吻面,也是外国人的见面礼,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可以做,那是没有任何暧昧的动机。”
“你还说你土?其实你懂得比我还多,社交礼仪!”任俊铭不以为然:“我并不欣赏这种礼仪,我也不喜欢金柏嘉,以后,你不要和他往来,你喜欢做甚么,我陪你,不必找他代劳。”
“但是……”
“你们只是朋友,你们没有爱上吧?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我没有爱上柏嘉。”
“如果是情侣,难分难解,我也不想拆散你们,若是朋友,可聚可散,你和他少来往,慢慢便可以忘记。”
“不过……”
“早点睡觉,”任俊铭话题一转:“明天七时半起床吃早餐。”
“那么早?”
“早?八时就要出门了。”
“出门?我明天还要补习。”
“柏嘉带你去很多地方,玩过不少玩意,开过游艇没有?”
“没有,柏嘉说要买一艘游艇很贵,他的家里有游艇,但他不想开家里的,不过,他爸爸答应他二十一岁时,送他一艘游艇,柏嘉还差几个月就满二十一岁。”
“我今年向法国订了一只游艇,十天前刚到,你喜欢不喜欢大海?”
“喜欢,我和柏嘉常常在海边散步,我们踏浪花。”
“真烦,老提柏嘉,”任俊铭说:“喜欢不喜欢坐在大海中央,四野无人,逍遥自在?”
“坐在大海中央?”丘婷婷睁大眼睛,眼睫毛天然曲起。
“游艇开在大海中央,坐在游艇里,不就等于坐在大海中央,我们明天开船出海好不好?”
“真的?”
“你告诉我,喜不喜欢?”任俊铭见她兴奋,在逗她。
“喜欢,我喜欢海,又喜欢船。”丘婷婷拍着手掌:“在大海当中,真不可思议。”
“你喜欢游水,别忘了蒂泳衣.最好多带几套衣服,来!”任俊铭拖起她的手:“我们快些上楼睡觉。”
任俊铭一直握着她的手,丘婷婷心里产生很微妙的感觉,又惊又喜,又渴望。她悄悄偷眼看任俊铭,他嘴角露着安详、满足的微笑。
她终于挽过他的臂,和他拖过手。愿望完成了一部分。
☆☆☆
任俊铭拖着丘婷婷上了跑车。
丘婷婷今天穿一条彩色间条的裙裤,白色绣花衬衫,红色麻纱新潮背心,腰间一条红花腰带,腰带中间结蝴蝶结的,一双红白露趾皮鞋,脚趾生得好看,穿露趾鞋便能尽量显露优点。
她头上缠了条阔阔的红白头巾,几乎完全包住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