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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人  第16页    作者:亦舒

  丽丝说:“好的,我放你回去,但是你要保重。”

  “我懂得。”我伸个懒腰。

  丽丝说:“只要你振作起来,香港社交圈又多一个名女人。”

  “我并不想做名女人二我说:“要做早就做了,狗屎垃圾的鸡尾酒会都去站在那里,久不久上上电视,那还不容易。”

  汤姆笑,“这不是在说丽丝吗?”

  他妻子说:“去你的。”

  我搬了回家住,但是汤姆常常打电话来聊天,我认识他们两夫妻已有长久,但一向与汤姆不熟,我是女方的朋友,现在他忽然与我亲近,后果是什么,我是明白的。

  但他是那么诚恳,那么了解,那么温和,我忍不住与他谈天,我早已说过,我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的心理医生说:“你别堕入这种习惯,老跟有妇之夫来往,终于是要吃亏的。”

  但是我实在禁不住与汤姆说话,他是那么的同情我,爱护我,况且他有妻子,他不可能打我坏主意。

  当他约我去观看默剧的时候,我马上答应了。

  我告诉他,“我喜欢默剧,马赛马素是我的梦中倩人。”

  他谅解地笑。

  “默剧是那么哀艳动人,”我说:“用手势代表心意,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幽怨地倾诉着静寂的万言千语──啊,主角那张涂上白粉的面孔……令我感慨良多。”

  “你说得很对。”他说:“是的。”

  我兴奋得面孔都红了,多久没有人听我说话,良久我只把要说的话向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有聆听我的话的人,我很开心。

  那天我玩得很高兴,有种充实的感觉,我睡得很沉,半夜醒来,但心这种欢愉不会长久,我实在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别人可不为这种事担心,她们的丈夫就睡在她们身边,她们随便做什么都有人支持。

  清晨被电话惊醒,拿起话筒;那边是汤姆的声音:“七点半了,好起床了,半小时后在你楼下接你。”

  “是。”我说。

  洗脸的时候我跟自己说:“啊,你不坏,你还是有男人喜欢的,顿时有了存在价值。”

  我的艮知提醒自己:可是他是别人的丈夫,结果是可以预料的,为什么自一个僵局逃出来,又踏入另一个僵局呢?

  我坐下来,慢慢的换衣服,假使丽丝知道了怎么办?她会不会骂我,抑或静寂的退出,使我终身都不好过?

  我会不会嫁给汤姆,爱他一辈子?为他的事业担心;替他生孩子,打理家务?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男人的噜嗦,当全世界的男人都愿意向我献殷勤?我还年轻,我乐意做一个单身女人,寂寞而清高。

  汤姆,汤姆是什么呢?他是个建筑师,家中有点钱,马厩中养有两匹马,跟牢他,生活上没有问题,精神上不免感到缺乏,以后就得与他去应酬交际……自然我是喜欢他的,但是长期受到自由的限制,我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像。

  我在化妆的手不由得慢下来,这时候门铃晌了,我知道是汤姆来接我。

  我忽忽披上晨褛去开门,一边道歉,“你稍坐一会儿,我五分锺就好。”

  “我催得你太厉害了?”他上下打量我,晌亮的吹一下曰哨。

  我笑看套上衣裙,抓起手袋。

  他说:“平常倒不觉得你身段精彩,只见你穿大三个号码的衣服,今天可得观真相。”

  我诧异地看着他,“汤姆!怎么你也说这种话?”

  “我?我也是男人呀,男人不说这种话,还有什么人生乐趣?!”

  我笑。

  到写字楼,我跟自己说:一个已婚男人接着另一个,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了?

  我快乐吗?我将来的时日如何打发?

  顾不得了。

  我拿起电话,打到汤姆的写字楼去。

  “汤姆,”我说:“你喜不喜欢吃匈牙利英?我们今夜去尝一尝如何?”

  “今夜…,是丽丝的生日,”他说:一我们恐怕不能出来了。”

  “哦,”我若无其事的答:“那么改天吧。”我挂了电话。

  我台上桌前的文件,踱到窗前,看海港的景色,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庄医生那次坏经验已经足够了。

  电话铃晌了。女秘书敲门说:“是汤先生。”

  “我不在。”我硬着心肠说。

  女秘书忍不住说:“你一直告诉他们说你不在,难怪家不出去。”

  我握住拳头,勇敢地微笑。“不,我会嫁得掉,正式结婚,穿白色的婚纱,请你们喝喜酒。”

  女秘书取起听筒,她说:“她不在,汤先生,她请假。”

  我的医生曾经跟我说:如果我不帮助自己,没有人能够帮我口

  我披上大衣,跟女秘书说:“我出去走走。”

  马路上的空气是清新的,刚经过大雨,石板给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我的胸襟,在这一刹那忽然变得非常明澄,四大皆空,再也不受畸型感情的束缚。

  我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一下。

  我会去踪,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我到附近的咖啡室坐下,叫杯咖啡,一个冒失的年轻人忽忽走过来,撞翻我的杯子,他连忙道歉,掏出手帕想替我拭抹,又无从下手,尴尬得要命。

  我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自己用纸巾揩干。

  一边偷偷的瞄他的手指,看有没有婚戒。

  他顺势坐下来,数口气,他是一个衣着洒脱,相貌端正的男人,他说:“不要怪我,我到香港已半个月,除了开会,只有喝杯咖啡的时间,我连尖沙嘴都没去过。”

  我向他挤挤眼,“我也是偷出来喝咖啡的。”

  他笑。“告诉我──”这是他的口头禅。

  我打断地:“先告诉我,你是否已婚。”

  “不,不,我是单身汉。”他说。

  “OK,那么说下去。”我微笑。

  “我──”他滔滔不绝的准备说下去,我趣味的看看他。

  我打心中笑出来,这是一个健康的开始。

  遇

  一个雾夜,空气腻答答似乎要侨出水来,呼吸都不得畅快,我们住的房子本在雾线之下,空气流畅,此刻也不得不开足冷气机兼抽湿机。

  我躺在长沙发上看小说,每隔十五分钟,听古老时钟“当当”报时,非常宁静,我决定在十一点半时去淋浴,把湿气冲干净,在身上洒点双妹牌痱子粉,换上花布睡袍,上床做一个张爱玲小说般的梦──曲折离奇,多采多姿。

  但还没来得及放下书,门铃晌了。

  我不由得警惕起来,这么晚,谁?

  我打开门,门外站看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他长得很漂亮,我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打量他,他的外套是乔治奥亚曼尼,他的皮鞋巴利,他的行李箱──行李箱?

  “你找谁?”我问。

  他有点不好意思。“莉莉。”他轻声答。

  我摇头,“她不在家。”

  “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失望。

  “她到巴哈马台岛去拍一辑照片。”我仍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呵是,她是时装模特儿。”他拍拍额角。

  他应当知道莉是干哪一行的吧。

  “但彼得叫我来找莉莉──你认得彼得?”他还要作垂死挣扎。

  我稳占上风,冷冷的说:“不,我不认得彼得,我也不认得雷蒙、汤默斯、史蒂夫,我要关门了,对不起,再见。”

  “喂喂。”

  我已经关上门。

  回到沙发上去躺着,等待时钟报十一点半,这是我每天上床的时间,准得机械化。

  当初我搬进来与莉住,朋友都不置信,不可能;他们说,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迟早要打架的,但是我们两年来相处得天衣无缝。

  莉有她的好处,她在钱财上的大方与她开朗活泼的性格足以遮掩其他琐碎的缺点,而她最大的缺点就是生活不经意,常有男人找上门来。

  门铃又响,我知道是谁,那位男士还没有走。

  我又去开门。

  他说:“最后一班缆车已经开走。”

  “有一种车,叫计程车,”我说:“很方便的,只要你一扬手,它就会停在你面前,如果你对司机说出目的地,它会载你到达。”

  他把头靠在墙角,他说:“我非常欣赏你的幽默感,但是我没有钱。”

  “你是谁?”

  “我是彼得的朋友。”

  “彼得谁?”

  “曾彼得。”

  “那个摄影师?”

  “是。”他说:“所以要不借我钱,要不让我进来喝一杯水。”

  “我情愿借钱给你。”

  地叹一口气,“我情愿喝一杯水。彼得说:莉莉会收留我,让我喝最好的球兰地,把客房给我住,并且带我各处游览。”

  “听上去很动听,”我同情的说:“可惜我们不是开酒店的。”

  “可不是,世上最大的骗局──我能否讨一杯水喝?耶稣基督说要给你最小的兄弟喝水。”他看上去真的很疲倦,但我仍然觉得他过度幽默。

  “等一等。”

  我拿了一百块钱与一枝矿泉给他。

  “很多谢。”他说:“我会回去跟曾彼得算贩。”

  我点点头。

  “在香港,你们门上都用这种铁栅拒人千里之外?”他把钞票放入口袋。

  我又要关门。

  “等一等!”他叫。

  我又打开门。

  “这是我的卡片,如果今天找到旅店,没倒在街上,明天我再来还钱给你。”

  “你有钱?”我诧异地接过卡片。

  “小姐,有一样东西,”他微笑,“叫做旅行支票,计程车司机不收,但银行却很乐意把它兑成现金。”

  我干笑数声,关上大门,喃喃骂:SMART  ASS!

  我并没有十一点半上床。我失眠。

  他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与在英国的电话地址,没有身份职位。而且我认识那么多男人,没有人能比他穿得更漂亮与说得更漂亮。

  而且该死的莉在一点半回来了。

  她开冰箱做宵夜,放水洗澡,一切完毕之后还要我帮她卷头发。

  “明天做不行吗?”

  “不行,明天我一早要出去,有约会。”她在看那张名片,“是,我认识这家伙,你应该放他进来休息,我与彼得在伦敦他家大吃大喝近半个月,太不应该。”

  “但是我不认识他。”我抗议。

  “你这老站婆,永远一上来就把所有人当坏人。”

  “可是万一他进来把我扼死了在这里──”

  “你看小说看得太多了。”她说。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大律师。”她指指名片,“大律师的名片上不准印身份,你这老土。我敢说这小子一辈子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

  “都是社会的错,莉,你那天下为公,四海一家的脾气不改一改,我马上迁出这间屋子。”我生气了。

  “对不起。”她说。

  我悻悻地,“我就是这么小家子气,怎么,不行吗?”

  “行行,拜托,把我头发吹干好不好?”

  我回房去了。

  第二天,星期六,我睡到日上三杆。钟点女佣人已在收拾屋子,雾也散去,一客厅阳光,非常迷惘的一个午后,莉早已出去,撒得一地七彩缤纷的凉鞋。

  我端着杯冰冻牛奶坐在沙发上发呆,提不起劲。

  女佣人絮絮地闲话家常:“替你做了杏仁豆腐,在冰箱里,多吃一点……这么潮湿的天气,自己要当心,星期六也没地方可去?”

  越来越像个母亲。

  我伸伸懒腰,转到露台站着看风景,不远处缆车轰隆隆开上来。

  门铃晌,女佣人去开门,我转头,她已把来人放了进来。

  是昨夜那个陌生人。

  他一见到那堆鞋子便笑道:“莉莉回来了?”

  我点点头。“又出去了。”

  他自顾自坐下,“我来还钱。”他还我一百元。

  “谢谢你。”

  他又自外套衣袋取出一瓶子矿泉水,放在在我面前。

  我心情已经不好,顿时觉得他过份活泼,我说:“你可以走了。”

  “怎么,你不打算招呼我?”他摊摊手,“我得罪了你?”

  “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莉一回来,明天就会开百人舞会,今天是我唯一的机会。”

  “对不起,打扰你。”

  “再见。”我拉开大门。

  他走了。

  女佣人诧异地说:“你怎么与男人有仇?”由此可知,刚才的话她全听见,我的事情她也全知道。

  我抱着双手倚在栏杆上说:“这里风水不好。”

  女佣人叹口气,厨房去了。

  莉莉回来的时候,精神焕发,完全不像一夜未睡,我非常服贴,她这位大姐确有过人之处。她身后银着一大堆朋友,大半是艺术家,活泼明快,又叫艾笑,各自带来了酒与食物,不费一点劲,就投入地组成一个舞会。

  必须多谢我那套四声道豪华音响设备吧,我洋洋得意,如果没有如此劲的音乐,包管他们没有玩得这么高兴。

  震耳的音乐给我无限的安全感,我挑了一只梨千一只牛油果,还有三文治夹麦包,洒上点生洋葱碎,加一杯上好的莱斯令白酒,呵,但觉做人无限满足。

  我躲在露台一角,开始大嚼,目光注视着客厅内的一群青年尽情地享乐。

  莉穿一件白色露肩衣裳,白色银边高跟鞋,精细的足踝多么性感,我赞叹了,她如云的秀发柔软地波狼式地垂在肩上,一付大水钻耳环衬着最新玫瑰色调的浓妆,莉是一个尤物,毫无疑问。

  这时身边有人带笑的说:“永远是旁观者,为什么?”

  我转过身去,是他,他也跟着来了。

  “每个人都应该参加这个嘉年华会,”他说:“进去,我与你跳舞。”

  我说:“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他温和地。

  我说,“改天吧。”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对付你这么孤僻的小姐,真需要许多时间,而商业社会是这么忙,谁抽得出时间呢?”

  我看他一眼,“有很多女子是即冲咖啡素,你可以在各种牌子内挑一款。”

  他点点头,“比喻得很好。”

  “有些人品味高,有些人不。”我说:“人各有志,各人的要求不一样。”

  他仍然坐在我身边,“然而你付出的代价是过高了。”

  “你仍然不明白,”我微笑,“莉的了解力比你高出很多,夏虫不可以语冰,你所认为的损失,在我来说,是不屑一顾的琐事!所以莉并不企图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你这个高傲的姑娘!”他诧异了,“我从没遇见比你更嚣张更孤僻的人。”

  我笑,“现在你见到了。”

  “然而你可快乐呢?”

  “这是我的选择,我自然只做对我自己最有益的事,至于快乐,快乐是件深奥的事,不信你去问问莉莉,你问她可快乐。”

  “看破红尘并不是好事。”他说。

  “我并没有看破红尘。”我说:“你别对不了解的事夹缠不清。”

  “你有无职业?”他问。

  “有。”

  “是什么?”他大大的表示兴趣。

  “我写小说为生。”我说。

  “真的?你写什么小说?”他意外问。

  我莞尔不答、这男人在法庭上无疑是威风八面的一个人,但对于文学艺术,他不是那回事,多说无益。

  “你打算这样过一生?”他问。

  我有点怒意,不想与他缠下去,因而反问:“你呢,你也打算这样子过完一辈子?”我站起来,“到漂亮女郎的公寓串门,希望获得收留?”我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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