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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人  第6页    作者:亦舒

  母亲走进来说是何锦申送的。

  她说:“我想他在追求你。”

  我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累极倒在沙发上,脱去球鞋。

  “你想想是不是。”

  “他用不看我这样的人,”我说,“我早已有男朋友了,他有点糊涂,他纯粹是为了儿时的一段情,他这人现在财雄势厚,没有办不到的事,他最遗憾的便是大学时追求一个有气质的女孩子失败,所以现在求补剩。他的心理是很容易了解的。”

  “你觉得他人如何?”

  “很好,懂得生活,精明能干,又重情义,但我对于钱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我一个人能花多少?他那种生活方式不适合我,况且年纪也差太远了。”

  母亲怔怔地出神。

  “妈妈,你在想什么?”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妈妈笑,“现在你又这么想。”

  我伸个懒腰,“我要去憩一会儿,昨夜没睡好。”

  “有人找你该怎么说?”

  “睡了。”我说。

  醒来是七点多,张妈跟我说母亲出去了,何先生的司机送了礼物来,她取出给我看,我打开盒子,是一只钻表,最新的复古式样。

  我觉得应该有点表示了,明天我一早就得与何锦申说明这件事:我们可以做忘年之交,但进一步就不必,我不能接受他的礼物。

  第二天电话接到他写字楼,女秘书说:“何先生不在香港,他昨夜到美国去了。”

  我把玩着那只表与项链,戴上又脱下来,终于收入盒子放好,他的长途电话打到校务署,我只好奔上去听。

  我斥责他:“我在上课呢。”

  他说:“我走得急,没跟你说一声。”

  我忍不住说:“何先生,你原没有什么必要向我报告你的行踪,何先生,这是一场谈会。”

  “误会?”

  “是的,你回来之后,我想与你说清楚这件事,何先生,我现在要去上课,再见。”我挂上电话。

  我很不开心,他干涉到我生活上的自由,他以为何某人的电话无论到什么地方人们都应该当它是一种殊荣,他的压迫力很强、令我受不了。

  如果我是一个小明星,他的出现或者会引起涟漪,甚至转变我的命运,但我是一个学生,我的世界明朗清澄,他起不了作用。

  当夜他的电话追到家中,母亲说:“你心中想什么,跟他说明白。”

  我大叫,“不要逼我!”

  母亲笑着进房。

  何锦申听到母亲的话,他急问,“是否家中不赞成我俩来往?”

  “不不不,何先生,你误会了,我在家中是很自由的,是我本人觉得不好,何先生,你不该送我名贵礼物,我们能否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一个人不能有两条心,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静默很久。

  “喂,喂,”我有点害怕,“你怎么了?说话呀!”

  他深深叹口气,“我何锦申活在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如此呼喝过我,你们两母女TREAT  ME  LIKE  SHIT。”

  我哈哈大笑。

  “连笑声都这么相似熟悉。”

  我恢复紧张,“何先生,我与我母亲是两个人……”

  “我马上回来。”

  “不,何先生,你在那边有要紧事办,请不要为我做任何决定。”

  “没有人教何锦申如何做事。”

  “何先生,你听我说。”

  “你放心,我有两个经理可以在此为我办事,我们回来再说。”

  “何先生,何先生──”

  我看看话筒,放下。

  我向母亲耸耸肩。

  母亲说:“其实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比我大三十岁,又有妻儿,你怎么?想我加入大家庭的斗争?我受不了。”

  “我佩服你的勇气,我始终没跟他说明,当年并不是因外公反对,我才不跟他来往,我不忍,女人对于爱她们的男人,总是心软。O”

  “何锦申仍然爱你?”

  “不,他爱的是那段回忆。”

  “就是,他不爱你,也不爱我,真相大白。”我挥挥手,戏剧化的说:“他又在浪费时间,把这些心思拿去赚钱,他的财产,又多好几亿。”

  “这也是我所不能明白的!他年纪也不少了,应当享受人生,还忙着赚钱干什么?”

  “妈妈,我们不能说这种不公平的话,每个人的人生观是他个人的遭遇形成的,何锦申这一生的快乐都来自万能的金钱,他自然锲而不舍,他没有我们幸福,我们不但够花,而且得到许多钱买不到的东西。”

  “你好不振振有辞,”母亲笑说:“何锦申要是知道有人同情他的不足,会有什么感想?”

  “他根本是一个很贫乏的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加几句,“他的爱情都是买回来的,所以他念念不忘三十年前的一个月夜,有一个剪前刘海,穿宽身旗袍的女郎,脖子上带痱子粉渍,温和地拒绝他的感情,拒绝也还是好的,至少是真心,现在谁还会真心对他?”

  母亲笑出声来,“听你这么形容,简直可怜死了。”

  最可怜的人回到香港,叫司机来接我,我觉得他这人有理说不清,于是先跑去烫一个卷发,穿条大圆裙,七彩球衣,配成一套,才去见他。

  他见了我发呆。

  我大力嚼着口香糖,瞪着地。

  他伤心了。

  “我们是老友,”我大力拍他的肩膀,“将来我少钱用,譬如说,一亿或是三亿之类,我会找你帮忙。”

  他看看我说:“你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你误会我把你当你母亲,所以表示你与她不是一个人。”

  “不是这样,”我静下来,“何先生,不管你把我当谁,我的心属于别人,我早已有男朋友。”

  他呆了很久,像是一时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后来他低下头,看着庞大的桃花木桌面。

  他轻轻的问:“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不做,他是学生。”

  “你爱他?”

  “是的。”我说。

  “你会快乐?”

  “是。”

  “他会了很多钱?”

  “大概没有可能,”我惋惜的说:“他没有那种本事,他只是一个读书人,但是,”我转而眉飞色舞,“外公还有四张齐白石的挂屏,靠那个就能吃上三五载,”我泄气,“我是个败家的三世祖,只想把祖上挥下来的东西卖掉来吃。”

  何锦申苦笑,他捧着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那个男孩子是幸福的人。”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你不喜欢七克拉的方钻、银狐大衣、白色的平房?”

  “喜欢,”我说:“但是我丈夫买不起,莫奈何。”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当我年青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但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我说:“何先生,一个人得到一点,总会失去一点,振作起来。”

  我把他送的表与项链还给他。

  “你收下好不好?小小礼物,算是见面礼又如何?”

  我不忍,“你以后可别再做这种事。”

  “是,小姐,遵命。”他苦笑。

  “你是个可爱的男人。”我说:“真的,我非常敬重你。”

  “你母亲也这么说,”他怅惘的说:“她也嫁了别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我说:“那是你的幻像,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其实不是那回事。”

  他点点头。

  “我走了。”我说。

  他起身送我。

  我不住地替他惋惜。我无法帮他追回以前的梦,过去是过去,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多么不幸。

  苦恋

  门铃在早上九点半一响,我就知道只有两个可能性,如果不是收报费的,便是母亲又使了“说客”来。母亲这人非常令大家尴尬,哭哭啼啼,满怀悲愤的去求亲告友,求他们把女儿从“魔鬼”手中抢救出来。“魔鬼”一词对她来说,用意甚为广泛,她是基督徒,因此所有不迎合她意旨的一切,都被指与魔鬼有关。她是一个非常令人倒胃口的老太太,除了爱钱爱管闲事,还爱主持正义。

  我与沈星若来往的事不知是那个好事之徒告诉她的,她忽然找到个机会表扬她的母爱,死抓住不放,发扬光大。

  我自床上爬起来,呻吟,挣扎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姑姑。

  “小姑姑!”我马上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出现的?”我让她进屋。

  她打着呵欠。“唉,你那母亲,”她说:“上帝魔鬼耶稣的缠了我一个晚上,我打量也无法不答应她的请求,因此乖乖的来了。”

  “她要你劝我离开沈星若是不是?”我问。

  “沈星若?这魔鬼的名字顶好听。”她说。

  “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我说:“什么魔鬼。”

  “那为什么不娶你?”小姑姑问。

  “谁说他不肯娶我?我自己不要嫁他。”我说。

  “别在那里酸葡萄了,小姐。”

  “谁酸葡萄?是真的。他有父母有妻子又有两个孩子。你想想那边的开销要多少。你又想想我这里的开销为数若干,你以为他是什么,他是船王?我嫁了他还不是更吃苦,我干吗老寿星找砒霜吃?”

  小姑姑诧异,“怎么,你做他一辈子的情妇?”

  “一辈子?”我冷笑,“谁说一辈子,什么叫做一辈子?”

  “谁说我爱他?”我拍着桌子,“你中了老太婆的毒了。”

  “看样子你连流行性感冒都没染上,你老母却以为你得了血癌。”小姑姑白我一眼。

  “对她来说,凡是不枕着圣经睡觉的人,皆已患了绝症,这又有什么好说的?”我摊摊手。

  “你们到底怎么样?”

  “我们是朋友。”我说。

  “你不想结婚?”小姑姑问。

  “我想结婚,”我漱口:“可是没有适当的人。”

  “你眼界不要太高。”她说。

  “我为什么眼界不要太高?”我反问:“我收入月入近万,要啥有啥,我上班那么辛苦,下班还不能找点娱乐?咄!我跟贼头狗脑的麻甩佬上街干什么,我疯了?”

  小姑姑拍一下大腿,“对!”

  我笑出来,洗干净了脸,“你不是帮我老妈来做说客的?怎么忽然倒戈相向?”

  “我觉得你讲得有理。”小姑姑说。

  “我那个母亲,你少理她,反正这三十年来,我做什么,她反对什么,总之没有一件事做得合她心意,我也不在乎她想些什么,当她放屁。”

  “可是不结婚很寂寞。”小姑姑说:“你看我就知道。”

  我说:“我妈也真糊涂,生病的人去找阎王,你就是活脱脱的魔鬼门徒。”

  我坐下来,与她对喝泡好的寿眉茶。

  我说:“结了婚不寂寞?丈夫在外头搓麻将搓到三更半夜,妻子不寂寞?两人志趣不投,不寂寞?你开玩笑。”

  “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我摇摇头,“不见得。”我说:“一个人清爽点”。”

  “难道我们姑侄一般的命运?”小姑姑笑问。

  “下午我有约会。”我说:“约的并不是沈星若。”

  “是谁?姓沈的为什么不陪你?”她问。

  “姓沈的有妻有子,我不想他们家中引起革命。陪我的是一个姓吴的小子。”我说:“不可以吗?”

  “可以,谁说不可以、这人有没有可能性?”

  “没有。”我说。

  “老天!时代又进步了,没可能你还跟他泡?”姑姑问。

  “老娘在家坐着顶闷,出去散散心。”

  小姑姑叹口气。

  我向她挤挤眼。

  “你几时结婚,好让你母亲放心?”她问。

  “相信我,我比她还急。”我说:“不过我的命运自己知道,谁都看不上眼,就这样已经一辈子。”

  小姑姑拿起手袋,“我走了。”她告辞。

  “喂,你想空手来,空手去?你手上那只小鳄鱼皮包还不错,给我留下吧!”

  “这是对付长辈之道?”

  我扔一只塑胶袋给她!“把你的杂物装进去,快。”

  “无法无天。”她还是留下了手袋。

  她走了。

  小吴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内到达。

  我看看天,阴阴的。忽然有点后悔约了这个人。独自在家听梁祝越剧全套岂不是更好。

  小吴还是来了,神高神大,空着双手。不知道为什么,高而壮的男人老给我一种蠢纯的感觉,小吴是蠢王之王。茉莉花才四元港币一扎,买三扎不过十二元。这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让他进来坐,他开始说到我公寓的厨房小,然后讲到“微波”烤炉。我很腻。我专修酒店食物管理,在学校第三年专门只研究微波炉,对这种新产品了如指掌。他倒孔夫子面前卖文章来了。

  我也费事跟他辩论。

  我只觉得饿。看看表,十二点一刻,他还在那里吹牛。

  终于他说:“饿了?咱们去吃东西吧。”

  我加皇恩大赦般,老实说,我只想要一只汉堡牛肉面包,一杯奶茶,但是他却说:“我们去吃日本菜。”把车一驶驶到市区最旺的地方。

  我心想:把这部破车停在什么地方?果然,他说:“把车子停在那边私人停车场,我同这家酒楼主人的孙子很熟,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同周先生吃饭。’”

  我心想我只需要一只汉堡牛肉面包。

  结果他把车子驶入地下室,根本一个空档都没有,转弯时还撞了一下,跟周先生的祖宗相熟也不管用。为什么不往停车场去呢?是为了省三小时一元还是为了争一分面子?真老土。

  我的头非常痛。阳光激辣辣的晒下来,心中懊悔跟这种人在一起。

  终于他把车子胡乱停下,下车走到日本餐馆,我都几乎饿死了。

  他还得耍花样,跟女待说:“赵先生在吗?”

  女侍,板着面孔:“不在。”

  “钱先生在吗?”

  女侍:“也不在。”

  “我们想坐楼上的房间。”他说:“唉,你们的老板又不在。”

  女侍带我们上楼。脱鞋时我想:我只想吃一只汉堡牛肉包子,塞饱肚皮回家睡觉。上帝呵,救我脱离魔鬼的掌握。

  他点了一只龙虾,一客吞拿鱼,还有铁板烧。午餐何必吃这些,太腻。晚餐却嫌不够,叫这种菜唬小女孩是可以的,我有一次吃日本餐五个人共吃掉六千元,这一点点东西还不够填胃角落,吃日本菜而要扒饭,等而下之。

  我觉得很累,这种两三百元的小事,我也出得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我直接觉得应当感谢他,因为他赚得少。他连一只像样的手表都没有,他的鞋子不是巴利。

  握到三点钟,他说:“我们可以吃到四点,日本菜很考究,慢慢坐──”

  话还没说完,日本侍女已上来赶人,说要休息了。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这里的常客。小吴打肿面孔充了好半日的胖子。

  我在日记上写着:“今天我试图物色未来丈夫,跟一个很奇怪的男人相处半天,虽说有这个缘份,但是他似乎认识全香港的大人物,包括我的老板在内,是假是真,确属不谜。”

  写完淋浴,觉得日间吃的那只龙虾塞在胃中非常的不舒服,这种约会还是少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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