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用机械人即可。”
约翰森忽然笑,“你不知道吗,我便是其一,美国广播所有高层都是机械人;铁石心肠,看收视率做人。”
嘉扬骇笑。
“一起去喝杯酒。”
嘉扬婉拒,“人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在乎人们说甚么?”他惊异,“这同还会脸红的成年人一样,罕见之至。”
嘉扬笑而不语。
“小男友在家等你?”他试探。
“我没有男友。”
走到厂门,司机开车迎上来。
嘉扬轻轻说:“再见。”
她不想给任何人欲迎还拒的感觉,不就是不,一早要说清楚。
第二天,嘉扬只工作了一个下午,编导一边收工一边笑,“嘉扬,这回你发达了。”
“我?”
“是,上头决定把这特辑片段一连五日加播在晚间新闻播放,收视率必然强劲。”
嘉扬愕然,“这是十多集半小时制作呀。”
“可用片段甚少,我们将之精缩为十五分钟,响应配合联合国妇女权益年,唉,比起你,珍伊娜可真倒霉。”
嘉扬心中暗暗叫苦,他们一行三人奔波了个多月,心血结果落得如此下场,大公司手腕独裁毒辣,可见一斑。
嘉扬知道珍伊娜会震怒,可是,珍已将权益出售,后悔莫及。
编导说:“嘉扬,你无喜意,可是因为珍伊娜出了事?”
嘉扬忙答:“太高兴太意外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随即去找约翰森,他正见客,听见是彭嘉扬,撇下客跑出来。
他喜欢她,自看到她新闻片段中的倩影就决意带她入行,他知道不容易做,她出身良好,甚有原则,最主要是,对名利盼望不大,无机可乘,但他还是决定一试。
嘉扬问:“你正忙?”
“忙甚么,都是些闲人。”
“你可有珍伊娜最新消息?”
“这样吧,给你放两个礼拜假,一有新工作,立刻通知你归队,小姐,你把合约签了还我可好?”
嘉扬看他,“甚么新工作?”
“可能派你去科索沃采访战争,美丽的新闻记者衬连天烽火,当造成令观众战栗的强烈对比。”
“你先告诉我珍的消息。”
他咕哝:“是谁又多嘴了。”
嘉扬看他。
他叹口气,“珍在马来亚因吸食过量可加因昏迷入院,现在当地警方正欲控告她携带毒品入境作贩卖用。”嘉扬鼻子如中了一拳,酸痛至流泪。
“我立刻去看她。”
“彭小姐,你给我坐下。”
嘉扬颓然坐下。
“国有国法,东南亚几个国家对毒品视若洪流猛兽,采取严刑峻法,尤其对犯法的外国人更加态度强硬,你不能去,一去会被怀疑是同谋。”
“你们为甚么不出手援助?”
“珍伊娜并非我们职员,没有人会聘请那样麻烦的人,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况且,我们已通知美使馆交涉。”嘉扬无言。
“你也一直知道她是瘾君子,又酗酒,迟早出事。”
嘉扬说:“我怕她会入狱。”
“这不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而且,我得警告你:这两天一定会有人问你索取大量金钱,借与不借,就看你同那人交情如何了,提防诈骗。”嘉扬一听,心都凉了。
约翰森放轻声音,“你速来归队,要学的还多呢。”
嘉扬说:“我大哥要结婚,我是伴娘。”
“没问题,可是尽快交出合约,我们不会乱捧不相干的记者。”
“明白。”
嘉扬一回旅舍,电话就追到了。甚么都给约翰森这老奸巨滑料中。
是黑麦可的声音:“嘉扬,我来讨救兵。”
“你怎知我在纽约?”
“你母亲告诉我。”
“我可以做甚么?”
“请火速汇三万美金过来,我们需聘用律师,情况并不是太怀,珍身上只带有极小量毒品作私人服食。”
嘉扬静默。
“嘉扬,救人如救火。”
“我想与珍说几句话。”
“她已在监狱医院,不能与外界联络。”
“领使馆-”
“算了,嘉扬,真没想到你比谁都凉薄。”
“我马上汇过来,但只得那么一点积蓄。”
“我明白,你汇给珍伊娜,银行户口号码是-”
嘉扬不想多说,如果金钱可以解决恩怨,一笔勾销,那么,彭嘉扬还是占了便宜。
她约了律师朋友出来喝茶。
人家一看见她就说:“明日之星,羡煞旁人。”
“甚么啊,十划未有一撇,只是个龙套。”
“那合约十分正常,但签不妨。”
“可是,一签之下,就注定要做这行了。”
“这不是你的志愿吗?”
“如此劳碌奔波,怕难拥有家庭生活,我一向看不起只做小小一点点事就甚么都不能兼顾的女性。”
“你指巴巴拉华德斯。”
“去你的。”
“大好前途,不必踌躇了。”
“也许要去战争区采访。”
“那还不是同住哈林区差不多。”
嘉扬啼笑皆非,在合约上签下名字,由律师做见证人。
“别担心,许多新娘结婚前夕都想临阵退缩,你还年轻,有的是本钱,三年后无进展再思改行未迟。”
嘉扬点点头。
“我替你把合约送回去。”
“谢谢。”
“嘉扬,自己当心,家门外都是森林。”
稍后嘉扬致电母亲借钱。
“甚么用途?”
“当我换辆新车好了。”
“一开了头当心没完没了,只怕年年换车,开新车的又不是你。”
“只此一回。”
“嘉扬,这是你说的呵。”
“我不是笨人。”
“有无欠单?”
“汇款单即是证据。”
“说得也是,还有一点清醒。”
“妈妈,请即照这户口汇去。”
她母亲叹口气,“但望你好心有好报。”嘉扬苦笑。
“你该起程回来出席婚礼了。”
“是,我明早乘飞机。”
“何必在纽约过夜?”
“那我立刻去飞机场。”
忽然之间她归心似箭,在秘书处留言给约翰森就出门去。
深夜到家,只见灯火通明,花园内架起帐篷,工作人员仍在加工。家人喜气洋洋,只有嘉扬斯人憔悴。
陶芳迎上来,“第二女主角总算到了。”
嘉扬微笑,“这算是世纪婚礼吗?”客厅的家具都被移到一角,搭起讲台,让牧师主礼,四处摆鲜花,扑鼻芬芳。
嘉扬问母亲:“真没想到这样铺张。”
“你不在家,不知首尾。”
嘉扬把母亲拉到一角,“高小姐,钱汇出去了没有?”
“已经办妥,那人是谁,对你这样重要?”
“是一位前辈,替她解窘。”嘉扬不想多说。
“需要那么多钱,一定窘不可言。”
“高小姐,你愈发幽默了。”
她母亲忽然问:“彭念祖先生动身没有?”
“我立刻去追他。”
来接电话的正是胡自悦。
“啊嘉扬,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家父出发没有,都在等他明早主婚呢。”
“今早已乘加航三○一去了,应该就快抵达,我替他定了温哥华酒店。”
“他为甚么不住家?”
胡自悦不得不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明白。”
“祝你们一家富贵荣华,五世其昌。”
“谢谢,我会传照片给你看
--”
嘉扬的母亲在身后问:“同谁咕哝那么久?”
嘉扬转过头来,“他可能已经到了,我立刻去查酒店房间号码。”
“他住酒店?”
刚在扰攘,忽听得嘉维大喊一声:“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嘉扬一听,鼻子发酸,多像兄妹俩小时候,排排坐在门口,等爸爸下班回家,嘴朗诵:“五点半了,爸爸来了。”
她立刻站起来迎出去。
只见父亲连人带行李堆在门口,拥抱儿子与媳妇。
嘉扬转身找母亲,只见她冷冷站在一角不出声。
陶芳问:“爸爸送我们甚么?”
已经分了家,还要更多,这是没有收入的女性通病。
“有有有,”彭念祖大声说:“喜欢甚么买甚么。”
陶芳乐不可支。
彭念祖转过头来,“嘉扬,你的室让给我休息。”
“那我睡客房好了,我替你把行李拎去整理。”
彭念祖吩咐:“一套礼服取出熨一熨挂好。”
“是,爸爸。”
到这个时候他像是刚看见前妻,朝她点点头。
生过两个孩子的他们今日似陌路人一般。
彭念祖沐浴更衣,喝半杯白兰地,就睡了,“唉,不比从前打江山的时候,不眠不休扑订单。”
嘉扬留意到,他并没有向胡自悦报到。
嘉扬在起座间用蒸气熨斗替父亲熨礼服,她母亲看见了点头,“还是女儿好,一般大学毕业,女儿愿替父亲熨衣服,儿子只懂服侍老婆。”
嘉扬笑竖起一只手指,“嘘。”
“你去睡吧,明早大家七时正便得起来妆扮。”
“我不累。”
“老了你就知道。”
“老了才算。”
母亲一走,陶芳就进来。
“我太紧张,睡不。”
“喝杯牛奶,新娘子。”
陶芳说:“明日嫁为人妇,就没得玩了。”
嘉扬调侃:“你想怎样玩呢,小姐?”
“学你呀,旋风似周游列国,自在快活。”
嘉扬笑问:“今次给你带的东西还合用吗?”
“很好,谢谢。”
“还有甚么事吗?”
“嘉扬,妈妈有一枚七卡拉圆钻。”
“啊,那只戒子,丑到极点,她从来不戴。”
“可否给我明天戴一下?”
原来如此。
嘉扬温言说:“不适合你,那么庸俗,不配你气质。妈只得嘉维一个儿子,将来,一切都是你的,不用担心。”
陶芳也把话说白了,“你呢,你不会同我争?”
嘉扬答:“我保证不要那种东西。”
陶芳满意地去休息。
轮到嘉维进来。
他显然听到陶芳要求,有点困惑,“我爱她,还不足够吗?”
嘉扬实在不方便说些甚么,只是微笑。
“又不见你那么贪心。”
嘉扬想一想,“我想甚么问社会要。”
嘉维有点感动,揉揉眼。
“还可以睡几个钟头。”
终于大家都熄了灯。
嘉扬房内电话响,是麦可:“谢谢你。”汇款收到了。
“拜托你助珍脱险回国。”
“一有消息即与你联络。”
两人也没有多说,挂断电话,嘉扬和衣倒上,睡了。
六时半,门铃已大响,原来是宴会公司人员驾到,立刻控制了厨房客厅。
嘉扬马上梳洗,新娘子走过来,“嘉扬,你的伴娘礼服。”
一看就知道是维拉王设计,淡淡紫罗兰纱裙,束腰,像一朵雾的花。
“来,穿上它。”
嘉扬过去套上裙子,发觉拉链拉不上。
“吸口气。”
“吸了气还差两吋。”
“那么,再吸一口气。”
“都不用呼吸了,这裙子不合尺寸。”
“你胖了那么多。”陶芳抱怨,“又不试身。”
原来人愈捱苦愈肥。
陶芳硬把拉链扯上,嘉扬怪叫。
嘉维问:“谁在杀猪?”
他妻子与他十分合拍,“我。”
嘉扬仍然惨叫,“我怎么吃东西?”
陶芳瞪她一眼,“你还想吃?”
终于穿上了,嘉扬喊救命,站动也不敢动。
好一幕小儿女嬉戏图,这便是家庭温暖了。
嘉扬到书房看报,一翻开便看到奇闻:“日本驻温市总领事下荒地修二殴妻被捕,本周初,下荒地的妻子去医院求诊,一只眼睛青肿,脸部数处受伤,其后下荒地向警方承认打老婆,并表示这是她讨打,又称在日本文化中,殴妻不是大事,但温市警方已通知首府,准备起诉。”
嘉扬睁大了眼,不信此事会在廿一世纪文明世界发生,啊,争取妇女权益道途遥远。
正欲拍案而起,忽然听见有人温柔地向她说:“你好吗?”
谁?她拉衣裤抬头看,那人却是约翰森。
“你怎么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嘉扬要把大纱裙挤一挤才能走到他身边,“请留下喝杯喜酒。”
“嘉扬,你看上去似仙子。”
嘉扬笑了。
第八章
陶芳捧来首饰,“妈要你戴这套珠子,喂,你还未梳头,咦,这位是谁?”
陶芳一边招呼一边替嘉扬梳头簪花戴珠宝,嘉扬任由摆布。
陶芳说:“你的缎鞋在这。”
一看,三吋高,嘉扬坚决说:“不!”
陶芳赌气,“那你照穿矿工靴好了。”她匆匆走开。
嘉扬找到一双球鞋穿上,她对上司说:“来,我带你参观园子。”
约翰森一直在微笑,“你没邀请同事?”
“这不是我的婚礼。”
“说得好。”她带他到鸟语花香的帐篷下吃早餐。
约翰森说:“这好宁静平和,似世外桃源。”
“来,多喝一杯咖啡。”她看见父亲起来了,站门口,嘉扬伸手招呼。
他进去了,一会儿,母亲出来,叫女儿过去。
“妈,找我?”
“嗯,打扮好了?口红都还没抹上,嘉媛已在途中。”眼睛瞄那一头,“那洋人是谁?”
“妈妈,我们根本住在洋人的国度。”
“胡说,这的原住民是红印第安人。”
“妈,你想说甚么?”
“那人是谁?你爸担心到极点。”
“真没想到你俩还有共同兴趣。”
“嘉扬!”母亲的脸拉下来。
“是我上司。”
“咄,此人为何一副迷醉模样。”
“高小姐错矣,人家见多识广,麾下金发美女如云,个个长得像芭比娃娃。”
“我们没请他。”
“当是我的朋友吧。”
总算把母亲打发走了。
约翰森为人机灵,约莫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笑问:“批准没有?”
嘉扬笑笑。
“你们华人家庭组织严密,相爱一生,互相体贴,真正做得到父慈子孝。”
“你看到没有,这房子,这花园,这筵席,统统由父母支付,老板的声音当然响亮。”
约翰森环顾,“这是一幢华丽的住宅。”
“你去过著名的圣地亚哥动物园没有?设备美奂美轮,可是自虎豹绿油油不安眼神看到,它们知道已失去终身自由。”
约翰森温柔地说:“你想得太多了。”
一辆吉普车停下来,嘉媛到了,她看到堂妹,匆匆问:“我到甚么地方换衣服?”
“二楼转左,陶芳等你呢。”
一切准备妥善,牧师已经驾到,人客车子把回环私家路停得水泄不通,丰富食物陆续摆出,香槟瓶子卜卜打开。
嘉维出来给妹妹两朵兰花,嘉扬把其中一朵别到约翰森胸前。
光是这个小动作已叫他依恋。
婚礼就是有这种魅力:穿纱衣的美少女笑脸盈盈,酒香扑鼻,花好月圆,男生乘机看人,又被看,人间一切烦恼暂时全丢在脑后……
嘉扬把约翰森带在身边,怕他受到冷落。
他则笑说:“吃完这一顿婚宴,我该学会华语了。”
嘉扬的电话响起,在这种盛况之下,也只有她会拎电话,也只有她会听到电话响。
“嘉扬,我是胡自悦,彭先生到了没有?”
“到了,已经站在台上指手画脚。”
“那我放心了,我去酒店查过,他没入住,也没取消房间,又不通知我。”嘉扬不出声。
他对女人,一向如此,他是主人,人人都得听他的,顺从他的主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