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儿轻咬著下唇,即使有了易沄天的保证,但只要一思及单知过发怒时的模样,她依然不敢轻易放行。
毕竟王爷曾经千交代、万嘱咐,要她好好的守著易姑娘,面对这样的重责大任,她可不敢有一点儿轻忽。
瞧情儿依然犹豫的模样,易沄天索性不再和她说下去,身躯灵巧的绕过挡在身前的她,伸手拉开房门,不意双眸却对上一对炯炯有神的目光。
「身子都还没有好,为什麽要出去吹风呢?」单知过微微的皱起眉,对於易沄天这种轻忽自个儿身子的任性行为显然颇不能认同。
这几天他都藉著情儿得知易沄天的近况,强忍著自己心中的担忧,不来这儿打扰她,不愿让自己越陷越深。
然而,今日著实抵不过他心中的思念,故而想来这儿瞧她一眼,看看她是否安好,没想到他人才到房门外,就听见她不顾自己毒伤未愈,急著要外出透气,逼不得已只好现身与她一见。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谈谈。」一肚子气没处发,正好碰上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易沄天打算将话给说清楚、讲明白。
「喔!」单知过讶异於她身上所彰显的怒气,那是一向平静淡然的她鲜少有的情绪。「那就到房里谈吧!」
语毕,他理所当然的握住她的纤腕,就要往房内走去。
面对他如此霸道的自以为是,她终於也动了怒,用力的甩开他的手,然後提高音调对他吼道:「我不要在房里谈,我要出去谈,我要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
「你……」震惊於易沄天如此激动的表现,单知过顿时完全愣住,毕竟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平平淡淡的,像是没有什麽脾气般。
可今日竟会对人怒吼,想来她真的被他给闷坏了吧!
就在他沉思时,易沄天一个闪身绕过挡在身前的他,迳自往那充满阳光和绿意的後院走去。
「可是……」单知过的话在看到她坚决而去的背影时倏地打住,见到她如此渴望清新的空气,他也不好再说些什麽。
他眸中暗藏著呵宠,睑上漾著难得的浅笑,就这麽跟在她的身後,看顾著她的一举一动,并保护她不再被他人所伤。
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她远远的,不该再深陷於感情的包袱中,可是一颗心就这麽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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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睽违已久的阳光,易沄天原本沉闷的心情终於渐渐开朗,方才盈於胸口的怒气也消褪了许多。
明知单知过就跟在自己身後不远处,但她仍自顾自的走进後院旁的一大片竹林中,想藉著清新的竹叶香驱走她心中的烦闷。
然而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身後那稳健的步履声,不断打乱她的心。
她不解,虽然单知过总是面无表情的对待她,可是言谈之中又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情感,而这样的矛盾正是扰乱她平静的罪魁祸首。
她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馀毒未除的身子微微地感觉疲惫,她这才心满意足的在身旁不远处的石桌坐下。
该是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在这段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对她的好,却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对她的排拒。
就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中,易沄天也常常不知不觉的被牵引著。
她一向是个对自己极为诚实的人,或许就在单知过愿意冒著生命的危险为她吸吮毒血的那一刻起,自己对他的感觉便已不复单纯。
可他们之间存在著太多的不同,他一心一意极力想要报仇,而她则希望他能放弃报仇。
如此两极的念头像是一个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所以她懂得不要强求,只希望能达成老夫人的要求,为了天下苍生,让他放弃报仇这档事。
至於他和她之间,就一切随缘吧!
若老天注定她的伴侣是他,那麽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後,她会认真的思考他们能否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若是老天在定他俩之间无缘,那麽她也不会强求,因为她深切的明白强求而来的感情并不会幸福,淡然以对的感情或许才是最好的。
正当她陷於紊乱的思绪中,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单知过已举步上前,潇洒且随意的拂起下摆,自在的落坐在她的对面。
但他却不言不语,眸光中有抹掩藏不住的炽热,映照著他那毫无表情的淡漠,不禁让易沄天如坐针毡。
「过王爷……」低咳了声,她整了整自己的思绪,开口唤道。
「何必如此生疏,你我再怎麽说也对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算得上是朋友了。」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疏远彼此的关系,但是下意识中,单知过仍不愿听见如此生疏的叫唤。
轻浅的一笑,易沄天并不想与他争论,毕竟数天来的相处,她对他的个性已有初步的了解,於是改口喊道:「单知过。」
连名带姓的喊法,显然依旧不能得到他的认同,只见他眉头微皱,却不再多所评论,仅是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你能撤去服侍我的丫鬟。」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真的不习惯身边时时刻刻跟著一个丫鬟。
「你既是为了我娘的病留下来,理当算是我过王府的贵客,我派一个丫鬟给你使唤,并无不妥之处,难道是情儿的服侍不合你意?」
易沄天的要求著实让单知过有一些讶异,毕竟在现今的社会中,丫鬟的存在代表著尊贵的身分,纵使他早已知晓她不同於一般的女人,却也没有想到她竟连被他人服侍也不习惯。
「我在江湖行走,早已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并且独来独往惯了,多了情儿在身边,总是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为了情儿不让她下床之事,所以她才不愿让人服侍。
「情儿也是为了你好啊!」单知过难得的为情儿说了一句公道话,其实最主要还是希望能让易沄天生活得轻松些。「毕竟你此刻还有毒伤在身。」
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但至少她在府里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够不必为生活的琐事操心。
「此毒不至於致命,何需太过挂怀。」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生命,易沄天依然淡然得教人气结。「只要寻得所需药材,必然可解。」
如今体内的馀毒已被压制,短时间内除了得承受定时的毒发之苦外,并无其他伤害,所以她不是非常在意。
「此毒虽不至於在一时半刻里致命,但若是寻不著药材,难保此毒不会伤身。」
听沄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彷佛一点也不将此毒放在心上,但在有心人的阻碍下,要寻得药材恐怕不是容易之事。
更何况齐黄河水患多日不退,使得寻药之事更加艰难,眼看沄儿毒发之日又要到来,怎麽不教人忧心。
「生死有命,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浅浅的一笑,她依然不改其淡然处之的态度。「生命中的爱恨嗔痴都太过沉重,有时遗忘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怕是想忘都忘不了。」在易沄天轻浅的言谈中,单知过亦在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何必太过执著呢?爱与恨不过是一线之隔,有时宽宥才是良方。」她再次劝道。
在她看来,爱恨嗔痴不过都是世人眼中的挂碍,若能以更宽容的眼光待之,那麽许多的争执将不复存在。
更何况她也在单知过复杂的眸光中感受到他的矛盾,或许只是过往的记忆太过鲜明,他才会执意要为他爹索命。
「宽宥?!」单知过对於她的论点嗤之以鼻。
眼见他的脸上弥漫著浓浓的愤恨,易沄天微微地摇头叹息著,然後又继续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更改,就像有些情绪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就会忘却事情的原由,执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你在向我暗示什麽吗?」单知过轻松的神情立即褪去,在她恍若藏有弦外之音的话中武装自己。
「你觉得我在暗示什麽吗?」依然不动声色,易沄天聪明的将问题丢还给他。
虽然明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对她提及过去,更不可能对他正在进行的计画吐实,但她总是希望能在言谈之中化去他心中的憎恨。
「或许吧!」耸了耸肩,单知过不置可否的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娘曾经对你说了些什麽?」
自从那日娘单独留下她之後,他就一直在怀疑,娘是不是告诉了她什麽,因为她对他所说的话彷佛总是带著一点劝谏。
「我与老夫人素昧平生,你认为她会对我说些什麽吗?」易沄天再次反问,不承认也不否认。
闻言,单知过默然不语,炯炯有神的目光不曾遗漏她脸上所闪过的每一丝神情。
「你都知晓了?」或许她是知道些什麽的吧!这样的臆测让他的心一沉,难道他们两人之间就只能拥有这麽一点的平静?
突然而至的烦乱让他几乎无法再继续面对她,置於桌下的双手紧握,青筋甚至隐隐的浮现,他心中的担忧终是成真,百般的挣扎亦开始纠结於心。
一个是他长久以来就存在心中的怨恨,一个是对她的欣赏与感情,两者究竟孰重孰轻呢?
或许是多年来盘踞的怨恨略胜一筹,他精明的眸中涌现杀机,完全忘却了曾经对她的倾心。
「你也莫怨怪老夫人,其实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生怕你被仇恨困住一辈子,也怕你招来漫天大祸啊!」易沄天没发觉自己已然身处险境,满心只想要教他放下心中的仇恨。
然而她不晓得的是,对於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已不是说放下就可放下,她的劝戒不但达不到效果,反倒让自己面临了极大的杀机。
「何不试著放下胸中的仇恨,凡事退一步则海阔天空,当年之事谁对谁错,毕竟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当年的当事者之一老夫人都自觉有错,那麽再去责怪他人岂不更显得无理。
可是满怀怨恨的单知过却听不下这些道理,他神情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当她话声甫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整个身子横过桌面,一双鹰爪已经攫住她细致的颈项。
「你……」骤然而至的杀机让易沄天的脑海中有了短暂的空白,直到她瞧见他眸中的犹豫,遂平静的问道:「你要杀我,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计画?」
易沄天语气轻松得恍若是在谈论天气般,完全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她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相信他在复仇的意念下,还存有一丝仁善之心。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轻易的在他那罕见的温柔中,不小心遗失了自己的一颗心。
「我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大计,所以……」未竟的话语尽是满满的遗憾与挣扎,虽然他已下定决心杀了她,但置於她颈项的那只手却怎麽也收不拢。
他知道自己该杀了她,然而为何胸口尽是不舍的剧痛?
望著她那不畏不惧的神情,还有那打从心底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单知过开始犹豫了。
易沄天直凝著他,柔弱的身躯突地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想是那被压制在体内的毒素随著她心情的激动,竟然提早发作了起来。
只见她脸色乍白,身子亦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但她仍咬著牙,不愿让单知过发现。
不过即便是在盛怒中,他依然注意著她的每一个举动,也眼尖的瞧见她那掩饰不住的抖意。
「你怎麽啦?」见她这副模样,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方才才对她起了杀机,急忙收回置於她颈项上的手搀扶著她。
「我没事。」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不知怎地,见到他这般的忧心自己,她的心竟泛起一丝丝甜蜜。
她终究没有看错人呵!即使他一心复仇,但他仍没有遗失自己的心。
「还说没事,瞧你抖得这般厉害。」隐藏不住的焦急在他俊逸的面容中表露无遗,他一把横抱起身躯不断泛著冷意的易沄天,急切的往她的房间走去。
「其实过往之事,谁对谁错本就难以论断。」即便浑身宛若置於酷寒之中,她仍是希望他能够放下心中的怨恨,纵使不能,也希望他能查清楚事情的夏相。「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加害於你们,又怎会放过你们母子?」
「你……」见她如此挂心自己,他向来冰冷的心渐渐升起一道暖流,但此刻他无暇多想,为了不让她挂怀,只好应允道:「我会好好查清楚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易沄天终於安心的阖上眼,心中暗忖,只要他愿意想,那麽很多事惰就会有转机。
第六章
匆匆地将易沄天给抱进房,这次单知过没有太多的犹豫,一将她置於床上後,自己也跟著褪去所有的衣裳,环抱著同样褪去衣裳的易沄天一起躺进被褥。
虽然明知道这麽做很不应该,毕竟知晓一切的易沄天究竟是敌是友他都不知道,而且刚刚甚至有那麽一刻,他还想将她杀了灭口,但现下一见到她身陷痛苦中,他怎麽样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或许他不该救她的,因为等她再次醒来,他们会成为敌人,他将会在她清亮的眸中看到鄙夷的目光,他会因为决心报仇而再次对她起杀机。
但是再多的顾虑,都没有办法抹去他心头对她的爱恋与不舍,即便明日他们变成敌人,他也舍不得让她承受毒发之苦。
「冷……」怀中的人儿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呻吟,扰乱了他的心神,也扰乱了他的决心。
他悄悄的吻上易沄天那冻得发紫的唇,深深切切的想要将心中的不舍传至她体内。
纵使此刻的他恍若抱著一块千年的寒冰,身上也泛著寒意,但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说不定也是唯一一次他有机会能吻上这个无意间闯入他心底的女人。
或许有了一次的经验,也或许这几日不间断服下的大还丹产生了功效,这次的毒发并没有让她失去意识太久。
在将醒而未醒的迷蒙中,黑暗与寒冷是易沄天唯一能够感受到的。
虽然她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并将体内的酷寒驱逐体外,使自己远离那股黑暗,可是却怎麽也办不到。
只能任由慑人的寒意不断的在她体内流窜,让那抹黑暗笼罩住自己。
忽然间,有股熟悉的热度传来,就像上次一样,渐渐的驱走她体内的寒冷,也让她的神智逐渐恢复清醒。
终于她微微的睁开了眼,但那睁眼後的一瞥却震慑了她的心,因为她在不经意之间看进了单知过毫无防备的眸中。
他彷佛是一个为爱人担忧的男子,眼底盛著毫无保留的爱恋,用尽一切的手段,只求自己心爱之人少受些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