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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第18页    作者:叶雯

  倒是玫瑰和冬瓜乱关心我和裴健雄之间的发展。偏生我不擅于诉说自己的传奇,惹得玫瑰骂我:

  “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笨的人,连恋爱都不会谈!”

  骂得可真传神!这种话唯有她洪玫瑰才想得出的,骂得出口。

  “不提这些了。”冬瓜在一旁等玫瑰骂够了才开口:

  “说真的,闵怀椿,你有没有想过找个补习班什么的?你那个数学——毕竟高三了,再不加油就来不及了。”

  “冬瓜你穷紧张什么!”玫瑰快嘴插播说:

  “人家闵怀椿她妈咪早帮她请了家教。还是A大的呢!”

  冬瓜投来询问的眼光。

  我苦笑着:

  “那家伙早八百年前就不教了。也好,省得我成天面对XY,烦都烦死了!”

  “那要不要跟我们一道?这个老师是省中的,教得还不错,条理分明的。”

  “再说吧!”我看着地板:

  “反正时间还早,我也不急。”

  “随你!只怕你到时饮恨长城,抱着砖头大唱南阳街小夜曲——”死玫瑰就是嘴坏惹人嫌。

  我捶了她一拳说:

  “洪玫瑰你少乌鸦嘴。”

  她叫痛,赌气不理我。我将椅子一拐,身子探到她座位旁。

  “玫瑰,别忘了,生气快老细胞死得快,皱纹也就生得快!”

  玫瑰瞪我一眼,用力一推,我重心不稳,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还好皮厚,除了手肘隐隐作痛外,大致都还算完全。玫瑰忙不连迭跟我道歉,我笑了笑不以为意。玫瑰就是这点粗鲁,搞不好那天怎么死在她手上都不知道。话虽这么说,每次她闹别扭使性子时,我总还是忘了小心提防!

  上课钟响了,第八堂国文课。国文先生袭唐装,顾盼自如的踏进教室。我心底暗暗喝采,好一个英俊风流的人物!

  国文先生也是新学期才到任的,儒家忠实的信徒。若换做在古代,该是个名符其实的“儒生”。那神采,那气质,举手投足都充分流露出读书人的温文儒雅。只可惜我们这些罗卜头被孔子曰盂子云给整惨了,提不起劲欣赏什么儒者的风华。

  例如玫瑰,每背一篇论语,默写一篇孟子,就骂一声“死儒家”。玫瑰喜欢用“死”字夸张地表示某种情绪,算是一种口头禅。比如她顶讨厌一位颓废派电影小生,每回我和冬瓜谈起他,她就呱呱乱叫“你们这些死颓废派的”。

  冬瓜倒挺欣赏国文先生玉树临风的英姿,说他是古今少见的“伟男子”。是有一点太夸张了,不过,情这一字之所以如此狭隘,就是因为它的独断。

  至于我,我是挺讨厌儒家的.不过我对国文先生倒没什么成见,好歹井水不犯河水。再说,联考考的就是这些东西,哪天我笑傲江湖,怎么算,功劳都有他一份。

  现在他正讲授着孟子,低沉的嗓音隐着一股不喻的魔魅,声声打动我们这些求知的灵魂。

  人与人之间的波动真是奇妙。国文先生怎么看,风范、气宇、学识,甚至皮相,都是绝世的才子美男,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撼动不了我的心弦,觉得他不过是世间诸色寻常的男子之一。然而一班的才女许凰芝却暗恋他痴狂。

  也许我们各处在不同的频率,无法震荡交流的波动,所以彼此的世界自成独立的漩涡,而旋转出各自的天地。黑暗的边界阻挠我们的互动,冥广的宇宙分离漩涡的吸引,所以我们各成互不带电的游离电子,即便擦身而过也不会产生碰撞的火花。

  也许吧!人与人之间的波动应是这样的奇妙。所以频率相近的结成有缘的亲友之族,频率回异的则积压自互为陌路。总该是这样吧!

  嗯,总该是这样吧!看着国文先生,我每每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我既是有情生,又如何不对他动情?否则,何以世界千千万万的人,就只有那样一些些的人和我相遇且相逢?

  那么,我和裴健雄该是频率相互交缠的有情人?想到这里,我不禁脸红,眼光不经意掠过窗外,赫然接收到裴健雄吟吟的笑。只是,他的笑不是对我的,他正倚着楼墙,神情专注,注视着他身旁那个月神柳态的宛香玉。

  我悄悄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到窗外的景观。这时已经快下课了,有些班级早放牛吃草,同学也开始骚动不安于座。国文先生见状。宣布下课,然后请我上台。

  “闵怀椿,我相信你是一个想像力丰富、很有创见的人。但是,既然为文《论礼》,你是不是能稍压仰住自己的想像,安份规矩的写作。你这样,我实在不知如何下笔批改。”国文先生摊开我的作文簿,神情微有一丝苦恼,带着商量的语气望着我。

  我探眼望了簿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扬。那篇〈论礼〉,我总共只写了三行。第一行开宗明义说“礼”只是些束缚人心、毫无建树的东西。第二行说“礼”不过是某些野心家用来提高身份,制造阶级意识的工具。第三行总结“礼”是残害自由心灵最大的祸害。

  国文先生把簿子合上递给我,意思很明显。我叹口气,无奈地接过来:

  “好吧!我重写就是了。”

  和他作对对我没什么好处,实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何况,他这也算是为我好。只是我仍然不明白,为文不就为了抒发思想吗?禁忌这么多,倒不如用抄的算了。联考是科学的延伸固然没错,我更相信作文考项是种变相的八股余害。

  我走回座位,慢慢收拾书包。冬瓜和玫瑰补习班有课先走了。瞄一眼窗外,裴健雄还在,宛香玉也还在。

  我呆坐了半响,才慢吞吞地离开教室,静静地走到裴健雄跟前,朝宛香玉笑了笑。

  宛香玉看我一眼,微笑点头,然后跟裴健雄说再见,莲步轻移,风情款款,如弱柳迎风摇曳招展。

  “很漂亮!温柔妩媚,一身的女人味。光是看背影,就想像得出那种款款的风姿。”我看着宛香玉的背影,心有点酸。

  “的确是很美。”裴健雄把眼光调回落在我身上。“请你吃饭好不好?好久没在一起了,老是等不到你的人,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裴健雄这几句话,轻描淡写的,算是抱怨吗?

  我低着头,避重就轻:

  “忙着念书啊!”

  “是吗?”他打鼻子哼出声来:

  “这么用功!念到全班倒数第三。”

  我不搭腔,快步走着。可是裴健雄身高腿长,跨出一步抵我三步,情形反倒变成我追赶着他似的。

  惜惜双人鱼扫校*寻爱*小说制作室走到路口,他拦辆车子,粗鲁地把我推进车里,紧接着我身边坐进来。一坐定就对我大声吼叫:

  “说啊!你究竟在忙些什么?”口气蛮横又霸道。

  裴健雄竟会有这等失态的时候?我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低着头,依旧不开口。他用力捏住我,捏痛了我的手。

  车子全速前进,在一栋五楼公寓前停驻。

  裴健雄一语不发把我拖上顶楼。进了屋子,关上门后,他才放开我;屋子不大,整间房子的色调全是蓝白两色雕砌而成。乍一进来,仿佛踏入了青天之中。

  我紧靠着墙,企图回避凌空罩来的压迫感。他双手撑住我左右墙两边的空白,整个身体倾向我,围住我的去路。

  “说啊!你还是不说,嗯?”他俯视着我,漆黑清亮的双眼燃烧着一股蠢动的愤怒,像是积怒已久。“我忍了好久,今天我一定要问清楚。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嗯?忙到整个暑假我天天看不到你的人影,打电话给你也找不到人,好不容易等到开学,你又躲着我,每次见面都心不在焉——说啊!到底是什么事令你这样魂不守舍。念书?哼!骗谁!说,我一定要你说——对了,刚刚下课你在讲台上和那家伙说什么,讲那么久?说!我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你别想哄我一、两句就算数——”

  这,就是裴健雄的真面目?事事冷漠的裴健雄心头那处未曾经人探触的软弱——冷漠王子裴健雄也有这样蛮横霸道不讲理的神色。我看着他的衬衫衣领说:

  “没想到你这么霸道蛮横。”

  “对!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讲理。你别想我再忍下去,今天我一定要弄清楚。”

  看来他是积怨已久。我还以为,他对我的冷落一直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又气又恼又好笑。

  “那么你是特地等我下课了?”

  他哼了一声:

  “我不等你等谁?”

  “天知道!也许你在等什么花花草草,薰风美玉的。”我拼命装作一脸不在乎,偏生做酸的口气全数遮露了心底的醋意,加上妒意攻心,情急下把“香风”误说成“薰风”。

  他缩回手,交抱住胸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底燃烧的火焰转而化为充满威协的狡点。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因泄露自己的秘密,转羞成怒。“哼!谁不知道你跟宛香玉有说有笑。暧味不明的。”

  “所以你就吃醋了?”他伸手拨乱我的头发,语气好柔好柔。

  我拨开他的手,捡起书包拍干净挂回肩上。“你爱跟她怎么样那是你的事,何必又扯上我。”说着跨步离开,被他一把抓回来。

  “你这个任性的家伙,拜托不要乱找麻烦!”他把我丢在沙发上,跟着紧挨过来,防止我再跑的企图。然后双眼侵略性虏住我,再度柔声说:

  “如果你这是吃醋或者嫉妨,我都会很乐意地接受。你说,是不是嫉妒?”

  “是的!嫉妒。”我老老实实地招了“她那么漂亮,又那么有女人味,你自己不也说了,她很美。”心里仍然酸涩,忍不住又接道:

  “你做什么对她笑得那个样子嘛!”

  “你就因为这样避着我?”他在我耳边耳语着,双手由身后环住我的腰,柔情万千。

  我摇头、“那倒不是。我没有避开你。我只是——只是懒懒的,不想跟任何人多说什么。”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妈咪的事说出来。

  他的手紧了紧表示不满:

  “哼!居然连我也不见——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想你啊!想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想你是不是对我冷淡了?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又柔又媚的宛香玉。”

  这倒有一半是真的。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真狡猾,心里微微对裴健雄感到抱歉。

  裴健雄温柔的将我扳过身,深情地注视着我、眼底尽是爱怜。他是真的在意我,可是我却一直吝于对他作任何承诺。我实在是害怕。天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喜欢得心都痛起来。

  我垂下肩头,用低柔的语声诉说着我对他的誓言: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他轻柔地抚触我的脸颊,缓缓抬起我的下巴,注视着我说:

  “我知道。”然后俯下脸,缓缓地,很温柔地吻住我的唇。

  我从不知道吻是怎么一回事。小说上说是令人觉得天族地转。电影戏剧演来则爱欲交缠地看得令人脸红心跳。裴健雄的双唇有种湿润感,当它封住我的唇时,只觉得天地真的都在旋转似的,四周是景物也都模糊迷离起来。我拼命想睁开眼,却又软弱无力。等我回过神,重新感受到双唇的湿润时,裴健雄正轻轻揽着我,亲爱的抚触我的脸颊。

  我满脸发烫,羞红到耳根,不敢面对他,空负满屋浓烈的柔情蜜意,而煞风景的,我的肚子偏生在此刻咕噜叫了起来,我的脸更红了,裴健雄都纵声大笑。

  我站起身,努力扳起脸正经地说:

  “笑什么!肚子饿是天经地义的事。”然后在冰箱翻出了两包速食面。“你平常就吃这个?未免太虐待自己了吧!”我拎着那两包面在他面前摇晃。

  “偶尔才吃。”他把面搁下,塞在垃圾筒里。“坐一下,我马上弄好饭。说好请你吃饭的。”

  “要不要我帮忙?”我说。

  “你会做什么菜?”他笑着问。

  我想了想,数说:

  “蛋炒饭啦!饭炒蛋!煎蛋!还有炒蛋——”

  “停——”他大手捂住我的口,把我塞回沙发。“你还是坐在这里乖乖地等吧!马上就好!”

  我只好乖乖地等一会儿,他就喊我就位,端了两盘热腾腾的美味上桌。一盘我的,一盘他的。

  裴健雄大概在国外住久了,就连吃饭都习惯”各拥天下”的西式吃法。我喜欢这样。大概是妈咪不常在家,我独自一人吃饭久了成僻,反而不习惯古老中国传统式的团圆吃法。

  裴健雄帮我盛了一碗汤,催促着:

  “吃啊!发什么愣!”

  我吞了一口饭,然后问他:

  “你一个人住?”

  “嗯!”

  “为什么不跟家人住?”我想起上回他相亲时,在望海楼见到的那些人。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家里?”他觉得有趣,反问我。

  我耸耸肩:

  “互相有个照顾吧!然后笑说;“至少你不用自己煮饭、拖地、洗碗、洗衣服什么的。睡过头了还有人喊你起床。”

  “话是不错,”他喝了一口汤。“可是,一个人住,起码没有人成天逼着你看照片,挑对象,相亲什么的。”说着抬头冲我一笑:

  “我如果又相亲去了,你吃不吃醋!”

  我脸一红,嗔道:

  “你相亲关我什么事?”

  “关系可大了!”他停下筷子,严肃地看着我:“我怕你到时又不理我了。”接着又嘻皮笑脸的:

  “哪一天我又被逼着相亲了,你说,你到底吃不吃醋?”

  我忍住笑,假装叹气,落寞萧索地说:

  “不,我不会吃醋——我会用喝的。”

  他哈哈大笑,横过桌子,敲一下我的头。吞了几口饭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在讲台上跟你讲个不停的人是谁。”

  我正好将饭咽下,听他这么问,差点给噎到。“拜托你好不好?还会是谁,明知故问,当然是我们任课老师。”

  “老师?哼!我也是你的老师。”裴健雄悻悻然地说,又不满地哼道:

  “他找你什么事?”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没好气地回他:

  “他要我重写一篇作文。”

  裴健雄神情愉快地笑了:

  “不用功被罚了?坏小孩!”

  听到功课的事我就觉得烦躁不堪。我离开餐桌,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报新闻。

  裴健雄跟着坐在我身旁,把电视关掉。

  我看看他,又看看电视;垂下头,又抬起头。末了站起身说:

  “酒足饭饱,该告辞了。”

  他一把将我拉回座位,我差点扑到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他又恢复惯常的冷漠了。整个晚上他一直高兴有余,满是笑容的。

  讨厌!干嘛提这个问题——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才说:

  “有念书啊!老是考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别骗我。”他摇头说:

  “数学考个十六分,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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