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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第8页    作者:叶雯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远远地避开他。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事如春梦了无痕,我还是认定,他是个冷漠难以接近的人,那些温情只是他一时的慈悲罢了!有时,我会问自己,这世上有没有什么真正让我在意、放在心上刻骨铭心的人事物?也许有吧!只是我还没有遇见。玫瑰说我太冷漠了,十七的我,也许说来有那么一点点寡情。既没有少女应有的明媚,也没有女孩的羞腼,我甚至连天真无邪都不是。

  我想,我还是像妈咪的多,我没有像爹地那般热情如少年的脸!

  星期天在外公家,我就听到外公对外婆叹息说:“阿椿这孩子,越来越像阿昔。”大概外公叹的是我形于外成于衷的那份冷和淡,也许他看得更深此我不知道。

  我和妈咪真的愈来愈像了吗?妈咪高贵优雅迷人的气质我也具备了吗?我不太关心这些的。我只是不愿意像妈咪,一点也不愿意 。

  妈咪渐渐也不太管我的事了;打从我上了高中以后。她有她的世界,我只要不做出令她丢脸的事,比如零分这类的,我们彼此的生活还是可以联集得很好。她一直很忙,最近更忙,忙到忘了她还有一个女兒存在。

  我想,妈咪也许在谈恋爱。

  谈恋爱——好奇怪的动名词。对象大概是编号三吧!好几回,我接到他找妈咪的电话,妈咪什么也没说,我也不问。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

  冬瓜和玫瑰并不知道事实的真正情况。她们见过妈咪,羡慕我有这样一个气质高雅华贵的母亲。

  “像贵夫人一样。”这是她们的话,的确也是如此,闵家三少奶奶毕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做理的——像妈咪那样。

  我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处在虚无的真空状态中。玫瑰埋怨我老是心不在焉,冬瓜也被我昨天上体育课后单杠上摔下来的举动吓一跳。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摔疼的不是自己的肉体;我在距离以外审视着自己。

  又重映了。这部片子我看过好几遍了,每次上映都会来看。奥黛丽赫本的清纯令我百看不厌。

  我掏出钱,往售票口走去,早场的人不多,我前面只有一个人正在买票。那个人好高,背影有点熟悉。反正不会是我认识的人,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的。

  前面的人买好票转过来准备离开,我侧着身子让他通过,不经意朝他看一眼,对方也不着意的看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呆在当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方又看我一眼,笑意好深,回过身,又买了一张票,然后经过我身边,说:“走吧!”

  我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

  进入电影院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抓住我的手,牵引我到座位上。

  坐定后刚好银幕上打出“本片开始”的字幕,我按捺住心中许多疑问和骚动,随时光倒流,回到中世纪罗马的繁华热闹和发生男女主人公爱恋的故事中。

  每次看到最后一幕,当记者会结束,众人都离开后,男主角葛雷哥莱毕克一个人背对着安公主离开的方向,双手插在裤袋里,朝着镜头的方向缓缓走近,镜头越拉越高,越拉越远,衬出大使馆高高的屋梁和背后男主角独自走出的那一大段长廊时,心里就怅怅的,忍不住想落泪。

  “立场”真的那么重要吗?相恋只求对方的灵魂;是不关立场和年龄;情之所钟,和年龄及立场是无关的。为什么落实到现实生活里来,年龄、身份。地位,这种种的立场都成了相知相许的阻碍?

  我悄悄拭掉泪,深伯身旁的人察觉。灯光一亮,我就起身急着离开,对方按住我的手,我只好又坐四座位。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手仍按住我的手。服务小姐走过来说清场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服务小姐微笑表示抱歉。他的笑,足够迷惑人心。我看见服务小姐徘红了脸。

  出了电影院,正午阳光正焰,街头熙攘往来的,好个白花花的世界。几个背书包的学生谈笑着从我们身旁走过。我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跟在他身后,他往身后一抓,把我拉到他身旁。

  “走到前面来,不要老是像小狗似的,跟在我后面。”

  这时已经十二点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咕咯咕噜的叫。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专顾前方,怡然又自在。我四处张望,街上处处传来诱人的饭香。

  终于,我对着空气说:“我肚子饿了。”

  他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稀奇的宝贝。我也停住脚步,直视着她,再一次说:

  “我肚子饿了。”

  他轻轻笑起来,很开心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都不吃饭的。”

  说完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他带我到一家餐厅,气氛、装潢都不错,很安静,干净、清爽,没有一般餐厅油烟袅袅、喧哗的景象。

  我一口一口吞着火腿蛋炒饭,吃相难看至极,和我们领桌那两个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的优雅,怕成强烈的对比。

  他看着我,又笑了:“慢慢吃,小心噎到了!你好像赶赴什么约会似的,急着离开,希望不是为了躲开我才这样。”

  我一口饭吞到一半,听到他这么说反而真的噎到了。我按着喉咙,难过得喘不过气来,随便抓起桌上一杯开水连喝了好几口才顺过气来。

  等我定下心抬头,我跟前那杯水正静静躺在炒饭边跟我说哈罗。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把我那杯水移到自己跟前。我低下头,不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

  我一直躲着他,害怕他那种老朋友似的温情;小心地避开他,不要自己陷得太深,落入无助的沼泞中。现在他却坐在我面前,距离这样的近,我真怕我心里隐藏的某些情愫颠覆反动终于溃决泛滥。

  前厅这时传来柔美的钢琴声;宛如流水淙淙,是“沉默之声”。

  我们虽然远在角落里,“沉默之声”依然友爱的笼罩我们。

  我继续吃我的火腿蛋炒饭。只是,肚子虽饿,却有点食不知味了。这时说话,对我来说是一种苦刑,沉默对我也是一种苦刑。我希望赶快离开餐厅,离开他。

  付帐的时候,我瞥了帐单一眼,真是坑人!一盘火腿蛋炒饭要价三百元。也许他们卖的不是食物,而是情调和气氛,还有钢琴演奏。也许吧!

  此时我们又置身在大街上,我还是跟在他身旁。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周末的午后,各式各样的颓废欢乐躲在角落里蠢蠢欲动。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敢开口说要离开,他似乎也没有各自分开的意思。上了天桥以后,我的胃突然抽痛起来。一定是刚才午饭吃得太急太猛,加上早上又没吃东西。该死的胃痛!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时候过来凑热闹!

  我用手护着胃,冷汗直流,痛得想蹲下去。这一来,步伐便慢了,落后他好几步。我勉强赶上去,拉住他的衣服。天桥上人潮来来往往的,他护着我到桥边,低声问候。我指指胃部,痛得说不出话来。

  “又胃痛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买药去。”他的语调里包含着一种关心,让人很温暖。

  我摇摇头,拉住他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看你这副样子,把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在药局里,他买了好几种胃药,向老板要了一杯水,就要我全部服下去,老板摇摇头,说:“先生,虽然只是胃药,但也不是这种吃法!”说完,从那堆五颜六色的药中,挑出一、两种混合配在一起,要我服下去,其它的就全都收进玻璃柜里。

  我们在药房里坐了一会,等药效发生作用才离开。

  等我们坐在一家布置优雅、情调柔美,音乐声淙淙流泻的下午茶专门店后,劳勃瑞福背靠着椅背,直视着我。“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在该上课的时间,出现在电影院里。”

  “耶你自己呢?该上课的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

  “因为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学生是不自由的。坏孩子,老实说,是不是跷课了? ”

  他嘴上说的严厉,眼底的笑意却好深。我辍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我讨厌柠檬红茶。”

  “什么?”

  “我说我讨厌柠檬红茶。”

  “那你为什么要点红茶?”

  “是你自作主张帮我点的!”我抗议道。

  他瞅我一眼,然后说:“那我的薄荷茶给你。”

  我摇头。“不用了,反正一样难喝。”

  他微微一笑,专注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承受不住他带笑的眼波,只一直垂着眼睑,也不说话。

  要猜测一个人的心思真的很难,我一向拙于揣测别人的心意,那是件太累人的事。我以冷漠伪装自己。感情脆弱的人,还是寡情一点的好。

  劳勃瑞福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颚,审视着我。我大胆回视他,他轻轻地笑了。“你很倔强,不妥协。”

  “那要看是什么事。”我说。

  “比如——”

  “比如说,如果你坚持付帐,我也不会反对,绝对妥协到底。”

  他的笑意更浓了:“你都是这样敲诈别人的!”

  “不!那要看对方是否愿意让我敲诈!”我一本正经地说。

  “像我这样?”他抬了抬眉毛。

  “是的,像你这样!”我也抬了抬眉毛。

  他笑开了脸,很愉快的样子,我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闵怀椿,请你上来解答第一题。”

  星期一数学课,裴健雄一进来立刻考试,考完试第一件事就叫我上台解答第一道问题。

  他是存心出我的丑,我心里想。

  上礼拜六跷课,故意躲开下午的留校辅导,他心里不知作何感想,我无法从他冷漠无表情的脸上窥出端倪。

  虽然雨中的那一幕情景一直紊绕在我脑海中,但因我对裴健雄不曾有过幻想,所以意态一直自得自在。即使是,那个大雨的午后,让我怀疑裴健雄藏在冷漠外表下的一丝慈悲;基本上,我还是觉得和他有着很遥远的距离感。

  他就像是天际牵牛之星,七夕以外,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别人对他是怎么想的,尤其是时常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亲卫队,裴健雄是否对她们展露过迷人的微笑?

  但起码对我来说,他像是奥林琵斯山上的一尊雕像。

  我从容地走下讲台,星期天用功了一整天,为的就是应付今天的。今天的题目我有把握考及格,何况他要求的一向不太多。

  我很高兴这个礼拜我终于不用再留校了。

  下课后,玫瑰硬是挤到我的座位上,害我差点跌下去。

  “从实招来!你星期六跑到那里去了?”

  “拜托你过去一点好不好广我将她推开一些:“我去看电影。”

  “一个人?”

  我抬头看了看教室天花板,想了想。“不清楚有几个人,没仔细算过”

  “跟几个人一起看电影,你会不清楚?”

  “当然不清楚!电影院那么暗,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谁是谁,到底有几个!”

  玫瑰恍然大悟,掐住我的脖子。

  “好啊!跟我来这招!”

  我怕痒,拨开她的手。“好吧!告诉你,我生病了,去看医生,如此而已。”

  “真的?”

  “真的!”我举手发誓。

  “生什么病?”

  “玫瑰,你在做户口调查还是健康检查?”

  “我就是不信,”玫瑰怀疑的看着我:“星期六打了一晚上电话给你,你都不在。”

  “我妈咪呢?”

  “也不在,”玫瑰摇头说:“我一直到十点都没人接。”

  星期六我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半,那时蚂咪已经在家了。原来那时妈咪也是刚到家不久。还好妈咪没接到玫瑰的电话,她问我到那里,我还说是到玫瑰家!

  其实我也不怕妈咪知道。我一向自律自重又自爱的,不是吗?妈咪可能连想都没想到。我会撒谎骗她——说撒谎是太严重了,我只是懒得多作解释。我的个性越来越淡,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像妈咪——

  我知道她星期六一定跟编号三约会去。然而那又怎么样?是啊!

  那又怎么样?

  “闵怀椿!闵怀椿!”

  “啊!什么?”

  “我问你,生什么病啊——看你心不在焉的!”

  我回过神,故意朝她大声咳嗽。

  “感冒啊!还能生什么病!现在我把病菌传给你了。”

  玫瑰忙不连迭地跳开。

  “你找我什么事?”我突然想起来。

  “问候你啊!怎么好好的,缺席不来上课——你该不会是为了躲掉裴裴的留校辅导吧?”讲到最后,死玫瑰,神情暖昧得像是我和裴健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扯。

  我白了她一眼说:“你扯到那里去了。我问你,你昨天为什么不再打电话来?我一整天都在家。”

  这下子换她无辞以对。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跟李奎约会去了对不对?”我又睨了她一眼。还有冬瓜——“咦,冬瓜呢?”

  “冬瓜上洗手间去了,你现在才发现?”玫瑰逮着机会,数落了我一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常常‘神游太虚’,上次体育课还从单杠上摔下来!”

  我低下头准备下一节课的课本,避开她的眼光。“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感冒身子虚,体力不济,过几天就好了。”

  “这样就好。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上,说出来心里也轻松些。”

  我捏捏她充满青春弹性的脸颊,促狭地说道:“遵命!玫瑰大人!”

  第八堂下课后,我和玫瑰。冬瓜一起走出校门,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那人走近身来。

  看清楚是谁,我就没什么好脸色,口气也不太好。“你来这里做什么!”

  “拜托,小姐!脾气不要这么大,我又没得罪你。帮我介绍你身边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吧!”

  我不理他,他转头向着玫瑰和冬瓜。

  “两位好,我叫闵怀礼,Y大资讯系三年级。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七O公斤。喜欢篮球和游泳。未婚单身贵族,是闵怀椿的堂哥——”

  “够了!”我打断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这才回过头,正经地说:“不是我找你,是奶奶找你,我只是奉命来接你而已。”

  “奶奶找我?什么事?”

  “这你得自己去问她了。”怀礼耸耸肩:“我只是执行命令的小角色而已。”

  我沉吟了一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一定是为了妈咪的事。闵家眼线四布,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没理由蒙在鼓里的。

  “可以走了吧?我的车子就停在那边。”

  “既然你开车来,就顺便送我同学回家吧!”我拉着玫瑰和冬瓜朝车子走去。怀礼先将后座门打开,让她们两人入座,然后绕过车尾走向驾驶座。我站在车子旁边,等他把前座车门打开,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看见劳勃瑞福和裴健雄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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