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好几个阶段,青少年时绝不为任何事妥协,力抗强权,斗争到底,到了壮年,发觉社会对我实在不薄,火气渐消,时思回馈,心平气和。”
“请教你,遇到不公平的事,如何处置?”
“一笑置之。”
苏西大奇,"那多懦弱。”
朱立生笑笑,"大勇若怯。”
苏西闭上双眼咀嚼朱立生的忠告,她实在需要这样一个懂得指导她的人。
况且,你看,这一切现成的享受,都跟随朱立生而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是大大的引诱。
苏西不敢再想下去。
那边,朱立生也想知道得多一点。
他问:“你怎么看物质?”
“相当贪图,不过到了某一程度,够了也就是够了。”
朱立生微笑。
“我不是华服珠宝的奴隶,我甚至不会去做它们的主人,但我盼望生活丰足。”
“我也是,因为熬过苦,我才怕吃苦。”
他取出香摈,苏西帮他拿杯子,打开野餐篮。
他又笑,"出要有车,食要有肉。”
苏西伸一个懒腰,"以及一艘叫不羁的风的游艇。”
他们俩在星光下享受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夜凉如水,苏西说:“该回去了。”
“跳一支舞如何?”
“我只会三步四步。”
朱立生微笑,"我也是。”
他开启音乐。
曲子缠绵轻盈,充满喜悦之情,而且十分悠长,忽然之间,苏西发觉音乐经过特别处理,十余分钟尚未结束,这一曲比其他十首曲子还长久。
游艇、音乐,以前一定有其他女性享受过。
苏西不觉嗤一声笑出来。
朱立生有点尴尬,这个聪明精灵的年轻女郎真的
赢取了他的心。
“我们是该回去了,你若觉得累,可到舱里休息。”
“不不,我不疲倦。”
他教她怎样控制游艇。
苏西想:谁还愿意同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苹果约会,
事事还在摸索中,连看一场电影不是要问准老板就是问准妈妈。
住父母家中,星期天还得陪伯母喝茶,过时过节买了礼物上去讨好,三姑六婆意见多多,婚后不时有亲戚前来串门……
半生过去不知有没有好好谈过一次半次心,照样生了女婴嫌没有男孙,添了男孩又说男女都无所谓,总之不愿给媳妇占半点苦劳,除非同他们死斗,可是实在放不下自尊心。
苏西从来没考虑过同那种家庭打交道。
船慢慢泊岸。
水手在码头上等候。
“还高兴吗?”
“非常非常开心。”
“真不想放你回家。”
苏西笑着打个呵欠。
经过这次约会,她的心踏实许多,即使回家,也不怕他不再同她联络。
他开车送她到楼下。
“至今尚与母亲同住。”
苏西笑,"地方还算宽敞,真话是:我那份薪水,实在不够开销。”
“陪母亲也是孝心。”
“她才不要我陪。”
朱立生道别:“我明日与你联络。”
苏西依依不舍。
和衣倒在床上,床褥似不住晃动,像煞在波浪之上,苏西用枕头蒙住脑袋。
堕落的苏西:虚荣、浮夸、埋没了良知,净贪图眼前的享受。
苏西是完蛋了。
不知怎地,她却丝毫没有内疚,开开心心地堕入梦乡。
第七章
回到公司,秘书说:“苏小姐,有客人在等你。”
这又是谁?
苏西记得从前有一位叫张月生的同事,同有妇之夫来往,事情拆穿之后,成日价提心吊胆,一听有客人拢她,立刻吓得魂不附体。
可是,她害怕的一日终于来临,一日,人家的发妻寻上门来,冲进会议室,一杯热咖啡泼她一头一身。
这张月生第二天就辞了职。
苏西的客人又是谁?
她走进会议室,人客转过头来。
咦,是苏近。
同苏周一样的古典美人,尖鼻子尖下巴,不过,神色没有苏周紧张。
“找我?”
她点点头。
苏西和颜悦色,"有什么事吗。”
苏近想一想,"我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请说。”
“苏进叫我来通知你一声。”
“他好吗?”
“他下个礼拜在三藩市举行婚礼。”
苏西张大了嘴。
“他找到了对象,决定安顿下来。”
“啊,这是好事。”
“他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苏西觉得事有跷溪。
“可是家母不打算观礼,也不让我去,我想,只窄你是自由身--”
苏西明白了。她觉得义不容辞,微笑说:“我去好
了。”
苏近凝视苏西,"爸说得对,苏西,你是比我们强。”
苏西抬起头,"他那样说过?”
苏近答:“他一直那样说。”
苏西不语。
可是,他从来不曾面对面称赞她。
“谢谢你,苏西,这是请帖。”
苏西伸手接过。
“妈也不让我送礼。”
“我替你选一件礼物好了。”
苏近的手动了一动。
苏西马上明白,她过去握住她的手。
苏近泪盈于睫。
“苏周知道这件事没有。”
“已通知她,不过,她一向与苏进不和,我想她不会去。”
那么,只得苏西一人了。
“我告辞了。”
苏西送她到门口,才回来看那张帖子。
同所有的结婚请帖一样,白底熨银字,用歌德体英文写着:“苏进与彼德麦费顿邀请阁下参加他们永结同心志庆……"接着是地点与时间,苏西必须立刻赶去。
她即刻订妥飞机票与酒店,如此匆忙,只得乘头等仓。
并且把行踪通知雷家振律师。
“去多久。”
“三天”
“你也太好心了。”
“苏近开口……”
“打算送什么?”
“一对手表吧。”
“那么,替我带一对钢笔去。”
“一个人携那么多礼物,我怕海关不让我过去。”
“到达;日金山才买也可以。”。
“雷律师,不如你也走一趟。”
“我走不开。”
“功夫挤一挤,不知行不行。”
雷家振沉默。
苏西只得知趣他说:“算了。”
“原本我是长辈,应当参加他的婚礼。”
苏西又说:“假如我结婚,你来不来?”
“我是主婚人,你说我来不来?”
“偏心。”
“世事原来就不公平。”
“苏进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那么,就不要做令家人下不了台的事。”
苏西叹口气。
她无法说服雷家振,苏西肯定世上无人可以令她转弯。
苏西在飞机场才有时间同朱启东交待。
“启东我有话说。”
“这一阵子连谈话机会也无。”
“可不晃”
他咕咕笑,"医院是公众地方,真不方便。”
“等你出院。”
“快去快回。”
苏西正拎着行李进舱,忽然有人按着她肩膀。
苏西吓一跳。
抬头一看,既惊又喜,原来那人是雷家振。
她笑了,"我知道你会回心转意。”
“我是律师,应当公事公办。”
苏西点头。
“我的位子在你左边。”
放好行李,雷家振到洗手间去,苏西翻阅杂志。
有人过来招呼:“苏西。”
苏西惊异得说不出话来,这又是谁?
她惊喜莫名,是朱立生,是朱立生。
“你也去三藩市?"苏西涨红了脸。
他笑了,"我怕你寂寞。”
苏西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听到你的行程,赶紧也订一张飞机票。”
“谁告诉你我要旅行?”
“雷律师。”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雷家振自洗手问出来,看见朱立生,意外得不置信,惊喜交集,呆在那里。
这一切都落在苏西眼中,原来雷家振不知道朱立生会上飞机。
而更错愕的是朱立生,他像是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为什么雷律师也会出现。
一时三人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苏西把他俩的表情贯通融汇,忽然之间灵光一闪,真相大白。
啊,原来如此。
朱立生来见的是苏西,可是雷家振却以为自己才是他的目标。
一加一等于二,苏西这才知道朱立生便是雷家振等了大半生的那个人。
苏西找不到地洞,巴不得跳下飞机去。
朱立生神色也尴尬到极点。
只有雷家振,那样英明神武的她竟丝毫没有存疑,心花怒放,以为朱立生一定是来陪她。
苏西不由得别转了头苦笑。
爱情是盲目的这句老掉了牙的话原来一点不错。
服务员过来提醒他们飞机即将起飞。
一行三人不得不坐下来。
苏西夹在他们二人中间。
世界本来好好地运作,然后,这个叫苏西的女子出现了。苏西低下头,非常内疚,痛苦地呻吟一声。
可是,正因为年轻,没有什么事可以令她失眠,地球塌下来也这么说,她靠在椅垫上熟睡逃避。
雷家振笑着说,"你看看苏西,同十二岁时一模一样。”
朱立生浑身不自在,也只得豁出去,陪着笑,"没有心事。”
苏西侧着头,正向着朱立生这一边,浓眉长睫,以及微张着的嘴,都可爱到极点。
朱立生茫然,他握着的手在冒汗。
一听到苏西要到;日金山,他没有多想,立刻追随,为的就是想多看她几眼。
中年人的心情只有自己最最明白。
他仰慕苏西的热情、但白、恳切,她的青春深深感染了他,她使他快乐。
没想到雷家振误会了。
只听得她说:“我差点腾不出时间来,幸亏临时改变主意,否则,你就扑了一个空。”
朱立生不出声。
有一个声音同他说:赶快讲清楚吧,三言两语,叫她知道,你不是为她才上飞机。
可是说这几句话,比登天还难。
雷家振把手伸过来,想有所表示。
朱立生忽然叫住服务员。
“一杯威士忌加冰。”
这时,苏西动了一动。
雷家振替苏西盖上一条毯子。
她好奇地问朱立生:“你陪我来三藩市,是有话要说?"不会是求婚吧,她有点紧张。
没有回音。
再看,朱立生也已经睡着。
雷家振莫名其妙,不过,城市人的确个个都累,一有机会就倒头大睡。
航程不算远,苏西先醒来。
“还没到?"伸个懒腰。
“快了,"雷家振说:“到底是中年人,挨不住。”指朱立生。
苏西转过头去看他。
她放下了心,他的睡相不难看,有些中年人平日站着,看上去还充得过,一躺下,脸上肌肉往两边塌下去,老态毕露。
朱立生的睡姿文静得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雷家振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情意。
苏西心想,她恐怕注定要失望了,但愿事情拆穿之后,她只恨他,不要恨苏西。
雷家振说:“你看他,那样累还来陪我。”
苏西在心中嚷:不不,不是你。
可是嘴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们下了飞机,朱立生说:“到舍下去休息吧。”
苏西却推辞:“我已订了酒店房间。”
她想避开他们。
低着头,叫部计程车走了。
雷家振奇道:“这孩子怎么了。”
苏西淋过浴,换好衣服,到商场去选购礼物。
之后,又到公园去逛一会,才回去小患。
雷家振的电话把她唤醒,"车子在你楼下,一起吃饭吧。”
日本馆子十分幽静,只得她们两个女人,喝清酒、吃寿司。
朱立生没出来。
雷家振说:“他的业务跟着他的人,走不开。”
苏西忽然问:“他做哪一种生意?”
“同你父亲一样,生产电子用品,最近向电脑零件进攻。”
“还这样忙于什么呢。”
“男人没有事业,等于女人少了衣饰,看上去不登样。”
苏西笑,这话还是第一次听。
“要不要到他家来看看?地方很大很漂亮,全海景,对着金门桥。”
苏西摇摇头。
“苏西,要是你愿意,那也是你未来的家。”
苏西吓一跳,背脊出冷汗,半晌,才想到雷家振指的是朱启东与她。
她不响。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观礼。”
“好的。”
“立生不去,他不过是来陪我。”
说的次数多了,几乎连苏西都开始相信。
旁边桌子来了一对情侣,吃饭的时候也如胶如漆
苏西吁出一口气。
她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一个男友,自幼她必须与。”分享父亲,她已经受够。
“母亲好吗?”
“很好,谢谢。”
“有无可能结婚?”
“希望会。”
“她环境比我好。"雷家振感唱。
“怎么可能,"苏西不以为然,"你有本事。”
“她有你。”
苏西羞愧,"我不是孝女。”
雷家振拍拍她肩膀,忽然她惊喜地抬头,"看是诈来了。”
朱立生找了来。
苏西顿时沉默。
但是她心中又觉得有一丝刺激,原来偷愉摸摸,瓦以有这种乐趣。
雷家振说:“咦,对面马路有一档糖炒栗子。”
苏西说:“你喜欢吃,我帮你买。”
不待雷家振答应,一个箭步走出去。
雷家振笑,"这孩子。”
朱立生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他也走了出来。
街角风大。
苏西看着他,他也看着苏西。
而雷家振则在日本馆子的窗口看着他们。
日籍小贩把栗子交给苏西,捧在怀中暖呼呼。
风真劲,他俩一时不愿回到室内去。
终于,苏西转头回到餐馆内。
苏西把栗子交给雷律师。
她正在吃串烧白果,故笑说:“白果白果,许多送信的人都忌讳。”
饭后他们分头回家。
第二天一早,雷家振来接她,两人不约而同芽象牙白的套装,苏西不禁笑了。
雷家振带来一顶缎子蝴蝶结型帽子,苏西戴上,觉得刚刚好。
雷家振一直这样照顾她。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婚礼。”
苏西轻轻说:“不过是私人仪式,法律尚未通过。,,
到了会场,发觉与一般礼堂的装饰差不多。
刚站定,苏进已经迎出来。
他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忍不住张望她身后,希望其余两个也来。
但是他只看见雷律师。
他不敢露出失望的样子来,怕对人客不敬。
他微笑说:“欢迎你们来。”
出现的客人才是最要紧的。
“我给你介绍彼德。”
苏西看一眼就喜欢麦费顿。教养不是装得出来的一件事,他不但高大英俊,难得的气儒雅。
苏西与他握手。
彼德问:“好像还有一位苏小姐,没有来吗?”
啊,把雷律师误会成苏西的姐妹了。
雷律师笑起来。
咦,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一位女士最佳的恭维,便是减她的寿。
彼德抬起头来,看到苏西正抿嘴,他灰蓝色双瞳溅出一丝笑意。
肯定是个聪明人,但愿他会好好照顾苏进。
麦费顿家族全部人等在场观礼。
他父亲是一名剧作家,母亲是时装设计师,兄弟三人,亲切和蔼。
彼德本身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
雷家振在苏西耳畔轻轻说:“幸亏来了,否则,真不知道世界已经大方到这种地步。”
仪式简单,二人交换了指环,拥抱一下。
酒会在附近的酒店举行。
彼德说:“苏西,假如你不必回去梳妆,可到我小店来参观一下。”
苏西笑,"我不用换衣服。”
选择多么明显,谁高兴对牢梳妆镜子呷哩嗑喷。
她先把礼物送上。
彼德拆开来一看,立刻把手表与纽扣戴上,表示尊重,并且给他的父母观赏。
苏进投来感激的目光。
雷律师说:“他整个脸容祥和得多,彼德对他有好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