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平静道：「都不是。」
「那好好的，离什么婚？」
「换一下心情。」柏树不想让颜瑟受到责难，所以只道。「给彼此一点时间想一想。」
柏新民愣在当场。「嗄？想什么？」半晌，他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怒道：「想找死啊？是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心情不好就说要离婚？」
「是我，可以吧！」柏树冶冶道。「离婚是我提出来的。」
柏新民知道柏树一定是为了护着颜瑟才这么说，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喝问：「那是谁准的？谁准的？」
柏树平心静气地说道：「老爸，我和瑟瑟两个人都成年了，不管在一起还是分开，都不用谁来批准。」
柏父又一怔，恨声道：「那见证人是谁？我要把他们抓来打死。夫妻只有劝合，哪有人劝离，还从旁协助签字，简直不可原谅！」
柏林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哪有这样的？儿子媳妇是当事人舍不得打，只好打人家见证人出气。
不知死活，还敢笑？柏新民先是回头瞪那个发笑的柏林，然后再问：「那颜瑟现在住哪儿？她叔叔家？」
柏树道：「不，她前两天自己搬出来住了。她留了电话地址给我。」
柏父忙道：「那好，天天送一打玫瑰上去，不怕她不回心转意。」
现在哪还有人用这一套？八百年前的招式了。柏林刚要噗哧笑出来，马上又忍住，假装不停咳嗽。
柏父一向比较偏疼柏树，这下子有气无处发，一看柏林在一旁不住偷笑，骂道：「你还笑，你事先知道为什么下发个电报通知我？好歹让我来劝劝颜瑟，事情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我事前也不知道呀！」柏林喊冤。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柏新民指着他的鼻子，臭骂道。「所以我说你一点用都没有！」
柏林抱怨。「老爸每次都迁怒到我身上来。」
「老爸。」柏树也劝道。「这是我的事，关柏林什么事？你别又骂他。」
「哼，你们两个没一个是好东西，全是惹祸精、败家子！最好都给我滚出去算了，省得我看了就有气。」柏新民气冲冲地上楼去。「我迟早给你们两个活活气死！」
兄弟对看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 * *
那天晚上，颜瑟接到柏树的电话。
「你好吗？」
「柏树！你回来了？」颜瑟听到他的声音觉得意外又高兴。
「嗯，你住的地方还好吗？」柏树不放心地说道。「我说要帮你找房子，你又不肯，结果又这么急着搬出来，匆匆忙忙能找到好房子吗？现在怎么样，住得习惯吗？」
颜瑟忙道：「我的运气不错，这间房子很好，真的，你不要担心。」
「缺不缺什么？」
「不缺。这里一应俱全，连家具都是现成的呢！」
「嗯，那就好。范律师说你还开始工作，当起设计师了，是不是？」
颜瑟笑。「也不算是什么工作啦！只是碰巧遇到一位学姊，她有一间礼服工作室，我不过是在那里跟着学习而已。」只听她嘻嘻笑道。「噢，对了，她也是我的房东，工作室就在楼下，我上班只要下楼就好了呢！」
「真的，那倒方便。」
「你好吗？柏树。」颜瑟握着话筒，犹疑了一会儿。「爸爸好吗？他回来了吧……他是不是很生气？」
柏树装出千在乎的口气。「你放心。老爸他就是那个样，气一气、骂一骂，过会儿就没事了。」
「对不起。」颜瑟想柏树首当其冲，肯定被父亲叮得满头包。
柏树笑笑。「没事。柏林正好也回来，你也知道，老爸每回骂着骂着就会骂到他身上去了，倒是替我分担不少。」
颜瑟还是感到抱歉。
「你在干么？」柏树故意跟她聊些别的。
「画画呀！」
他故意道：「啊，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忙工作。」
「讨厌！」她笑。
「不过如果工作愉快，辛苦一点也值得。」
「嗯，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还有很多事要学，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不像以前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不知道这一天要做什么好……」颜瑟一时觉得好像说错话了，忙道：「啊，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柏树说道：「不，你说的有道理。一个人总是要有点寄托，不然白天晚上时间这么长要怎么过呢？」
她应着。「嗯。」
「你现在觉得充实愉快就好，我看着也替你高兴。」
「谢谢。」
他一笑。「好了，早点睡吧！不吵你了。」
颜瑟柔声道：「那你也早点休息。拜拜。」
她轻轻挂上了电话，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柏树仍然友好温暖。看样子，他们之间还是做得成朋友。
第四章
那一条巷子里，都是四层的旧式公寓。车子开进那条巷子，走一、两百公尺就可以看到其中一幢门口挂了一个小小的招牌——「礼纺工作室」。已经九点多了，不过里面还灯火通明。
不同于别户公寓是砖砌的围墙，这间工作室的外观经过改装，围墙和大门都是用雕花铁栏，上面还攀着九重葛，有点西式风味。一眼望去，小小的花圃后面，就是大片落地玻璃橱窗。里面两个人偶模型展示着秀丽典雅的礼服。
「那是颜瑟的作品吗？」他想。
这时时间已晚，小铁门关上了，柏树只好按墙上电铃。
一会儿出来一个三十出头左右的女子，眉宇间透露着能干历练的，柏树心想她必是颜瑟提到的罗芝红学姊了。
她开了门。「请问你有什么事？」
柏树客气道：「我找颜瑟。」
罗芝红一听，则毫不避讳地打量他一下。「请问你是……」
「我姓柏。」柏树看着她。「我打电话到她家里，没人接，我想她是在工作室吧。」
柏？罗芝红马上想到颜瑟身分证上的配偶栏写的是柏树……原来是他。
「是的，她在里面。你要不要先进来坐？」她这才发现门口的碎石子对他的轮椅可能是个问题。「……呃……」
柏树微笑。「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她而已。如果方便，请她出来一下就好。」
「好，我去叫她出来，你等一下。」
「谢谢！」
一会儿只见颜瑟提着裙子匆匆跑出来。「柏树，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
「我路过，来探班。」他看着她。「好久不见了。」
颜瑟由衷地说：「嗯，看到你真高兴。」到底是好一阵子不见了，不能说不想他。
柏树道：「我看到这里灯还亮着，就知道你们可能在加班。」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着一件珍珠色细肩带礼服。「这是你自己设计的吗？好漂亮！」
「真的吗？」颜瑟低头看看，又拉拉裙摆。「这件还没做好呢！我正在跟打版师看看还有哪里要修？腰线好像低了点……」
「不会呀！」在他眼里颜瑟怎么穿都好看。「真的很漂亮。」柏树很高兴她看起来气色很好，连笑容也比以前多。
她自言自语。「可是这样如果胖一点的人来穿就会显得腰更粗……」
柏树一笑。想想设计师也真难为，得让胖的人看起来瘦、矮的人看起来高、黑的人看起来明亮、白的人看起来还要气色好。真难！
「很忙啊？」他问。
「是呀，年底是结婚旺季，所有的礼服都还要再提早一些时间上架。所以，听学姊说一年中最忙的就是这段时间。」她又搔搔头，疑惑道：「可是我怎么觉得前几个月也都很忙？一直在赶图，都没停过。」
「是吗？」柏树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忍下住失笑。
好快，记得和颜瑟离婚是在春假清明那一段时间，转眼已快四、五个月过去。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只偶尔通通电话而已，就像普通朋友。而且颜瑟又常需要陪罗芝红去大陆或其他地方挑料子，飞来飞去，忙得不亦乐乎。
柏树刻意淡出，也为了给她多一点时间、空间，让她自己去发挥。感情的事不急在一时，只要她心里还有他就够了。他是这么打算的。
只听颜瑟犹说：「不过我们礼服工厂和婚纱摄影公司淡旺季之差真的很明显，像我们打版师和裁缝师前两个月闲到可以打毛线，这个月则开始天天赶出货。加班加到十点多，对线对到眼睛都脱窗了。」她不知不觉对他叨念着。
柏树听着。她以前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如今倒变得开朗了。
「而且，现在很多人都很讲究，连一些行头像披肩、小皮包、佩饰……」她指着橱窗里的礼服。「最好还要去找合适的配件，这样店家接受度会更高。所以我白天也要出去走走逛逛，找点东西。」忽然间，她发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就住口不说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他问。
颜瑟不好意思，讪讪一笑。「我好像说得太多了。像老妈子一样，对着你念个不停，你一定觉得可笑。」
「怎么会？」柏树拍拍她的手。「每行都有每行辛苦的地方，不过也各有乐趣，像我这个外行人听着倒觉得有趣。」
「你也加班到这么晚？」
「是呀！」柏树耸耸肩，无奈笑道。「可是看那些报告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或者你也要听我抱怨吗？」
颜瑟忙摇手失笑。「不要、不要，你那些我都不懂。」她一动，结果肩上让试衣做记号的定针给刺了一下。「哎哟！」她轻呼一声。
他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因为我的身上都是定针，刚才下小心被刺了一下而已。」颜瑟在柏树面前蹲下来，说道：「你帮我把肩上的那根别针拔下来好吗？」
柏树替她拆下衣服上的别针，交给她。「小心点。」
颜瑟揉揉痛处，笑道：「我常常这样，没关系的。」
柏树摇摇头。「这可也算是你这行的职业伤害吧！」
两人相视一笑。
颜瑟忽然注意到门口没有他的车，忙问：「咦，你的车呢？小纪呢？不是他开车吗？你怎么来的？」
「喔，我让他去买点宵夜给你们，马上就回来。」柏树笑道。「龙记的小笼汤包和豆沙小包，怎么样？」
「哇。」颜瑟忍不住乐得拍手，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这个，我们已经吃了好几天的便当，吃到腻死。」
柏树一听就皱眉。「我就知道你对吃饭最马虎。」他顿了顿，说道：「要不，我吩咐朱嫂给你做便当，然后叫小纪送过来给你……」
颜瑟格格笑了起来。「神经病！从阳明山老远提个便当过来，亏你想得到！」
「还不是你教人操心！」
颜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玩弄腰带上的流苏。
「爸爸好吗？」她低声道。「过了这么久，他没有生气了吧？」
「他呀，他又跑出去玩了，继续他环游世界的大志。这次是跟狮子会的人去九寨沟了。」
颜瑟也向往。「哇，听说那里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正说着，只见小纪开车回来，提着两大袋宵夜下车，走过来。「少爷，少奶奶。宵夜买回来了。」
他虽然忘了要改口，不过颜瑟听了，倒也不放在心上。
她只上前接过来。「麻烦你了，小纪。」
「不客气。」
柏树道：「好了。你快进去，大伙儿一起趁热吃吧，我走了。」
颜瑟送他上车，看着小纪安置他坐好，才道：「谢谢你来看我。」
柏树伸手帮她撂撂被风吹乱的细发，柔声道：「自己小心点，别累坏了。吃饭要好好吃，不可以早餐当午餐吃，宵夜当晚餐吃，这样胃会搞坏。」
「嗯。我知道。」颜瑟一笑。「你也是。」
柏树玩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边老围着一堆医生护士，我想搞坏也不容易。」他的手还留在她的脸颊上，舍不得收回来。
颜瑟轻笑。「你还说我，明明有胃溃疡的是你，又不是我。」
「所以我才以前车之鉴，告诉你要小心呀！」
颜瑟咬着下唇，点点头。
「那我走了！」
「拜拜！」
「哇，小笼包耶！」莉芬见颜瑟提着宵夜进来，高兴得尖叫。「太感动了、太感动了！是哪个好心人来探望我们？」
罗芝红凑过来，低声问：「他就是柏树？」
颜瑟点点头。
她不禁开始纳罕。「我觉得这位柏先生人挺好的，客气斯文又有气质，看来不坏啊！」芝红用手肘抵抵颜瑟。「我原本还以为你遇人不淑呢！」
「那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颜瑟瞪她一眼，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坏？」
这下连罗芝红也好奇起来。「那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颜瑟不搭理，只跟大家笑道：「算你们今天有口福，来，一块吃吧！吃饱了再干活！」
莉芬已经等不及地伸手。「对对对。管他姓薄还是厚？只要有的吃就是好人。」
几个女人忙放下手上的针线华服，纷纷围在餐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罗芝红站在颜瑟旁边，一边吃，脸上似笑非笑的。「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来探班，不错、不错。」
颜瑟还是不答，只是吃着热呼呼的包子。但不知怎地，不只是胃，好像连心里都跟着暖和起来。
芝红还是不放弃，又道：「说真的，我看人挺准的，我说好的人，多半不会差的……」
「喂！」颜瑟才要表示不耐。「你……」
莉芬却已接口道：「对对对。」
「你对什么对？你根本没见到他。」颜瑟瞪眼。
莉芬一脸正经。「你没听过吃人的嘴软，我吃了人家的包子，自然要说他好。这是做人的道理，你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大伙儿一笑，纷纷讨伐她。「莉芬你最现实了。」、「真没品，几个包子就买通了。」、「可耻喔！」
莉芬双手一举，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好，好好，我说不准，那你说！」她指着颜瑟。「只有你最认识这位柏先生，你说他到底好下好？」
颜瑟登时胀红了脸，瞅她一眼。
「说啊？」莉芬催她。
「嗯，当然是很好呀！」颜瑟索性挟起一个豆沙小包。「这可是龙记的呢，要排队才买得到的。怎么不好？好得很咧！」
* * *
隔了几天，颜瑟收到一封邀请函，打开一看，原来是柏树的游乐场正式开幕。
她忙打电话过去。「恭喜了。游乐场总算要开幕了，我订花篮给你送过去。」
柏树笑道：「不用、不用，我们两个用不着这些客套，别浪费钱了。」他又问：「你会来参加开幕吗？」
颜瑟静了一会儿，道：「可是，万一被记者看到了，不知道又怎么写了？我担心给你添麻烦……」
「噢。」他也了解这些蜚短流长的确会为彼此带来困扰，但仍不免有些失望。这个时刻，他真的希望能与她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