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欢也一怔。
“梁丽玫已是第二次结婚,故岳家十分迁就孔志良,决定在伦敦搞些生意给他做,他不回来了。”
玉欢喃喃说:“那敢情好。”
玉欢买了一张很普通的贺卡寄去。
想到志良向她求婚时那诚惶诚恐的表情,有种受骗的感觉。
原来也是个厉害脚色。
那夜约天亮时分玉欢无故醒了,她起床,看到对面大区四楼灯火通明,那位年轻的太太正在收拾行李。
呵,终于决定走了。
也是时候了。
那个男人不在,孩子可能在睡觉,也无出现。
少妇并没有十分悲伤,行李收拾好了,拎到门角放好,坐下来,喝一口酒。
玉欢真希望她可以寻到新生。
然后,那女佣抱着孩子出来了。
玉欢提心吊胆,她不会放弃这幼儿吧。
只见少妇紧紧抱住女儿,那孩子小小双臂留恋地箍住母亲额子,隔好一会儿,才让佣人抱去梳洗。
玉欢还想看下去,可是上班时间已到,不得不去准备。
那天早上,她觉得特别寂寥。
走到停车场,玉欢同自己说,倘若游昌鸿来约,就答应他吧。
她抬起头,有意外之喜,她看到那位少妇同小孩,她们也正准备上车。
玉欢不顾一切上前招呼,“出门吗?”
少妇转过头来,见是陌生人,有点惊奇,只得颔首。
“孩子也去吗?”充满关切。
少妇点头,“是,与孩子到温哥华探望外公外婆,可能住上一年半载。”
玉欢松口气,像看长篇小说看到结尾,十分满意。
可是,“你先生呢?”忍不住问一声。
那少妇不以为件,只是冷漠地说,“我们分开了。”
玉欢忽然安慰她:“假使经济不成问题的话,单亲家庭并不坏。”
少妇牵牵嘴角,“总比天天吵架的好。”
“你会卖掉公寓吗?”玉欢好奇。
少妇摇头,她也不明白为何同陌生人说了那么多,“那是我的嫁妆,家父待我不薄。”
玉欢完全明白了。
这时司机已把行李放好,少妇与孩子上车,近距离看,母女二人更觉秀丽。
玉欢同少妇说:“放开怀抱,好好的看看风景,吃多点,睡多点,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那少妇讶异了,“这位小姐恁地好心,你贵姓?”
“我姓王,是你邻居。”
“回来一定要一起吃茶。”
“好,我找你。”
司机把车子开走了。
原来那男人一直住在妻子的家里天天同妻子吵架。
那位女士运气真正欠佳。
但愿她前边有比较光明的际遇。
不过,有那么好的娘家,一定会得逢凶化吉,也不必替她太过担心。
那天上午,游君果然打电话来。
玉欢爽快地说,“晚上七时见。”
为什么不呢,每个人都有新的好的开始,王玉欢也不该例外。
两个人的感情进展得很快。
不到三个月,已经到了亲密阶段。
玉欢相当喜欢游昌鸿,他是专业人士,读建筑,只有一个兄长,未婚,是小儿科医生,父亲尚未退休、在大学里任工程科教授,母亲颇有文名,是位作家。
玉欢觉得这正是她想要的夫家,故此全心投入,游家当然也发觉了,对她相当殷勤。
游母这样说:“玉欢十分可爱,不过资质普通点。”
“好歹是名管理科硕士,不算太差。”
游母优雅地叹口气,“那种硕士,银行区三十万名。”
“昌鸿喜欢就算了。”
“我是最明白爱屋及乌这道理的。”
“孩子长大了,有他们的天地,管不了那许多。”
玉欢听到了,会生气吧,幸亏不知道。
不过渐渐觉得有点高攀不上,倒是事实。
游家四口均是专业人士,外人对他们的工作不易了解,玉欢问过几个外行问题之后,已不敢再开口,平时见面,只顾不着边际讲讲天气及国际新闻,非常隔膜。
每星期与游家聚会,已成为负累。
玉欢尽量迁就。
一则到了成家的年纪,二则这样的人家不易找,三则,再蹉跎下去,恐怕有点危险。
想到与孔志良在一起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玉欢不是不感慨的。
对面的四楼单位一直空置。
那少妇还没有回来。
玉欢趁空到那座大厦的管理处去打听。
司阎意外地说:“四楼A座正出售,小姐,你想进去看看吗?”
玉欢一怔,“人不回来了?”
“你是说丘太太?不,她已偕女儿移民,不打算回来了,听讲很习惯那边的生活,故托律师卖房子。”
玉欢放下了心。
“小姐,我把那律师的地址给你。”
“谢谢。”
真找到新生活了,多好。
就过两日,在一间百货公司里,玉欢碰到了孔志良。
他是回来度假的吧,一年不见,气色之佳,令他脱胎换骨似。
是他先看见玉欢。
“玉欢,玉欢。”他似衷心高兴。
玉欢微笑,“生活还好吗?”
“过得去,”他十分谦逊,“你呢?”
玉欢忽然说:“我,我快结婚了。”
“多好,”志良意外,“他干那个行业?”世人最注重这点。
“他是建筑师,姓游。”玉欢仍然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有人叫他,他向玉欢道别,匆匆而去,也没向玉欢要联络地址。
孔志良一身衣着考究含蓄,看样子是真抖起来了,不过,王玉欢的打扮行头也不差呀,名贵大方。
玉欢哈哈哈笑起来。
年轻人,就是讲这种意气。
玉欢当然不在乎志良,可是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失礼,这是她做人的宗旨。
玉欢在年尾就与游昌鸿订婚了。
她搬到一间地段较好,地方宽敞的公寓去住,游君表示也要搬进来。
玉欢反对同居。
况且,这间公寓,用的是她的私蓄。
但她只考虑了一两日,游君已把他的杂物搬进来,并且指挥她的佣人做这个做那个。
两个星期之后,佣人便对玉欢抱怨:“王小姐,上工时讲好只服侍你一个人。”
“我加薪水给你。”
“不是这个意思,游先生吩咐我所有他的衣物要用手洗,还有,厨房地板天天要刷,嫌我手脚脏,叫我买医生手术胶手套,用一次丢一次。”
玉欢不能相信双耳。
不过,早发现真相好过迟发现吧。
接着,每到半夜两三时,玉欢便被淋浴声吵醒。
她朦胧地问:“睡不着?”
没有人回答她。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上班,游君仍在客房未醒。
“要不要替你准备早餐?”
“我已辞职。”
“什么?”
他从来没提过。
“老板根本不欣赏我。”
玉欢呆住,对她来说,做工乃为赚取酬劳,故尽忠职守,有几个老板会表示欣赏伙计?
这一躺就是三个月,玉欢开始叫苦。
他也没闲着,整箱香槟叫餐馆送上来,入玉欢帐,还有,上午打网球,下午吃茶,晚上叫朋友来吃饭打桥牌,吩咐玉欢准备膳食。
玉欢像是进入另外一个空间,充满疑窦惊怖,她不置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非要同他摊牌不可。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接着是二次三次四次以至无数次。
白天上班,晚上吵闹,玉欢情绪去到零点,已经到了自行了断的时间。
她若不自救,没有人会救她。
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与游昌鸿断绝来往。
想到已经投资了整整两年时间与感情,不禁又想再拖一阵子,希望事情有转圜余地。
一日,游君夜归,又忘记带锁匙,吵醒玉欢,玉欢嘀咕两句,他出了手,伸出拳头,打在玉欢眼上。
玉欢进医院休息了两日。
出院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家中,叫人换锁,并且把游君所有杂物收进几只塑胶布袋中,唤来公司司机,吩咐他把袋送到游家去。
接着,连电话号码都改掉。
就那样,与游昌鸿在纷乱中分了手。
幸亏没结婚。
结算这半年的盈余,感情与精神上的损失不去说他,光是帐单就会令玉欢吃不消,每个月净是长途电话便接近五位数字。
玉欢并没有提心吊胆,她深信游昌鸿不会上门来找她。
果然,她没有再见过他。
经过此事,玉欢整个人沉默了。
她决定努力工作,暂时不在感情上再作冒险。
王玉欢所不知道的是,她住在大厦六楼,而只隔一条街,便是对面人家的窗户,两家正好对着,可以把她家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住在那里的,是一个叫李楚萍的女孩子。
楚萍刚出来做事,租了这小小单位,准备大展鸿图。
周末,她正在招呼男朋友李家文。
家文问她:“对面还吵不吵?”
“不吵了,那男人已经搬走。”,
“打女人的男人,真是另一类人。”
“是呀,那女子真不幸,明明由她支付全部开销,他还那样对她。”
“你怎么知道他吃她的?”
“每天早上,她准八时出门上班,那位先生,还没起来呢,一日我休假在家,看到他十一点才起床,直骂女佣吸尘吵醒他。”
“真有这样下流的人。”
“不说你不知道。”
“他们离了婚吗?”
“好象只是同居。”
“还好。”
“希望她找到新生活。”
“我们几时结婚?”
“嘿,再过十年八载吧,没有能力,何以成家,累人累己。”
“你要名成利就?”
不,李楚萍想,毋需那样伟大,只需经济独立,万一不幸遇人不淑,也可以学对面那位小姐那样,把那种人赶走,从头开始。
楚萍去掀开窗帘,对面公寓又恢复了宁静,它的女主人一脸寂寞,坐在白色皮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她在喝什么?威士忌加冰吧。
住得那么舒适,穿着那么名贵,收入一定不菲,像她那样的人,正是楚萍的榜样。
可是楚萍希望她也能得到一个幸福的家庭,不知恁地,这个希望渐渐已成为奢望,变得可遇不可求了。
李家文见她沉思,忍不住说:“来,我同你出去吃饭。”
“对窗那位小姐,不知有无约会。”
“你少替人担心,人家的选择可多着呢。”
“也许你说得对。”
楚萍偕家文出去了。
临出门她熄了灯。
大厦内那么多单位,每一间公寓都有主人,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
那些故事,有时可以在窗口窥见。
跟踪
李素姗发觉有人跟踪她,已经不止一个星期了。
每天自店铺出入,总有人站在街角,拿着一张报纸,挡着面孔,佯装在看。
谁,谁在钉梢?
素姗闲闲同好友桂英讲起:“有人跟踪我。”
桂英讶异,“要不要报警?”
“不用。”
“你不怕?”
素姗笑笑,“桂英,我同你见多识广,还怕这个?”
“有没有同骆嘉伦研究过此事?”
骆嘉伦,是素姗的未婚夫。
素姗摇摇头。
桂英责怪素姗:“凡事,你同他商量呀。”
素姗沉默一会儿,“我习惯独自处理私事。”
“那结什么婚!”
素姗笑了。
“你是爱他的吧?”
“是,是,我们谈些别的。”
李素姗,二十三岁,十八岁那年,自学校出来,因家庭环境窘迫,曾任舞小姐两年,解决了问题,且得到一笔私蓄,随即转行,开了一爿小小服装店,亲力亲为,不料赚了钱,短短三两年内翻了几番,李素姗此刻已是三间精品店的主人。雇用伙计超过十名,干得头头是道。
她的好朋友,却仍是当年在夜总会工作时结识的李桂英。
桂英曾打趣她,“素姗,你此刻已俨然名媛模样,同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来往,有点不大方便吧。”
桂英现在同一夜总会任经理,旗下百多名小姐。
素姗亦挪揄地:“桂英,你在行内叱咤风云,有何失礼?”
在一个偶然场合,素姗结识了骆嘉伦。
骆嘉伦家境十分好,自幼被送到英国寄宿,一直完成了法科才回来,正跟师傅学艺,准备大展鸿图,他对素姗表示了好感。
素姗象一般女郎一样,到了这个年龄,特别想结婚,她欣然接受追求,喜上眉梢,精神焕发,终于,在一个月前决定订婚。
在这之前,她自然拜见过伯父伯母。
每次素姗都会全套香奈儿披挂,第一,名贵衣饰以示尊重,第二,那个圈子好象挺流行这个牌子,第三,女孩子穿起香奈儿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副端庄形象,温婉可爱,无甚性格。
骆家对她颇为好感。
“素姗,在什么地方念书?”
“家父认为瑞士的酒店食物管理科很有水准。”
这不算说谎,这顶多只属误导,素姗可没说她在瑞士读过书。
“令尊干哪一行?”
“他退休到温哥华定居已有三年,”这是事实,“从前,他在银行做事。”
李父在银行守门,一次意外受伤失业。
“哪一家?”
“英华。”
对方想半天,不得要领。
素姗温和地说:“家父只是小职员。”
骆家却对这种谦和更加好感。
素姗面试及格。
骆家送上订婚礼物是一套钻石首饰,指环项链连耳环,全可打八十五分,指环约三卡拉大小,刚好天天戴而不嫌炫耀。
素姗有点感动,立刻还礼,买了名贵金表,骆家上下四口,包括未来小姑,每人一只。
她对桂英说:“我性不喜占人便宜。”
桂英颔首,“礼尚往来,人家对你也尊重些。”
她看看那套钻饰,这样的货色,李素姗早几年都随时置它十套八套。
欢场中流动的资金往往庞大得难以令人置信,桂英与素姗都司空见惯。
标致、年轻、愿意有点牺牲的小姐年收入可达七位数字,在几年前,这样的收入如小心处理,很能做一点事了。
桂英所以不退出,是因为爱花费,赌是其中一项。
不过最近正努力戒除此项习惯。
素姗的订婚生活一直很愉快,直到发觉有人跟踪。
她为此轻轻叹息。
星期六气温突降,又下雨,素姗正埋头做帐,忽然想起一人,便走近玻璃窗观看。
果然,他站在街角,缩在人家屋檐下避雨,十分狼狈。
素姗打一把伞,披上外套,开了门,朝他走去。
那人见素姗朝他走来,意外得手足无措,别过头去,目光不敢与素姗接触。
“这位先生,”素姗把伞遮在他头上,“天寒地冻,又湿又滑,且过来敝店憩一憩,喝杯热咖啡好不好,长命工夫长命做,稍后再继续站岗未迟。”
那人听到这样滑稽的挪揄,既不敢怒,又不敢笑,一脸尴尬相。
不过他真的饥寒交逼,反正已被拆穿,不如喝杯热饮,于是硬着头皮跟素姗走。
在灯光下,素姗看清楚了那人,原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
“尊姓大名?”
“人叫我小郭。”
“小郭先生,请品尝我们店里出名的爱尔兰咖啡及牛肉三文治。”
“谢谢。”
“小郭先生辛苦了有半个月了吧。”
小郭不语,低头苦吃,这漂亮女子是个厉害脚色。
“有何心得?”
小郭不得不开口,“李小姐生活正常,作风正派,工作忙碌。”
“对呀,乏善足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