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忽然说:“我知道啦!”
“知道何事?”
“一恋爱,异能消失。”
乐珠一怔,渐渐明白这是事实。
可是口头仍然否认:“谁说的,这种能力,来得奇怪,当然去得也奇怪。”
玉英坚持:“不不不,人一旦恋爱,连心灵都会受到蒙蔽,不要说是双眼了,你看,所以画中丘比得都是蒙眼的。”
乐珠只是笑。
她才不在乎。
异能消失就消失好了。
她看到的前途是美好的。
乐珠反问玉英:“你打算如何?”
“我家境不如你,毕业後找工作做,希望一切顺利。”
“你的愿望”定可以达到。”
“谢谢你,乐珠,告诉我,在社会上,我应当小、心什么人?”
“口是、心非的人,意图不轨的人,口蜜腹剑的人。”
“怎麽看得出来?”
乐珠笑笑,“不幸大多数伪装得太好,完全看不出来。”
玉英吃惊,“那可怎么办?”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玉英显得没精打采,乐珠大力拍打她的背脊。
这次聚会没多久,乐珠就远赴重洋了。
从前真是大事,自地球一边去到另一边,足足十万八千里路。
此刻不过是十来小时飞机航程。
周太太陪著女儿到美国,乐珠这时才发觉家境小康有万般好处,周太太随手一指,便买下近大学区宽敞公寓一幢,家具杂物全部送上门来。
继而置欧洲跑车及房车各一部,找到家务助理帮忙,还有馀闻陪女儿逛街添置衣物。
有钱真好。
无论什么都不大需要看价钱,大约知道数目即可,世上所有东西的标价仍然合理,两星期後已事事皆备。
“妈,你如觉得闷,可以回去了。”
周太太瞪瞪眼,“我妨碍你吗,周小姐?”
乐珠笑嘻嘻,“我後日开学了。”
“那多好,我自有去处,不劳你操心。”
乐珠挑一个晴天去探望陈启宗。
乐珠刻意打扮过,驾车出门。
她不熟路,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他校门。
她已通知他,她会在九月初抵达,但这次前来,是想陈启宗得到意外惊喜。
不知怎地,年轻人最喜欢惊喜,而年纪越大,则越怕意外。
惊喜不必了,过度的欢欣也令人吃不消,每日按部就班即可,日子闷些无所谓。
这种话,可别说给周乐珠听,她还年轻,她喜欢各式各样的惊喜。
即使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她找到校务所。
职员同她说:“陈今日授课,在家里。”
“你肯定他在家?”
“是,十五分钟之前有事才找过他。”
乐珠至此还不知收手,犹自兴致勃勃去买了水果,将车子驶到陈宅去。
如此又蹉跎了一个多小时。
抵达陈宅,已是下午四时。
那是一幢小洋房,在中等住宅区,适合年薪四至五万元人土居住。
这种收入人士通常三十馀岁,孩子还小,故脚踏车随处可见。
乐珠走到前门,伸手去按铃。
内、心忽然有一丝不安,却不知是何事不妥。
她终於按了门铃。
半晌才听见有一两声犬吠。
咦,莫非是出去了?
可是又听到脚步声。
大门打开,确是陈启宗。
乐珠连忙笑,略带腼腆地问候:“好吗?”
陈启宗是真、心欢喜,“你来了?大驾光临,倒履相迎。”
乐珠见他那麽热诚,放下一大半、心。
“请进来,有没有地方住?开了学没有?”
乐珠一五一十告知。
他住所不大,布置简单,有点凌乱?
沙发上有小孩玩具。
噫,怎么一回事?
乐珠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内厅里转出一名相貌娟秀的少妇,笑嘻嘻招呼乐珠:是哪位同学?
陈启宗说:“我同你介绍,这是妻子玛利。”!
乐珠一直维持微笑。
接着,有两个三五岁的幼儿跑出来叫爸爸,像是半睡刚醒,然后,有一名更小的孩子啼哭。
少妇连忙去照顾婴儿。
陈启宗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无限怜惜,一看就知道是个好父亲。
乐珠连忙站起来:“我是顺道经过。”
陈启宗也不想留客,:“家中杂乱,不好意思。
“改天我会预约,今日实在太过冒昧。”
陈启宗送她到门口,陈太太抱著婴儿出来。
那小小婴儿眼睛都睁不开来,至多十天八天大。
少妇说:“我刚自医院出来……”
乐殊问:“有人帮忙吗?”
“有,天天下午来。”
乐珠听见她自己老气横秋地说:“要多休息,吃好点。”
非常得体礼貌客气地,她告辞,留下一大堆精致的糖果饼食。
陈太太笑说:“你这名学生最可爱了。”
“是,聪明伶俐,又懂得执弟子礼。”
“现在极少学生育这样懂事。”
“谁说不是。”
乐珠在回程中一直缄默。
车子快到达家门时她才豁然一笑。
冰雪聪明的她忽然看开了一切。
就在该刹那,她忽然看到隔壁车子车头正冒烟。
不,应该说,车头盖内正冒烟。
乐珠连忙响号,大声对那司机说:“车头有事,快停下车察看,打开车盖时担心。”
那司机连忙感激地道谢,把车子驶到路边停住。
乐珠则继续往前驶。
咦,她怔住了。
怎么又恢复透视的能力了?
她为之恻然。
当然,已不再恋爱,故此耳聪目明,什麽都看得见听得到。
恋爱中人,对一切都含糊不清。
她甚至没看出对方是个有家室的人,三个孩子还那麽小。
幸亏陈启宗不是坏人,没有利用机会,占”个无知少女便宜。
其实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他在通讯中曾多次提及家庭,可是乐珠一直以为那是指他与父母兄弟姐妹。
一个人心甘情愿要盲的时候真是可以盲得不能再盲。
回到家中,见母亲购物回来,一只只盒子搁在桌子上。
乐珠诧异道:“一连买六双红鞋,不嫌腻?”
她可以维持她的异能直到下一次堕入爱河。
预言
慈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陪母亲去算命,算命先生看了看她,问:“太太,替小妹妹算算八字好吗?”
蒋太太十分诧异,“那样小的孩子也算得出运程吗?”
那先生笑,“当然可以,只要有时辰八字,即知命数。”
蒋太太说出年份月份,“小女乃黄昏戍时所生。”
算命先生细细看了看慈香小小面孔,慈香连忙躲到母亲身后去。
在算盘上打了半晌,得到一个号码:三四一。
慈香看到桌子上有许多小小书本,母亲翻开其中一本,找到第三四一条,一看,不禁笑了出来,递给慈香读。
慈香约六七岁,已经颇认得几个字,连忙趋过头去看,那本小书写着许多机密,第三四一条下批着:必嫁李文光。
小慈香不明所以然,“妈妈,何解?”
妈妈笑,“将来你会明白。”
接着,那个铁算盘又发表了许多其他预言,说慈香聪颖过人,人缘甚佳等等,充满颂赞之词,慈香都忘记了,她只记得五个字:必嫁李文光。
啊对,蒋太太缘何去算命?
因为蒋先生有了外遇。
蒋太太虽然有点妆奁,不愁生活,却是一个老式妇女,她根深柢固认为生活一切以忍为贵,可以忍耐的话,必须忍耐。
心事闷在心中,绝不张扬,也不同亲友申诉,实在无奈,便找人占卦,看看前程究竟如何。
慈香跟着母亲,几乎走遍全城,稍有名气的相土都找遍了。
“能回头吗?”
“会,他会回头,最终你俩白头偕老,其余不是姻缘。”
蒋太太似得到些许安慰,“那么,他几时回头呢?”
相士往往不十分肯定,沉吟半晌,才说:“还需忍耐,百忍成金,况且,他对你不坏。”
这是真的,蒋某一点劣迹也无,对妻女仍然十分纵容痛惜,有求必应,他只是星期一三五不再回家休息,听说,住在女友家中。
蒋太太从来没有问过丈夫:“你在何处?”
这种问题问出口之后,接着无路可走,必须离婚,故此,她不打算问。
这样大的一件事装作无事人一般,由此可知是多么痛苦,蒋太太日渐消瘦。
不幸中的万幸是,对,还算是万幸呢,蒋先生的外遇十分守游戏规则,她并无作出任何骚扰性行动。
换句话说,蒋太太从不觉察到这个女子存在。
这已经是好运气了。
许多原配太太被外边的女人气得啼笑皆非。
像阮太太,天天早上会有一个电话把她叫醒:“老妇,你几时肯退位让贤?”
又薛太太一日去喝茶,通丈夫的女友,那年轻女子竟故意走到她那一桌前,挑衅地打了几个转。
蒋太太听了这些例子,吓得背脊凉飕飕,辗转不安,夜半,趁慈香睡了,哭到天亮。
这些,慈香都知道,点滴都成为慈香童年生活一部份。
时光飞逝,慈香渐渐长大。
她开始劝母亲:“这些年来,江湖术土赚你不少,他们收费实在不便宜,动辄以万金计。”
“都是神算半仙,预言十分准确。”
“是吗,”少女慈香笑,“我也懂得推算。”
“记得铁算盘怎么说?”
“他说了什么,我都忘了。”
“必嫁李文光。”
“讨厌!”
“说得那么肯定,必定有原因。”
“李文光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这人出现的话,别忘了告诉妈妈。”
“得了。”
“你不好奇?”
“妈,我根本不相信这些。”
蒋太太苦笑,“将来,你也会相信命运。”
十五岁的慈香忽然像大人一般劝母亲:“妈,要是真正痛苦,不如离开算了。”
蒋太太一怔,知道女儿已经懂事,不禁落下泪来,“慈香,只有你知道妈妈苦处。”
慈香说:“妈妈,要是早几年有决定,你生活会好过些。”
蒋太太低头,“我不会离婚。”
慈香说:“我会知难而退。”
蒋太太忽然恼怒,“你懂得什么?”
“我会利用时间学一门手艺,到社会去见人见事──”
蒋太太打断她:“别再说下去了。”
可是过了一夭,她又求女儿:“慈香,有位业余紫微斗数专家,据说很准。”
慈香温柔地说:“好,妈,我陪你去。”
心里恻然。
y日,去公司找父亲,闲闲谈起,“爸,你那女友,究竟长得如何?”
蒋先生吓一跳,面色一变,但是立刻恢复原状,平和地说:“什么女友,我何来女友?”
慈香不由得佩服父亲,但仍然笑嘻嘻,“星期一三五那女友。”
“呵,来,我介绍你认识。”
慈香紧张,是他公司里同事?
谁知蒋先生指着电脑说:“我做外汇,故此不得不通宵服待这个女友。”
真厉害,推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来,你有同母亲解释吗?”
“有,可是她比较敏感多心,不太接受事实。”
“啊。”
“慈香,你劝劝她。”
“好好好。”
完全不得要领。
蒋太太仍然四处算命,当作嗜好。
一日,相士上下打量慈香,想多做一注生意,这位小姐,“你也算一算?”
慈香笑笑,“不,我不算。”
可是蒋太太,又忙不送报上女儿时辰八字。
慈香没好气。
那相士说:“嗯,聪明伶俐……学业骄人……事业不同凡响……”
蒋太太才不关心这些,“婚姻如何?”
“十分好,夫妻恩爱。”
“我女婿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相土忽然说:“必嫁李文光”
什么?蒋慈香跳起来。
蒋太太反而轻描淡写,“是注定的吧?”
“当然,”相士笑嘻嘻,“这样明显的事,三元测字也算得出来。”
李文光?
有这么一个人?
他长相如何?
进了大学,蒋慈香终于看到她的李文光。
那日,大家正在观看一个网球赛,忽然之间,慈香听见有人大声叫:“李文光!”
蒋慈香一颗心几乎自喉头跃出,李文光!
她连忙转过头去。
那李文光叫她心震胆裂。
他长得并不难看,可是一眼就知道是那种自以为风流惆傥魅力无法挡的万人迷,故处处卖弄风骚,试想想,一个男人给旁人那样的印象,还有得救嘛?
慈香最讨厌这种男人。
故此立刻缩在人群中,动都不敢动。
必嫁李文光!
多么可怕的预言。
幸亏慈香不相信这一套。
那个可憎的李文光读电脑系,她处处避开他,大学四年,有这个阴影存在,也堪称不幸。
避得太厉害了,露出痕迹,连李文光都注意起来。
他找到她。
她不敢逼视他的油头粉面。
“蒋慈香,你不喜欢我?”
“是,”她答得极快,“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慈香已经走开。
万人迷十分惆怅,但是不怕,总有一两条漏网之鱼,放过她吧。
但是随时又心痒难搔。
征服珠穆朗玛宰才叫挑战,也许,他可以努力一点再作尝试。
说不定,这是蒋慈香欲擒还纵的一种手段。
当然,他错了。
慈香只要见到他影子就避之则吉。
同学问:“你是真讨厌他吧。”
“是。”
“一点希望也无?”
“你看此人,多么猥琐不堪:虚荣、自私、多嘴、夸张,女同学只要与他喝一次咖啡,就被他讲得变残花败柳,还不避之则告?”
“可是,他很会讨人欢喜。”
“我不稀罕。”
“你比谁都守着自己。”
“我对男欢女爱这回事绝不看好。”
同学诧异,“缘何这样说?”
慈香吁出一口气,“好景太短暂了。”
那同学低头,“这我也知道。”
“你不怕,你性格温婉可爱,不比我。”
“你也总会遇到真命天子。”
李文光?
不不不不不,不是他。
毕业那天,慈香松口气,性格控制命运,什么必嫁李文光?她不是已避开此劫了吗?
甫找到工作,母亲就病倒了。
是她自己先发现的,洗澡时发觉左乳有一囊肿,经过医生检查,发觉是癌。
慈香如五雷轰顶,第一件事是安排母亲入院,然后与父亲展开谈判。
蒋先生亦十分着急,可见他与原配也不是没有感情。
“医生说,及早切除坏细胞,跟着电疗服药,不是没得救的,可是病人、心情须维持平和,父亲、我需要你合作。”
蒋先生沉默半晌,“是。”
慈香松口气,然后责备父亲,“她这病,是闷出来的。”
“慈香,你是个大学生,说话为何一点科学根据也无。”
“情绪影响内分泌,内分泌钩动细胞败坏,如何无根据?”
蒋先生说:“我会尽量多拨时间出来陪她。”
“你早该这么做。”
“慈香,”他微愠,“这些年来,我对家庭亦有功劳,你看你穿的吃的,哪一样不是靠我支持。”
这是真的。
毕业时父亲才送慈香一部欧洲跑车。
经济上,他何止没有亏待她们母女。
慈香抽出大量时间在医院服侍母亲。
蒋太太轻轻说:“幸亏你也长得这么大了。”
“妈,你说什麽,你还要抱外孙呢。”
“我名下产业,自然全部属於你一人。”
“也许你要用到八十岁。”
“到八十岁还不是一样古佛青灯。”
“妈,请振作起来。”慈香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