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去看个究竟,可是已经累了。
她倒头大睡。
小玲不知有没有人打电话进来,她已将电话插头拔掉。
明天一早要上班,头半年的表现最重要,第一印象,先入为主,非得打醒精神不可,不能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她的睡眠。
小玲忘了早两个星期她还辗转反侧,一边睡一边听有没有电话铃响。
忘了最好。
新工作很适合她,小玲一上工就进入状态,才半日就与同事打成一片。
石珠问:“觉得怎么样?”
“工作量很大,相信各人已忙得无暇搞人事纠纷。”
石珠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聪明人,一言中的。”
“我,聪明?”
石珠笑笑,“一时糊涂,瑕不掩瑜。”十分有深意。
小玲不语,低下头。
那天下班,小玲去商场找那间租书档。
她不是想续借,她想干脆把那本书买下来。
可是她在商场绕来绕去找不到那间小书店。
明明是在粥店旁边的嘛。
现在只得”闲时装店。
她进时装店问售货员:“这里附近有一家书店,请问正确位置在哪里?”
那年轻的售货员莫名其妙,“我在这里做了一年,从未见过书店。”
小玲大奇,“可是书店明明在这隔壁。”
那女孩子已经不耐烦了,“小姐,你自己去找找吧。”
小玲又找到商场管理员,可是也说没有,“小姐,书报摊都在路边。”
小玲愣住。
噫,她怎么去还书呢?她记得交过三十元按金,算了,就作为书价吧,真想买本新可是,那日她明明走进一片租书店……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小玲已无暇追究。
至要紧是工作上了轨道,一月终结,发了薪水,小玲与石珠商量合股投资。
“最好是买房子。”
“置业是最聪明的笨方法。”
“除笨有精嘛。”
两个年轻女郎笑起来。
小玲打开公事包掏出计算机预备精打细算一番。
石珠忽然问:“那是什么?”
“记事部。”
“不,”石珠指一指,“那个。”
“呵,这是一本小说。”她取出放桌上。
石珠骇笑,“我可不晓得你是坊间流行小说的读者。”
“嗳,别小窥它,写得很好。”
石珠仍然笑,“拜托,品味提升点好不好?”
小玲却道:“我看这本小说,十分有共吗,作品反映了新女性的苦与乐,旁徨与抉择,已经达到文艺创作之目的,老实说,我也读获大奖的南美洲作家的名著,可是那么遥远高深的感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能领悟。”
石珠取过那本小说,“真的那么好?”
“不会叫你失望啦。”
“借我看。”
“不行,恕不外借,你自己去买。”
石珠笑笑,“买就买,让我把书名抄下来,作者,陈冷梅,书叫结局,故事精彩否,说些什么?”
“你看过不就晓得了。”
“别讲这本小说了,让我们算算,假使合资买桥湾区六百平方尺的两房小公寓──”
小玲忧心忡忡,仍然担心周景文会找上门来。
她在地车里翻阅小说。
“张淑贞正在怕陈大文会给她麻烦,一日下班,发觉这忧虑是完全多余的,甫下车,就看到陈大文站在对面月台上,手臂挽着一个年轻女子,有说有笑”
小玲讶异,这个结局真出人意表,有变得那么快的人吗?
到站了,小玲收好小说下车。
一抬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形,她立刻本能地缩在柱后,盯睛一望,那人正是周景文!
他的手拖着一个年轻女子,他与她有说有笑,不知多么开心。
小玲张大了嘴,下巴合不珑去。
小说情节又一次应验了。
她立刻放心,冷笑一声,离开了月台。
以后,可以正式把这位仁兄一笔勾销。
也不由得她不嗟叹人、心叵测。
经一事长一智,她又学了一课。
那日返家,她决定把全本小说看完。
读毕之后,小玲十分高兴安慰,因为主角张淑贞的结局相当美满。
张在最后找到了理想的对象,组织家庭,并且兼顾事业,修成正果。
当中虽然迂回一点,可是无伤大雅。
小玲合上小说,摸了摸书面。
这本小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精神上支持了她。
她把它放在书架子上。
过了十余天,石珠忽然对她说:“我找不到那本小说。”
“什么?”
“那本叫结局的小说,遍寻不获。”
“怎么会,是卖完了吗?”
“不,众书局从来没听过有一本那样的小说。”
小玲怔住。
石珠笑,“也许,你手中是唯一的一本。”
“不可能,书后一定印有出版社名称,我帮你去找。”
石珠摆手,“算了,我并不是小说迷。”
那天回家,小玲连忙取下小说找出版社的地址电话,可是书内并没有版权页。
太奇怪了,难道这是一本翻版书?
抑或,结局这本书,是完全为罗小玲而写?
寂寞的心
余文青站在银行出纳处说:“一万元,十张千元钞票。”
柜台后边的年轻人立刻刻机伶地刷刷刷数了十张钞票,连同打了数字的存摺小簿子一齐交给她。
余文青把钞票小心点算,她看到其中”张钞票上写着一句中文──“我有一颗寂寞的心”,文青嘀咕:废话,谁的心不寂寞!
她把钞票收好,走出银行。
余文青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女子,年纪不大,已育有一女,与丈夫离异后把母亲接来同住照顾幼女,再用一家务助理干粗活,生活倒也井井有条。
自银行出来,她回家吃午饭。
抹了嘴,喝杯热茶,她笑笑说:“这样下去,我会胖。”
一边打开手袋,把钞票如数交给母亲。
余老太微笑,“又给我钱?哪花得了那么多。”
文青说:“你六十大寿,买件衣服穿。”
“我有,你自己收着。”
文青把钱硬塞在母亲口袋里。
余老太说:“你不如找个人,下半生安定地过。”
文青听了这话,嗤一声笑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呢?”
“妈口中的人现在是没有的了。”
余老太不语。
当初又不睁大眼睛找,现在拖着个五岁孩子,谁还肯来惹她。
“我回公司了。”
“你放心,稍后我自然会去接囡囡放学。”
文青笑笑,开门离去。
不到一刻,门铃又响,余老太以为是文青忘了东西,转头来拿,便去开门。
门外却是文青的妹妹文紫。
余老太的声调完全两样,“是你。”十分冷淡。
文紫自嘲,“可不就是我。”
余老太不得不开门。
文紫只比姐姐小一岁,相貌长得颇为相像,可是外型显得略为粗糙,头发较乱,衣服料子式样也较差。
她坐下来,看到桌上饭菜。
“文青刚来过?”
“这里根本是文青的家。”
文紫拿了一只碗,盛了半碗饭,就着剩菜就吃起来。
余老太问:“你找到工作没有?”
“下个月上新工。”
“文青上个月又升了一级。”
文紫并不动气,“我知道,怎么能同文青比呢。”
余老太说:“你姐姐争气。”
那样争气,仍然维系不了婚姻。
“妈,借五千元给我。”
余老太返后一步,“我哪来的五千元。”
文紫笑,“妈,你口袋角露出来的就不止五千元。”
余老太又气又急,“那是文青给我买衣服的。”
文紫老实不客气拉下脸来,“我也是你女儿,拿来。”
余老太只怕会吃亏,只得自口袋抽出几张钞票,厌恶地说:“拿去。”
文紫刚想开口嫌少,余老太瞪她一眼。
“是,你也是我女儿,为什么同姐姐差天共地,你为何不扑过来打我一顿,抢去我所有财物?”
文紫到那间感到羞愧,取到钞票,夺门而出。
走到路口,她把钞票摊开一看,见到其中一张空白之处写着“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她嗤一声笑出来,不由得说:“我也是。”
自从她懂事以来,母亲就说,文紫不能同文青比。
她干吗要同文青比。
文青在她眼中,并非才高八斗,十全十美,文青不过是政府机关里一个中等职员,有什么了不起。
文紫干的是文艺工作,收入比较不稳定,就惹得母亲诸般不满。
家里的势利眼往往至叫人受不了。
文紫把钞票收好赶回报馆里去。
众同事正在商量:“王汝数身后萧条,我们得发起募捐,照顾一下孤儿寡妇。”
文紫立刻把那几千元交出去,“这是我的分子。”
同事们纷纷你五百我一千地效尤。
“文紫你真是古道热肠。”
文紫问:“老板捐多少?”
“一百。”
“不会吧。”
“别多讲了。”
“他可是身价十亿呀,前些时候捐了一个博士衔头,听说花了一千万。”
“文紫,我们换个题目。”
“好好好。”
这时,见习记者卜裕佳走过来,“这张钞票上有字句,写什么?”他读出来:“我有一颗寂寞的心,有趣,这是谁?可惜没附着电话号码,我拿张干净的来换这一张,各位可看清楚了。”
大家说他讨厌,叫他走开。
接着,叫人把款子送到事主家去。
卜裕佳笑嘻嘻回到自己位子上去。
女同事唐佩兰就坐在他对面,同他说:“真感慨,报馆里时时有人身后萧条。”
“可不是。”
“这都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小卜不知用那张千元钞票在折什么。
“你在干吗,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原来小卜把那张钞票折成一只纸船模样,递给佩兰,“送你。”
佩兰没好气,“小卜,要省着点花,为将来打算。”
小卜笑,“千金散尽还复来。”
佩兰反问:“你何来千金?”
小卜抢着问:“你拜金?”
佩兰摇头,“不与你说了。”
“把纸船拆开看看。”
佩兰拆开,只见钞票上写着“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小卜追求她不止一朝一夕了。
可是佩兰想多做几年事,储蓄一笔款子给父母安家,然后再谈男女私情。
当下她笑笑,不表示什么。
有人叫:“开会啦。”
佩兰忽忽把钞票塞进口袋。
下班,她回家,看见十五岁的弟弟佩钦坐在门口。
“干吗,又闹情绪了?”
“要买一只背包也不给!”
“你贪慕虚荣。”佩兰指着他笑。
“姐,连你也打趣我。”
“你要体谅父母嘛。”
“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他们一律说不。”
“试试问‘我考第一好不好’,‘我从此听话又好不好’。”
“姐姐!”
“背包要多少钱!”
佩钦大喜,“七百五,中等货而已。”
佩兰伸手进口袋,“嗳,刚刚好有一千元。”
“谢谢姐姐姐,我找还两百五给你。”
“不用了,与朋友去看场电影吃顿汉堡吧。”
“姐姐,你对我真好。”
佩兰十分惆怅,“将来娶了太太,恐怕就嫌姐姐多事。”
“才不会呢,我这就去买背包。”
“喂,早些回来吃饭。”
那少年把钞票摊开来。
“‘我有一颗寂寞的心’?”他笑。
他跑到那片店,一看橱窗,见背包仍在,松口气。
刚想进去,在门口看到品学兼优的同学陈晓新。
“绕新,神色忽忽到什么地方去?”
“去医院看杨文钊,要不要一起来?”
“咦,杨文钊出了什么事?”
“他被人抢劫,手与背脊都被利器剌伤。”
“抢去什么?”
“手表与一只背包。”
“伤势重吗?”
“背脊那一刀很深,据说这个学期不能上学,校长已打算呼吁请同学们切勿用太名贵的书包与手表。”
佩钦愣住。
“来,一起去看他吧,他很需要同学问候。”
佩钦忙不迭跟着陈晓新走。
他就是看中了杨文钊那只背包才闹着叫家长买同样的。
在路上晓新说:“其实用塑胶袋装书也一样,只要功课好,用什么书包无所谓,你说对不对?”
“是,是。”佩钦唯唯诺诺。
他不是不羞愧的,为着新背包还同母亲发脾气呢。
杨文钊在病床上的样子吓坏了他。
只见同学半昏迷似躺着,伯母在一旁哭泣。
佩钦在回家途中浑忘买背包之事。
陈晓新说得对,身为学生,至要紧把功课做好,其余皆闲事耳。
回到家,姐姐问他:“背包呢?”
他清清喉咙,“嗳,我不要了。”
他自袋中把那张千元钞票取出还给姐姐。
佩兰瞪着他:“我有没有听错?”
“真的,对,我要去温习功课了。”
“钱你收着慢慢用。”
“不,我够零用。”
他转身回房间去。
佩兰的母亲出来看见,“这是干什么,钱推来推去没人要?”
“可不是。”
母亲笑,“我正想搓麻将没赌本。”
“妈,别去,邻居方太太的牌搭子不大正经。”
“又不是做朋友,不过是牌搭子而已。”
唐太太把那张钞票收起来。
佩兰只得笑,“赢多点。”
唐太太问:“你同小卜怎样了?”
“十划没一撇。”
唐太太感喟道:“想结婚,总得给妻儿一个家,这已经不容易。”
佩兰承认,“我们这票人一辈子也不用想成家立室了,楼价高企,民不聊生。”
“小卜人很忠厚,可惜无甚打算。”
佩兰不语。
“报馆同事个性大都如此吧,早知不该让你念新闻系。”
佩兰笑,“该读什么科?”
“做看护就很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嫁医生。”
佩兰笑得前仰后合。
“医生不好吗?”
“妈,这时我又不反对你去打麻将了,去,去。”
唐太太收拾好厨房便往隔壁走。
方太太早已在等她。
“三缺一,快。”
另外两位是周小姐与叶小姐,她俩年纪甚轻,化粒却非常浓,远看不知像哪个女明星。
当下二话不说,即开始搓牌。
不到四圈,唐太太已经输掉很多。
唐太太汗涔涔流下,“方太太,你没说打那么大。”
方太太讶异,“你手气不好而已,往日赢,便嫌注码小。”
“我不玩了。”
“随便,大家是邻居,切莫伤了和气。”
唐太太红着脸,忍痛付了钱,很不高兴地离去。
叶小姐把牌一推,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她发觉了。”
方太太不在乎,“这楼上楼下多的是无聊的中年太太。”
周小姐笑,“分钱吧。”
方太太一人分几张钞票。
“就这么多。”
“小姐,天天分三千,你月薪高过港督。”
“这倒是真的。”
“下午再来。”
“我请假,怪累的。”
“周小玲,所以说你没发达。”
那周小玲伸个懒腰,“咄,做人至要紧舒服。”
“你既然挂住明仔,走吧走吧。”
“谁说我挂住他?他为什么不挂住我?”
小玲懒洋洋数钞票,忽然看到钞票上的字: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这是谁写上去的?怪坦白的。
她把钞票藏好。
周小玲是个小混混。
她靠运气找生活二时在赌桌上出老千,一时在时装店高买,手紧时又到夜总会去客串几天小姐,只要有钱,什么都做。
不过曾经有人叫她带一小包东西到东南亚,被她拒绝,“我不笨,”事后对姐妹说;“我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