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不是不合潮流,而是另有派别。
父亲的车子体积较大,少莉用了一点功夫才把它停好,一松刹车,车子流後,她听见轻微一声破碎声。
不得了。
谁的车尾灯遭了殃。
怎么揽的,这一两日如活在五里雾中,少莉懊恼地下车观看,果然,後边小房车左後角边灯已经破碎。
幸亏不是豪华大车。
少莉自手袋中拿出笔纸,留下联络号码,夹在水拨上。
总得负责。
到了办公室,才八点廿五分,想起母亲所说:“真不明白中区的女孩子怎麽可以风雨不改天天在清早就打扮得似一尊菩萨似坐在办公室。”
少莉笑出来。
老板比她还要早到。
十一点半,电话来了。
“车小姐?我是那个不幸的车主。”
“啊,十二万个歉意。”
伸人不打笑脸人,车主的声音稍微放软。
他说:“修好车子我把帐单给你。”
“对不起,给你添这麽多麻烦。”
他沉默一会儿,说道:“人有错手。”挂上电话。
少莉松口气。
隔壁桌子上插着一束姜兰,静静幽香扑鼻,少莉不由得伏在臂膀上深深呼吸。
女同事问:“怎麽,男朋友打电话来?”
“什麽男朋友。”
“跳探戈要两个人,你连舞池都不肯下,怪谁?”
少莉连忙捧过文件细阅,不再搭腔。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烦恼,一切尽在试探阶段,尚未看到任何成果,想到前途遥遥,不禁忐忑彷徨。
幸亏有的是时间,少莉乐观的想。
下午出差,赶回来出了一身汗,令人拿一枝可口可乐给她,啜一口,遍体生凉,恢复精神,万试万灵,少莉有点惆怅,人家在她这个年纪,已经练得一件好酒量,她却尚与可乐结伴。
办公桌上一张简条,一位姓顾的先生来过电话。她想了想,知道他是那位车主,马上拨过去,希望快快了结这件憾事。
那位顾先生真是爽怏,一开口就说,“三百六十元。”
“我如何付款?”
“把现钞放在一只白信封里,今天五点三十分,在停车场交给我。”
少莉学看他的口气,“好,一会儿见。”
怎么像掳人勒索付赎款的样子,真好笑。
时间到了,她依言把钱放在信完里走向停车场,那位车主已在等她。
他转过头来,两人齐齐呆住。
又是他。
让车,缓跑,现在又在停车场见面。
他姓顾。
他朝少莉点点头。
少莉把信封递给他,他收下。
他似乎有话要说,动一动嘴唇,但终於忍住。
少莉好不失望。
这样好的机会,他都没有把握,莫非仍需鼓励?
“没想到是你的车子。”少莉说。
“我也没想到。”
少莉笑出来。
他觉得自己失态,转身,默默上车,竟没有说再见,迳自开走车子。
少莉落寞地站在停车场,不用多说,他对她并没有进一步做朋友的兴趣。
她拍拍手,作一个无奈的姿势,驾车回家。
想到姑姑所说:成长的第一步,是要熟习失望。
每一个正常家庭出生的女孩子都是父母的小公主,要待与社会接触,才会发觉世上总有人更聪明更健康更活泼更好学更够运更漂亮,失望是必然的事。
少莉解嘲地想:为什麽他要骛艳,为什度假设地会要求的会?没有理由。
只是不知后地,他俩不住邂逅,制造尴尬。
无意中,他知道她姓车,她也知道他姓顾。
父亲见到少莉,即时说:“你把我的车子开出去,倒叫我去挤计程车。”
少莉怔怔的坐下来,“早知道不开你的车。”
“上次开出去,撞凹了左上角,今天又是什麽?”
“亲爱的父亲,请问三十二号是否有新住客?”
“三十二号一共六个单位,我怎麽知道,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车子没事。”
“车行已把你的车送回来了。”
少莉应了一声。
那日清晨,浙浙地又下起雨来,吵醒少莉,看看钟,才五点。
除了大学期考时赶温习,她未曾试过这麽早起床,啊,少莉想,真愿意一辈子做大学生。
她枕着双臂回忆,上一次被疯狂追求,也是在校园里,小男生纯洁的感情虽然不能接受,也着实感动了她。
现实社会大概没有这种事。
每一步棋子,都有个企图,没有人会浪掷友谊精力时间,渐渐都成为江湖客,互相利用,互相衬托。
少莉的房间通向露台,看着那一角的天空缓缓转为鱼肚白。
她有许多话要倾诉,但不能对父亲说,不不不,也不是母亲。
姑姑恐怕还在憩睡,不能骚扰她。
睡眠对姑姑是最重要不过的一件正经事,一日非严肃地睡够八小时不可,少莉引以为笑柄!她只说:“过十年你自然明白。”
少莉下床,在她这个年纪,通宵不寐真是等闲事。
她到厨房去取牛乳。
母亲却已早起,“你这麽早?”
少莉忽然说:“妈妈,我觉得生活好闷。”
车太太吓一跳,瞪着女儿。
少莉知道她不会明白,只得解嘲说:“不如辞职继续升学去。”
“不行,”车太太即时有反应,“我要你陪我,工作不开心,转一份好了,乾脆不做也不是问题,闲时到店铺打默打点。”
车太太也懂得乘虚而入。
“或者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假期。”
“对,放假同我到墨尔钵探姨婆去。”
少和觉得母亲有点老回童,成为一个机会主义者。
真可爱,到了这种年纪,一切已成定局,按例办事,根本不会再有烦恼,倒也是一项成就。
“你有什么心事?”
少莉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雨仍在下,少莉故意穿一身白,好与一天的阴霾有个对比。
车一开出小路,看见顾某在等计程车。
她忍不住把车停下来,对他说:“上车吧,我应该送你一程,是我累你的车进厂修理。”
他略为迟疑,终於上了车。
一路上少莉不与他说话。
顾也维持缄默。
到达中区的停车场,他道谢。
甫下车,少莉肴到那一头有个衣着时髦的少女朝他挥手,急步走过来,本能地,狐疑地打量少莉,同时亲昵地把手臂绕着顾小生的腰。
她美貌,热情,大胆。
少莉立刻知难而退,迅速走出停车场.赶回公司去,一颗心犹自大力弹跳,她最怕这种狭路相逢的困境,对方若有什麽不满,一言半句无礼的说话,都会叫她吃不消。
要到中午时分,少莉才渐渐走下神,会过意来。
怪不得。
原来已经有了亲密女友,怪不得没有任何表示,倒是一位正人君子。
拥有这样的男朋友,也真的值得骄傲。
少莉希望她将来的伴侣也可以做到这样,也许是苛求了,谁不觉得隔壁的草地青绿一点。
一个星期内,老板第三次令她出差。同事说:“若不是升你级,就是找你碴。”
少莉也懒得去研究他的心理。
她忙着应付失望还来不及。
好不容易者中一个人,早已经是别人的密友,多麽惆怅。
刚要出门,电话铃响,对方也是少莉的客户,说个不停。
少莉只得敷衍他。
老板在身後吼叫二还不出门,还情话绵绵?”
少莉一肚子的气,摔掉电话去拿车子。
恰恰顾小生也正在停车场。
少莉实在没有心情,装作者不见他,心中暗暗咕哝,怎麽揽的,无时无地不碰见这个人。
谁知他却迎上来,少莉意外。
少莉抬起头,看他有什麽事。
“今晨你碰见的,是我女朋友。”他轻轻说。
少莉愕然,这个她早已猜到。
“我们已在分手阶段。”
少莉十分意外。
“目前我没有资格约会你,非要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才能有新的开始,对几方面
都比较公平。”
少莉静静地聆听。
“这样做也许比较迂腐,但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少莉缓缓把头转过他那一个方向,轻轻点一点。
就为着说这几句话,他也许在停车场等了好久。
少莉把车开走,多日来疑团一扫而空。
也不尽是失望的,她的心情渐渐提升,漠视越下越急的大雨。
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生活并不问呢,原来也有曲折的调剂。
少莉决定叫姑姑抽空出来,与她讨论生活中的得失。
车于在红绿灯前停下来,少莉一抬眼,猛地看见倒後镜中自己的尊容,笑得那麽喜气洋洋,她吓一跳,连忙收敛。
幸亏没有人看见。
少莉又再一次笑起来。
分手
都说,好端端的恩爱夫妻,不知怎地,就分了手。
内情,永远不足为外人道。
或许,在看了这个故事之後,对事情经过会有一定的了解,抑或,看了这个故事,更加胡涂?
卓子邓下班回来得比她丈夫朱重远更晚.
一进门,放下公事包,只说了一句话:“真疲倦。”
朱重远放下报纸,看着妻子,如此重覆地抱怨累,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他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过去,他试过建议“换一份工作吧”,“乾脆请半年大假”,甚至“你退休算了由我来负担家庭”。
都没有为子凯接纳。
说子凯爱上工作,又不见得,很多时候,她可以一直诉苦诉到深夜,朱重远听多了,觉得闷,偶而打一个阿欠,被子凯看在眼内,就觉得份外寂寞。
她认为他不同情她。
子凯从此变得缄默。
重远还以为她有进步。
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本来,每个星期天,子凯都到朱家去午膳,开头的时候,年纪较轻的她兴致勃勃的尝试做一个好媳妇,买了水果鲜花去聚会,吃完饭帮着洗碗收拾。
渐渐她发觉朱家的人总努力与她维持一个距离,无论她多麽热情,他们都淡淡的,像是要叫她知难而退。
朱家是老式人,最喜欢问“几时养宝宝”。
子凯想都没想过生养,像时下所有廿多岁的时代女性,她尚未对婴儿发生兴趣,且也没有多馀的时间与精力以及金钱。
周末午餐关系维持了一年,子凯就不肯再去。
开头推说老板叫加班,後来乾脆与同事或朋友共聚,碰到实在没有籍口,索性返公寓午睡补足精神。
子凯忘记朱家的人。
重远不说什麽。
他也觉得子凯不应负全部责任,工馀她有权选择她认为是快活的消遣,嫁入朱家,不代表她失去自我。
况且,于凯并没有进朱家的门。
早五十年,媳妇一嫁过门,衣食住行全归夫家,但今时今日,结婚管结婚,女方丝毫没有倚赖男方的意思,男方倘若不识向,无异自讨没趣。
重远当然不是这种人。
星期六下午,变成自由活动的好时光。
朱家并没有问及子凯去了何处。
子凯安排在星期日回娘家。
与母亲相处如朋友,是子凯的幸福,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闲谈的时候,子凯叹口气,“妈妈,我是怎样结的婚?”
卓太太警惕的抬头,“你喜欢重远呀。”
“广东人真是怪,姨妈姑爹一大堆,常常聚在一起,险留孤寡,没有笑意。”
卓太太笑,“那时你与重远全部英语对白,我猜你根本不晓得他是广东人。”
真的,大学生活枯燥寂寞,子凯遇上重远,一则他是好人,二则他照顾她,两人又觉得适龄,微得双方家长同意,便步入教堂。
“後来才发觉原来女人可以不结婚。”
“这是什麽话。”卓太太不以为然。
子凯的妹妹子康才十九岁,连忙应进:“我就不要结婚,自由自在,不晓得多好。”她比子凯外向,朋友多,爱交际,怎麽肯被困小公寓。
卓太太发子康一眼,“一直玩到三十岁?”
子康反问:“为什么不,中年人难道没有朋友?许多人到四十岁还独身,要不然就离了婚,从头开始。”
子凯不出声。
子康笑,“姐姐一向乖,婚姻生活合她。”她顺手扯过手袋,出门与同学打球去。
卓太太小心翼翼问:“子凯,你没有什麽吧?”
“妈妈,我觉得生活真累。”声音中无限烦倦。
“是工作辛苦吧。”
“不,才不,我倒情愿是工作吃力的缘故。”子凯没精打采。
“到底是什麽?”
“闷。”
卓太太不语,这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你可以安排自己的节目。”
“为什麽,我是一个已婚妇人,干吗要我单独寻欢作乐?”
“那麽同重远一起出去玩。”
“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坏的游伴。”
“子凯,这样说很不公平。”
“真的,妈妈,他喜欢一个人关在房中看书听音乐,把我分隔得远远,叫他都不应,我们各有各生活方式,无法迁就对方。”
“言重了。”
子凯摊摊手。
“同重远一起去渡假吧。”
“我要到非洲,他肯去吗。”
“你也太极端了。”
子凯苦笑。“妈妈,我记得你与爸爸的婚姻生活,真是充满诗情画意。”
卓太太含笑不作答。
“重还从来不会学爸爸那样,偶而带回来一件小礼物,使妻子觉得陶醉。”
“新派人也许不作与这个了。”
子凯并不肯定。
那天她回家,她同重远商量,希望分开睡房。
早上,他比她早一小时起床,十分扰攘,使她也平白损失六十分钟睡眠,分开卧室,就没有这个烦恼。
朱重远一口答应。
他乐得这麽做,临睡前听点音乐是很大的享受。
子凯松一口气。
自此之後,两人各有时间出入,互不干扰,气氛更加和睦,两人客气得不像话,冷淡得像普通朋友。
到这个阶段,重远与子凯还是互相信任的,很多要事,也坐在一起商量,于凯甚至觉得这样文明的关系也许可以维持一辈子。
当时,她还没有遇上王劲峰。
他是新同事,与子凯同级,起薪点较低,年纪也要小一两岁,英俊高大开朗,一进门便吸引全体女职员目光,他也似乎习惯接受这种注意力,不过对於卓子凯,他另眼相看。
因为子凯没有看他。
子凯觉得他是个大孩子,有时太过活泼,引得女同事哈哈笑个不停,可能不妨碍工作,但未免过度招摇。
子凯不欣赏嘈吵的男人。当日看中朱重远,一半因为他沉默高贵。
老板派下来一个计划,要子凯与小王合作,有心要子凯带他一带,子凯当然情愿与熟手共事,故此心头略感不快,被小王看出来,刻意迁就子凯,出乎意料地合作,使子凯回心转意。
他喜欢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外型特别清秀,神情稍见忧郁,相信是个内热外冷的女子。已婚,但完全没有太太型格。沉默寡言,工作能力高超。王劲搴打听到,在这间公司司任职四年,卓子凯从来没有与任何同事起过冲突,无论什麽事,经过她的手,都能平和解决,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本事。
王劲峰跟着发觉子凯衣服的主色徘徊在深蓝、白、淡灰之间,偶而配一双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