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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9页    作者:亦舒

  妈妈嫣然一笑,“然则你认为母亲是漂亮的了?”

  “那自然。”我由哀的说。。

  不过我已暗暗决定,华伦泰是我的终身朋友,即使我到外国升学,我仍然会与她保持联络。

  我在她工作的店里选购了一些零碎的、无关重要的饰物给母亲。

  一条围巾,母亲倒还喜欢,其余的就没见她用过。

  自然,母亲不会穿戴小店里无名的货色,母亲的风度姿态不是来得没有因由的,女人真的靠穿戴起家,不由你不信。

  华伦泰赚了月薪,故此身上也光鲜起来,因为个子矮小,她喜欢穿高跟鞋,我真不明白穿着三四寸跟的鞋子如何健步如飞,她也做得到。

  星期一我提早两节下课,开车去接她。

  “上来坐一坐好吗?”她央求我。

  我只得上去,另有一种喜悦。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有点徐意,我发觉布朗太太病得已经很厉害了,两眼深陷,面色很差,

  但看见我还是殷殷的招呼,像一只老去的蝴蝶,扑来扑去,为我张罗吃的喝的。我很不忍,将她推进房里休息。

  我与华伦泰坐在狭小的厅中,良久没有对白。

  隔了许久,华伦泰漠然的说:“母亲一去,我跟英国那边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什么──”

  “母亲的病是不会好的了。”她说。

  “以前你没提起过。”

  “提看也没用。”她坚强而苦涩地笑。

  我感动地握着她的手。

  “她很想念你,她希望我同你走,伟明,她看出你来自一个高贵的家庭,你是一个好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为女儿的前途设想,纵使过份一点,也值得原谅。”

  我说:“哪个母亲不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

  “可不是。”华伦泰微笑。

  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透露过其他。

  她说:“在香港我亦没有亲人,混血儿往往就是这点惨,到处没有根,就一颗心野得很。”

  我们随即出去看电影吃饭玩得很畅快。

  一个月后,我听得布朗太太的死讯。

  我带了所有的节储去看她,但是华伦泰很坚强,葬礼是西式的,她全权处理,不需要资助也不需要同情。

  她仍住在那个小小的平租的公寓里,只不过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一箩筐一箩筐的扔出去,屋子里顿时宽敞起来,那一股发霉的味道也消失了,虽然没有添什么新家俱,也像间新公寓。

  “听说业主要收房子。”她说。

  “不怕的,收不回去。”我安慰她。

  “你快要到外国去升学了吧?”

  “是,在办手续。”

  “几时去?”

  “快得很,明年一月。”

  她点点头。

  “最近工作方面怎么样?没听见你说起。”

  “我将与人合股开一间时装店。”

  “什么?这么快?有资金吗?”我奇问。

  “有人支持,没问题。”她笑笑。

  “你要当心,外头多坏人。”

  “我自有分晓。”她说。

  我不便再说什么,因为我不能够为她做什么。

  隔了一会她说:“伟明,有一件事,如果不摆开来说清楚了,我死不瞑目。”

  我吓一跳:“你说,你尽管说。”

  她颓然,“其实不用说也再明白没有了。”

  我已隐隐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她说:“伟明,认识你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你一向待我以诚,是否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呢?”

  “我只是一个学生……”我讪讪的说。

  “我自然知道你有许多苦衷!”她苦笑,“但是你对我可有意思?”

  我沉默,叫我怎么回答呢?

  她叹了一口气。

  “没有希望?”她耸耸肩。

  我说:“华伦泰,让我们做一对最好的朋友。”

  “自然。”她点点头,“好朋友。”

  我很难堪。

  过了一会儿她问:“因为我是混血儿?”

  我不响。

  “因为我长得不美?”

  我更不敢出声。

  开头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但时至今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她俨然在江湖上混得有眉有目,就快要做老板娘了,而我,我尚是中学生,我们两人拉扯在一起,格格不入,没有幸福。

  况且我从没有想过要这么早订终身,结婚在我来说,遥远得如地球另一面的星,至少要等我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才能够结交女朋友,事业无成,更不用论婚嫁,最低限度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而华伦泰在今天已经要把握这件事,时间上也太不配合。

  想到这里,只听得华伦泰说:“姜伟明,说你是个坏人,你又对我很好,说你是个好人,你又像块木头一样,唉,真拿你没折。”

  我傻笑着。

  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赞我处理得好。

  她说她可以放心让我到外国去,相信我可以读到学位,有一番作为。“最难过是感情这一关,在这方面头脑清醒,就好办事。”

  华伦泰新店开幕那一日,碰巧是我到领事馆取护照的那一天。

  我已考入机械工程科,下个月可以动身了。

  我送了花篮到新店,店里在举行一个小小的茶会,华伦泰很有办法,有一大帮朋友在店里说笑交际,我诧异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哪来的钱?哪来的朋友?

  在她身旁站春黑黑的一个印度中年人,我忽然明白了,他对她的态度很亲昵,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莫非他就是华伦泰的赞助人,似乎不必再问了。────

  我很难过,他年纪比她大得多,而且有点。脏相。

  这时候华伦泰音到我,与我打招呼,很亲热的替我介绍,“阿里星先生,这是姜伟明先生。”

  我们握握手。

  阿里星说:“华伦泰提起过你,说你们像兄弟姊妹般。”

  “是的。”我点点头。

  当阿里过去招呼的他朋友的时候,华伦泰悄悄说:“他对我很好。”

  “好就够了。”我说。

  “他是个鳏夫,两个孩子都上中学了,开着小型的百货公司,经营得很得法,帮了我许多忙。”

  “人看上去很可靠。”我只能如此说。

  “自己过得很省,对我却很阔绰,算是没话讲的了,你想想我哪来的钱开店?还不都是他的。”

  华伦泰的气色很好。

  快乐是没有标准的,要那样得到那样,便是快乐。

  这是华伦泰的第一步。

  我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华伦泰问。

  “我手续都办好了,不特地来与你辞行,今天顺便通知你一声。”

  她点点头,神色有黯黯然。

  “你几时动身?”

  “下星期。”

  “我不来送行了,顺风。”

  “我们通信。”我说:“再见华伦泰。”

  再见华伦泰。

  从此之后,我们路分两头,越来越远,以后再相逢也形同陌路人。

  但我知道华伦泰会得成功,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要走的道路,她会得成功。

  祝福华伦泰。

  薇薇的婚事

  薇薇要结婚的时候,家里人排起队来反对。每一头婚事都有反对的人,只要当事人意坚,反对无效。

  薇薇是岛家的小女儿,葛家在香港做生意有三代了,殷实可靠,虽然不能说是富甲一方,但物业也多得数不清楚,葛老先生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

  因此不知有多少男孩子等着要做葛家的乘龙快婚,说来说去,除了三姊妹生得如花似玉,聪明的男孩子也少不免要数一数伊们的嫁妆──若果能够带着一层公寓房子嫁过来,那就省事多了。

  薇薇的大姐姐菊菊嫁得早,也嫁得所谓好,夫家门当户对,做汽车轮胎出入口生意,偶然也搅搅地产,论豪门数不到他,却也照样雇车夫驾着劳斯莱斯。香港的劳斯莱斯虽多如狗毛,真正能够坐进去的女人,八字还是生得不平凡,命中注定有这一番富贵荣华的景象。

  菊菊二十岁结婚,每隔一年生个女儿,如今已是四女之母,三十多岁的人,因为养尊处优,并不显老,但不知后地,却混身俗气,胖笃笃的身裁,头发烫得很紧,身上却硬是要穿时髦的衣服:丝绒灯笼裤、手织表金线毛衣、小短靴,每一次进精品店,起码三五万才出得店门,可是名贵时款的衣饰穿在她五尺一寸的身上顿时死脱,板板六十四,一点儿风采都没有。

  虽然如此,菊菊还是努力地花费看,更为她那种过时的秀丽增加了悲剧性。

  伊有时也知道自己的缺点,瞄小妹薇薇一眼,有意无意的说:“现在呀,女人也流行撞死马的身裁,越大件越好。”其实薇薇只得五尺五寸。

  菊菊最大的遗憾是有女无子。

  她丈夫鼓励她:“才三十多,怕什么,再生呀,我养得起。”

  家里的佣人全是白衣黑裤,出来时一排站好,像军队似的。

  菊菊每听到人家家中雇菲律宾女佣,便瞪大眼睛:“我家不是国际难民营!”气焰喷死人。

  薇薇的二姐菲菲与菊菊是非常合拍的,她听了马上嗤一声笑出来,“可怜有些老士还以为请个老菲回来可以让孩子学英文呢,学哪一国的英文?尖沙咀吧女也会说苏丝黄英文,要不要跟她们学?哈哈哈,小妹,你说是不是?”

  薇薇微笑:“说得也是,不过人各有志,何必扫别人的兴呢?”

  “三妹说话、水远不得罪人,模棱两可,圆滑得很。”菲菲说。

  “你打牌去吧,”藤薇合上书笑道:“噜嗦什么?”

  菲菲喜欢搓麻将,对牢十三张牌,百病消散,心无旁骛。

  为了一双手在牌桌上伸出来美观动人,伊喜欢戴各式成指,钻石要三卡拉的,还有红宝绿宝,最受宠的是一只翡翠戒面,足有鸽蛋大小,与菲菲的年纪身型一点也不配,但是只要她喜欢,这是她的自由。

  菲菲瘦且小,儿子也八岁了,这孩子跟薇薇说:“三姨,我放学回来,妈妈坐牌桌上,我吃完饭做功课,妈妈还是坐在牌桌上,等我上床,她还在打牌,嘿!我第二天起床上学,她尚未打完。”

  菲菲不注重打扮,她注重吃,当归从年头吃到年尾,参汤当茶喝,大闸蟹上市吃到落市。

  菊菊说:“二妹,你再不穿几件好衣裳,就快变黄面婆了,当心老公变心。”

  菲菲说:“他变心?我不让他见儿子,儿子是他命根,他敢动?”

  这下子可真伤了菊菊的自尊心,是以姊妹俩有时水调油,有时也如陌路人。

  薇薇不以为奇,她认老派女人非得这样过日子不可,一则她们的空闲时间太多,二则习惯性要有个假想敌,不是姊妹便是在妯娌中选一个,有时索性与婆婆作对。

  其实上班的女人也好不了多少,这是天性,女人非得联群党不得愉快。

  薇薇在大学三年级时便开始与异性杓会,不久便有了对象,那男孩子叫海若晶,广东老式人家出身,家里开海味店,人非常老实,品行也好,近于木讷,因此菊菊与菲菲都不喜欢他。

  葛家两老一向认为女婿只要人品好,莫论家底。可是也试探过薇薇:“没有上海人了吗?”

  薇薇笑:“现在还那分上海人广东人?上海人也不会说上海话。”

  “有没有其他的对象?”

  “没有了,”薇薇扭一扭身子,“就是他了,我又不公开招标,哪来那么多追求者。”

  这种事,做父母的,劝亦无从劝起。

  葛太太听儿女儿声调已经不悦,便叹口气止门。

  葛太太跟大女儿说:“……饿饭倒是不会的,但想添件把首饰就难了。”

  菊菊哼一声,“小妹最精,嫁个穷人,不必受夫家的气,人家姓海的自然捧凤凰似的捧看她,她欠了什么,就来问娘家要,到头来吃亏的倒是伊爹娘──妈,你要有个分寸才好,”说着肉痛起来,“别连我的那份也给了她。”

  葛太太啐她:“我还没死呢,什么你那份她那份的。”

  菊菊见母亲不悦,这才不出声了。

  菲菲说:“真嫁了姓海的,什么都得咱们替她张罗。”

  葛太太皱上眉头,隐隐也觉得女儿确是赔钱货。

  薇薇以一级荣学一在港大毕业,当年冬天就决定嫁海若晶。

  海若晶在大机关谋得一份差使,起薪点才七千多元,又没有房屋津贴。

  吓得葛太太什么似的。

  她恳求薇薇:“把婚事拖拖再说,不是说若晶这孩子不好”

  “嫌他穷?”薇薇笑问。

  “穷倒是也不穷,相信海家开店这许多年,也有点钱,你们要是肯与公婆挤一挤,日子也有得过的,但是薇薇呀,你自少没吃过苦,如今孤零零搬出去与外姓人同住,看人家眉头眼额,多么辛苦,免了吧,等若晶的事业有了起色,才谈婚事也不迟。”

  薇薇一贯好性子,她将双手插在长裤袋里,笑看说:“等他事业有成,我都老罗。”

  葛太太一呆,立刻打蛇随棍上“可不是,老了享福也没用。”

  “妈妈。”薇薇说:“各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是示同的。他了七千,我赚七千,就一万四了,明年升职加薪,经济又宽裕了,是不量?”

  葛太太愤愤然,“你有事别来求我。”

  薇薇一怔,“妈妈,你不是要我学王宝钊跟你三击掌吧?”

  葛太太眼睛红了,“你这孩子,要衣饰没衣饰,你别抱怨。”

  菊菊与菲菲见母亲摆明态度,略觉痛快,但到底是同根生的姊妹,事后不禁替薇薇担心。

  “喜酒请在什么地方?小妹别受人摆怖,非在丽晶不可,什么?旅行结婚?”面面相觑,“只到什么地方去?浅水湾?小妹疯了。”

  “房子呢?”完了一桩又一桩,“在美孚新村?那还不成了土包子,那种地方,男人女人都穿着睡衣满街跑,太可怕了,小妹完了。”

  小妹并没有完,房子虽小,地段虽然偏僻,但装修得简单朴素,明快得很。

  菊菊去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清香扑鼻的龙井,也凭着良心说了几句好话:“地方小是真小,一桌麻将都放不下,我们的工人间还比他们的客厅大,不过却很舒服,一个小小的窝。小妹比以前胖了一点点,一睑幸福,奇怪,两口子平日做个贼死,下了班也毫无娱乐,看看电视就算一天了,怪不怪?但他们两个人笑咪咪,乐得很呢。”

  菊菊侧着头想了很久,总觉得小妹没有理由那么愉快,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伊困惑了。

  菲菲也去了看了看小妹的新居,她也忙不迭的说可爱,“他们两口子像小孩子办家家酒,只得一个钟点女工帮忙,一天才来两个钟头。小妹苦得不得了,天天早上七点半出门去上班,中午只吃一只饭盒子,据到天黑才回家,还得抢时间将米下锅煮饭,在香港也像在外国做主妇似的,受不了,但是小妹很高兴呢,”菲菲耸耸肩,“爱情的魔力惊人。”

  薇薇啼笑皆非,她不觉得生活有什么苦,她仍然要什么有什么,结婚时母亲送了一套较为名贵的首饰,有重要宴会出场仍不失礼,小两口子过着简单温暖的生活,满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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