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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9页    作者:亦舒

  爱伦娜一次问我:“你父亲审过你?”

  “你在我们冢装了偷听机?”

  “新闻传来很快,令妹与咱们的两位千金往来很频。”

  “妹妹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不多嘴的人也得说话,这是人最大的缺点。”

  “是,父亲叫我不要再见你。“

  “朋友见见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分明是看我不起,觉得我逢人都会引诱一番,我并没有勾搭过他呢。”爱伦娜苦笑。

  “咱们俩同病相怜,”我说:“大家的底都那么黑。”

  “国超,不要在这种事上说笑。”她很烦闷。

  “你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我问。

  她叹出一口气:“真在乎,我就不出来了。”

  “我们需要对方,”我说:“爱伦娜,请坦白承认,你也并没有朋友,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是外头人所传的那般,但我们的确互相需要。”

  她不响,转过了脸,侧影看上去像尊石膏像。

  “何某并没有正式同你结婚,是不是?”

  她也不响。

  “我们的来往是正常的。”我把她的肩膀转过来。

  她蓦然失笑,“我疯了,守了那么些年,如今竟把持不住。”她低下头。

  “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你没有后悔过?”我问。

  “没有。”

  “即使现在也没有?”

  “别问了,出去散步,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会的,你会见我的,爱伦娜,说你会见我。”

  “恐怕我身不由己。”

  “不会的,我会感动你,爱伦娜——”我大力把她拥抱在胸怀中,一霎时悲从中来,不知道她是欧洲的爱伦娜还是水晶花爱伦娜。

  她轻轻推开我。

  那天回到家,妹妹彻夜等我。

  我说:“当心,看得哥哥来,丈夫该跑掉了。”

  她说:“你管我呢,你这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坐下来,握住妹妹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何必去惹那个可怜的女人?你想她怎么样,带了私蓄跟你私奔?

  你又不是真爱她,你爱的还是爱伦娜。”

  妹妹这样一说,我突然而惊。

  “快放手吧,等到她离开何某要跟定你的时候,你就来不及了。”

  我继而失笑,“她是那么精明老练的女人,她不会出错的。”

  “你玩弄她?也玩弄自己的感情,”妹妹大声疾呼。

  我捧住头:“我寂寞要死。”

  “我替你把爱伦娜带回来。”

  “什么?”我抬起头。

  “爱伦娜,我跟父亲商量过,一年了你还不能忘情于她,我们也不能太过分,还是把她带回你身边是为上策。”

  我怔怔的问:“真的?你们真的肯这么做?”

  “明天我去英国找她。”妹妹诅。

  “几乎一年了。”我喃喃说。

  也许她已经发胖,也许她已经跟了别人,也许她不肯回心转意,也许她来到香港,发觉她不能适应这块土地,而要再次离开。

  我说:“不不,不必去……我已经忘记了她。”

  “真的?”妹妹睁大眼睛。

  “是的。我已经忘记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想重拾旧欢,只有加倍的费力,大家心理负但又重……”

  “那么离开何夫人。”妹妹反而加倍的惶恐。

  我说好,“我离开她。”

  为了她好,妹妹说得对,我不能玩弄她的感情。

  人若没有感情,生活就好过得多。(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在家中辗转反侧,爱伦娜的电话连珠价来找。

  ——已经泥足深陷了。

  我推说病,三天没见她,但是晚上总会梦见她三两次。难道我真的爱上了她?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第四天,实在忍不住,冒着毛毛雨出去见她。

  天气非常非常的冷,气温几达冰点,我们在山顶见面,她穿着长银狐大衣,皮裘枪毛上沾着水珠,她的头发上也沾着水珠,天下毛毛雨,灰黯得很,衬得她面色有些苍白。

  我趋向前去:“爱伦娜。”

  “你叫的是谁?”她颤声问。

  “你,爱伦娜。”

  她彷拂一直没睡好,带黑眼圈,面孔瘦了。

  但她还说:“国超,你瘦了。”

  只有满怀的心事能使人在三天内瘦五磅。

  她说:“今天我有许多话要讲。”

  我沉默地等她开口。

  “何同我谈判。”她一开头便说。

  我一震。

  “他很谅解,我们一直没有提到第三者的名字,他允许我带了私蓄离开他——假使我要离开他的话。”

  我吸进一口气,问她:“同我走?”

  “不不,不是,”她苦笑,“这种生活我已过了十二年,实在厌倦——不是为了你,我是个头脑清醒的女人——而是为了自己,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正如我,我也厌倦了做父亲的乖儿子,我也想冲出去闯世界。

  她说:“一出来,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我握紧她的手,只可惜我自己也是软脚蟹,起不了作用。

  “我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她看上去有点苍白。

  我知道她的心底害怕,住在笼中被喂养太久,一旦知道要独自觅食,那种恐惧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即使身边有一大笔款子傍身又如何?

  她仰起头,“出来独自安排生活……不知道有没有能力,虽然有点钱,但是白天去什么地方,晚上又去什么地方?人人都知道我是姓何的下堂妾,都会有点尴尬。找新朋友,我又

  没有工作,一个人关在家中……太难了。”

  我冲口而出:“我与你到外国去!”

  “你,跟你去?”她绽出一个笑容,幽暗的眸子发出晶光,整个脸光明起来,真像一朵水晶花。

  她一笑之下便恢复了信心。

  “怎度不能跟我去?”

  “我自己逃生还来不及,还拖着个娃娃?”她大笑。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这样侮辱我?”

  “不是侮辱,侮辱是无中生有!你自己把情况看清楚,国超,我离开何家,不是生,就是死,没有什么选择,你又不同,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欲被你连累。”

  我黯然。

  水晶花所需要的,是一个骆驼香烟广告般的男人,粗犷、原始、浑厚,能够衬托出她的美丽娇柔,保护她、爱惜她,与她共同存亡。不是我,于她,我没有用,绝不是在这种关头。

  天气是这么冷,我们嘴巴呵着白气。

  我说:“真是的,我能给你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懂得爱人的人,还没有什么大事,就只管救自己、爱自己,撇下对方不顾,所以我会抛弃爱伦娜,急急的逃回家来。

  我羞愧。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怎么会似爱伦娜那么糊涂?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已决定做点小生意,从头开始,因为没有第三者的缘故,何某还是答应支持我。”

  “他对你真好,”我的头垂得更低,男人,真正的男人,都应当对女人好,我算是哪一门的男人?

  “到底十二个年头。”。

  “不,到底他是响当当的男子汉。”

  她笑,“说得也是,多少男人撇下三十年的糟糠之妻而不顾。”

  我自嘲,“我跟爱伦娜走了那么久,还不是累她伤心伤怀。”

  “你不是故意的,有些男人是故意的,那才杀不可赦。”

  我感动得拥抱住她,“为了你,我要振作起来。”

  “请记住,我们是朋友。”她说。

  爱伦娜离开何家的新闻轰动全城,全世界的目光转到利家,屏息等待好戏上演,他们咬定了是利国超诱她离家出走。

  我为了避嫌疑,整天在家睡觉看电视,寸步不离五房两厅,连父亲都纳罕起来。

  每天回家地都查问佣人:“少爷在家?”

  慵人永远说:“在。”

  “没出去过?”父亲会惊奇得下巴落。

  “没出去过。”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连接大半个月是这样,他不相信自己的好运,疑惑起来,推门进来找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爱伦娜何的出走与你没有关系一.”

  “我早说过,我们只是好朋友,以后我们还会见面。”我说:“但是离开何氏,绝对与我无关,人家立定主意要改变生活方式,不是为了我——我有什么资格叫她出走?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讨媳妇,恐怕更要家里照顾。”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也别太菲薄自己。”父亲说:“堂堂的会计师。”

  “我肯不肯跑到哪家公司去当会计?”我自问:“那还不捱死我,做也只能替你做。爹,我替你不值,生了个这样的没脚蟹。”

  父亲有点讪讪的,不知如何说下去好。

  又捧起了武侠小说,表示逐客,父亲下楼去,我才叹口气,丢下了书。

  我瞌看了,随即梦见了爱伦娜,她笑说:“你?振作起来!哈哈哈哈。”

  我同她说:“一定会,我会振作起来,我一定会找一份工作,为了爱伦娜,为了不想再辜负多一个女人。”

  醒来后我换了一个人。

  我自告奋勇,到爹的公司去从底层做起,投入生产行列,数个月内便有声有色起来,老爹感动得老眼昏花。

  我仍然在晚上同妹妹妹夫出去应酬。

  现在见不到爱伦娜何了。

  不过仍然不愁寂寞,各色各样的女郎充斥市面:独身的,离了婚的,身为人情妇,集中了各行各业:跳舞、唱歌、做戏、公开、做小生意,有文凭的、无文凭的,应有尽有,千奇百怪。

  只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可以遇到第三个爱伦娜。

  十八寂寞

  我跟后母合不来,我们俩相敬如宾。

  十年了,除非真正必要,我不会直接称呼她,一家三个人住一间公寓,其尴尬倩形可想而知,一回到家,便有一座冰山压上来,连呼吸也不得畅顺。

  别误会,后母不是白雪公主那种后母,而是现代的后母,她高贵、漂亮,有自己的职业,对我大方、客气、爱护,从不责骂,但不知为什么,她越是好,我越是恨她,因为她的条件实在丰厚,我知道母亲与我是永远失去爸了。

  爹是个小生意人,环境并不是好得能够一掷千金,家中唯一的平治汽车是要来招呼客人坐的,不少次数,后母都得乘地下铁路上班,我不知道她当初嫁他是为了什么,她也断不像是那种嫁不出去的女人。

  十年来我对她积压的恨意越来越探,我无法同她吵架,她总是无限度的容忍我,我不能怪父亲对我不好,因为他并不见得老是站在她那一边,我的生活一无所缺,跟没有离婚的人的孩子一样,然而这个与我父亲同睡的女人明明不是我的母亲,我恨她。

  离婚后亲生母亲跟男友跑到美国去,至今仍是“朋友”阶段,尚未结婚,一年回来一次,买衣服,置首饰,她往往没有什么话同我说,因为我已十八岁,长得比她还高,而她还没有再结婚,地位非常暧昧,因此当高大的女儿在她身边出现,无疑是给全世界的人知道她的年龄,因此她对我一向淡淡的,所以我更恨后母。

  我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推在后母身上,人家怪社会,我恨后母,总之是一种感情上的发泄。

  我没有想过这并不公平?有时我问自己。

  没有。

  她明明知道父亲有“前科”,明明知道他有女儿,明知一切而自投罗网,她总有她的打算。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总有她的好处。

  十年来她并没有生养,身材永远那么好,样子一直那么清丽,比起她,母亲面孔上的化妆太厚太脏,头发烫得太硬太发,衣服配得太过新潮,相形失色。

  但我还是恨她。

  一种不可理喻、全神贯注的恨。

  我们不大说话,有要求,我向父亲提出,给就给,不给拉倒,再也不向她提及。

  这十年不知是怎么过的,三个人貌合神离,开头我等她与父亲分开,等了这些日子,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是要白头偕老,只好听其自然,希望自己能早早离开这个家,呼吸新鲜空气。

  这天回到家里,父亲同我说:“你妈明天回来。”

  我没有太大的惊喜,我希望我能够雀跃,但这些年来,我已知道妈妈不会给我太多的时间及温情,她会带一份礼物给我,在酒店咖啡座与我吃杯茶,然后她会说:“我只能逗留一个星期,如果抽得出空,我们再见面。”开头我以为她真的会抽空,便天天等。

  结果是她永远不会见我第二次。

  为了后母,我装出欢喜的样子来,“什么时间的飞机?”

  “她没说,她自有她的朋友。”父亲很冷淡。

  我觉得很没瘾,坐不下去。

  后母说:“我同你去打听一下──”

  话没说完,我已经走到走廊。

  父亲说:“──你何必跟她说话,这十年来她根本把你当透明,反正过一两年她也该出去念大学,叫她跟住亲母生活,送了她的愿,岂不是好?”

  我先是气父亲帮着她,后来一想,原来明年可以到美国去念书,转变环境,于是又有点开心。

  只听到后母说:“她为什么抗拒我?”

  “管她呢!”是父亲不耐烦的回答。

  后母说:“也许是我的不对,想想,十年了。”

  我心中冷笑一声,别做戏了,一场戏做十年,累不累?

  第二天母亲打电话给我,我回答了,约好在她酒店见面。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吸烟,猛然抬头,吃一惊。

  “你又长高了。”她笑。

  笑起来眼角很多皱摺,多少还有点风情,但到底今不如昔。

  “妈妈。”我握紧她的手。

  “还好吗?他们对你还好吗?”她很空泛的问我。

  “妈妈,明年我到美国跟你好不好?”

  “什么?”她按熄香烟,像是没听明白。

  “明年爹爹也许肯送我到美国读书。”

  “哦。”她松下一口气。

  “怎么样?”我已经有所保留。

  “在哪一个州呀?”她问。

  “在你住的加州,妈妈,你帮我申请好不好?我们可以住一起,你说好不好?”

  她并不那么热心,又燃起一枝烟,并不开口。

  咖啡厅光线很好,太明亮了,我可以把她眼中的犹疑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敢相信她会有拒绝我的意思,但事实摆明在眼前,她是那样的犹疑。

  我急急的维护自己,“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会照顾自己,你不用在我身上花精神。”

  她缓缓的说:“心媛,即使你爹肯让你到美国来念大学,有的是宿舍,何必同我住?我一个独身女人,拖着你这么大的女儿,有我的不便之处,你得原谅我。”

  我不原谅她,我的震惊是无法形容的,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可以拒绝我?我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她。

  “不要这样看我,心媛,不要这样看我。”她央求。

  “我的后母都不会这样对我。”我说:“你明知爹爹不肯多花钱在我身上,如果你愿意负担我的住宿,我到美国留学的机会可以大很多,你明知道!”

  她的脸色败坏,“后母容易做,偶一为善,就值得建牌坊颂赞她,我养了你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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