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回答。」她把冰冷的手伸进睡袍衣袖里取暖。「我只知道他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不幸的是,直到洞房花烛夜我才发现那个事实。」
「如果不能尽丈夫最基本的义务,他当初为什么娶妳?」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伦伟并不爱我。他对婚姻不感兴趣,他想要的是梵萨最深奥的秘密。他以为家父会教他古梵萨文,使他得以了解那些秘密。」
亚特紧抓着壁炉架。「对,那还用说。我这会儿脑筋不清楚,请妳务必见谅。」
「你今夜吃了不少苦头。」
「那样说也可以。」
「我可以去拿姑姑的药──」
他瞪她一眼。「再提一次那该死的药水,我就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开始恼火了。「我只是想帮忙。」
「相信我,夫人,妳今夜帮的忙已经过分了。」
她犹豫片刻,然后决定继续解释伦伟的行为。「我告诉过你我搜过伦伟的实验室。」
他锐利地看她一眼。「那又怎样?」
「那使我有机会看了他的一些笔记。他似乎深信是献身梵萨造成他不能人道。他写说为了解开梵萨炼丹术的秘密,他必须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
他用手指有节奏地在壁炉架上轻敲着。「妳却到洞房花烛夜,才知道他没有兴趣尽做丈夫的义务。」
「我知道听来很不可思议。」她叹口气。「相信我,我千百遍地回想过婚前那几周,问自己怎会那么傻。」
他皱眉。「玫琳──」
「我只能说伦伟是貌似聪颖天使的疯狂恶魔,」她交抱双臂。「他以为他可以迷住我们所有的人。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做到了。」
亚特的下颚抽搐了一下。「妳爱上了他?」
她摇头。「事后想来,我几乎可以相信他用了某种魔法来隐藏他的真面目。但那样的解释太容易。实不相瞒,伦伟很清楚该如何诱惑我。」
自从在沙发上亲热后,亚特的表情中第一次流露出冷漠的笑意。「他显然不是用激情收服妳。」
「当然不是。我猜激情本身固然不错,但我不曾天真幼稚到误把激情当成真爱。」今夜她也不可以犯那个错误,她严厉地提醒自己。
「那还用说。」他咕哝。「像妳这种性情独特、聪慧过人的女子,怎会让激情这种微不
足道的苦楚,影响妳的理智和判断力。」
「完全正确。如你所知,梵萨哲学有许多地方令我难以苟同。」
「妳已经把妳对梵萨的感受表达得很清楚了。」
「但我是在梵萨家庭长大的,我承认我耳濡目染到一些梵萨哲学对强烈感情的鄙视。」她停顿一下。「伦伟聪明到了解那一点。他用来追求我的策略恐怕比激情更具有诱惑力。」
「什么策略比激情更能诱惑像妳这种性情的女子?」他斜睨她一眼,闪闪发亮的眼神透着些许古怪。「我承认我对那一点非常好奇。」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知道。」他的诚实令人吃惊。「回答问题就是了。」
「这个嘛,重点是,他假装被我的才智和学识所吸引。」
「啊,原来如此。换言之,他让妳以为他爱妳是爱妳的心智。」
「是的。痴愚的我竟然信以为真。」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她暂闭双眼。「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超越肉体的心灵相契,会把我们的结合提升到更高境界。」
「那是非常强韧的结合力。」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幻想。」
亚特低头凝视火焰。「哪怕妳说的只有一半是实情,迪伦伟都确实是相当疯癫。」
「是的。如我所言,他在刚开始时还能隐藏那个事实。但在我们结婚后,事有蹊跷就越来越明显。」
「无论疯不疯癫,他都已经死了。」亚特继续凝视火焰。「但看来是有人试图使我们相信他的鬼魂回来了。」
「如果不是伦伟的鬼魂,那个模仿他的人一定非常了解他,而且本身也是个梵萨人。」
「我们必须扩大调查范围到迪伦伟的过去,天亮后我就叫雷亨利去办。」亚特转头望向她。「在这期间,我们必须处理目前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状况。」
「什么意思?」
「妳心知肚明。」他瞥向红沙发,然后把目光转回她脸上。「我想为今夜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事道歉,但显然为时已晚──」
「用不着道歉。」她急忙打岔。「真有必要,道歉的也该是我。」
他挑起一道眉毛。「那一点我不会反对。」
她羞红了脸。「重点是,在某种意义上,一切都没有变。」
「没有变?」
「我的意思是说,我仍然是恶名昭彰的寡妇。如果让人知道我住在你家,他们一定会做最不堪的假设,认为我们有暧昧关系。」
「那个假设现在没有错。」
她抓紧睡袍领子,抬起下巴。「无论如何,我们的情况并没有任何改变。」
「未必。」他走向她。「但这会儿别再讨论这件事了。我想我们今夜都兴奋过度了。」
「但是,亚特──」
「改天。」他握住她的手臂。「等我们都有机会睡个觉和想一想再说。来吧,玫琳,妳该上床睡觉了。」
她企图坚守立场。「但我们应该拟定计划,例如搜查潘家的──」
「改天再说,玫琳。」
他握紧她的手肘抇她带向房门。经过高背椅旁的小茶几时,一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出那是亚特先前握在手里把玩的物体。但还不及问他那是什么,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房门边了。
「晚安,玫琳。」他在开门推她出去时,眼神和缓了些。「试着睡一下。妳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那样对神经不好。问妳姑姑就知道。」
他以令人吃惊的温柔亲吻她,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她瞪着紧闭的门扉,许久后才转身上楼回房。
钻进棉被里时,她想着茶几上的那个小东西。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条表炼系着一枚小小的金质图章。
第九章
一个「陌生客」进入屋内了。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他们派人来阻止他了。
几年前他就知道他受到「陌生客」的监视和跟踪。他早已不再尝试对朋友解释,他为什么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他们认为他疯了,但他知道实情:「陌生客」纠缠他,是因为他们知道梵萨最重大的秘密即将被他破解。他们在等他发现古人隐匿的科学知识,打算到时再掠夺他的发现。
今夜有个「陌生客」进入屋内,就代表他离大发现一定非常、非常近了。
他把耳朵贴在墙上,颤抖的双手抓着,发觉有人闯入时正在研究的那本古书。幸好有他此刻置身的这条密道。密道是他多年前在妻子死后不久亲自建造的──不能相信木匠和工人,他们极可能是「陌生客」的间谍。
他在很早以前就有预感自己将来会在梵萨古书里发现重大秘密,就知道他会需要保护自己的措施。「陌生客」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监视他。起初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就渐渐变成持续不断的。今天他就要用到以前做好的准备。
他站在黑暗的甬道里一动也不动,用意志力使出隐形术。这幢石造古老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直到不久前他才让管家一个星期进来打扫两次。但每当她在屋子里时,他都会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不让她溜到地下室。他的三餐都是自己料理的。烹饪当然不是绅士该做的事,但「陌生客」的监视使他顾不了那些繁文耨节。译解梵萨核心秘密知识的伟大目标,绝对比他的绅士自尊来得重要。
墙壁另一侧的走廊地板嘎吱作响。「陌生客」一定以为屋里没人,因为他在进来时蹑手蹑脚,现在却弄出梵萨人不该弄出的大量声响。
潘伊顿在密道里冷笑。他用来骗邻居相信他到乡下小住的计谋显然奏效了,但结果与他预料的不同。他原本希望「陌生客」会跟踪到乡下去,让他可以过几天安宁的日子。没想到他们竟然派人进来搜查他的屋子。
沈闷的砰砰声接二连三地传来,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陌生客」在二楼。他感到一丝得意。闯入者以为他会笨到把笔记,随手乱放在能让人轻易找到和偷走的地方吗?
梵萨的后辈晚生还有许多地方要向前辈先进学习。
他倾听着抽屉开开关关的声音,头顶的地板嘎吱作响,接着是更多的砰砰闷响。伊顿蜷缩在密道里等待。保持隐形术所需的安详心境近来日益困难。多年来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神经也不如以往坚强。
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和感觉有无动静,他只能希望闯入者不会发现地下室的秘密。
彷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他才察觉到「陌生客」回到一楼。听到闯入者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时,伊顿立刻屏住呼吸。「陌生客」到达贮藏室,在楼下来回走动了一阵。但他终于回到一楼。伊顿这才敢闭起眼睛,吐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闯入者没有发现密室。
过了一阵子不再有声响传来。伊顿又等了半小时才完全确定「陌生客」已经离开,屋子里再度只有他一个人。他缓缓站起来。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使他肌肉酸痛。
确定自己可以走路后,他来到遮掩密道出入口的壁板前。他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站在那里竖耳倾听。
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把壁板推到旁边,跨进黑暗的走廊。他再度停下来倾听。
仍然是一片死寂。
伊顿沿着走廊快步走向通往老屋深处的秘密楼梯。他点燃一支蜡烛,走下石造楼梯。他必须确定他的秘密书房里一切安好。
他经过贮藏室,打开一扇密门,步下另一道楼梯,进入曾被原屋主当成地牢和逃生途径的秘密房间。多年前发现这些地下房间时,他不但没有告诉任何人,还动手改造出一间书房和一间实验室,让自己能够在那里进行重要研究,而不必担心被「陌生客」看到。他费心费力地装设道地的梵萨机关,来巩固密室的安全。
在最后一道楼梯底层,他移开另一块壁板,准备进入屋内最秘密的房间。
上方的楼梯平台响起皮靴刮擦声,他的心跳差点停止。他猛地转身,速度太快使他那条疼痛的腿支撑不住。他慌忙去抓壁板边缘时,蜡烛从手中掉落。影子在石墙上闪动。
「笨老头,你以为你的秘密瞒得了我?我知道我只需要守株待免就行了。一般人在闯入者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他的贵重物品,是否仍然藏得好好的。太好猜了。」
伊顿看不见「陌生客」藏在阴影里的脸,但地板上的蜡烛还没有熄灭。闪烁的烛光照亮闯入者手中的枪,以及一根精美的金柄手杖。
伊顿惊骇地看着「陌生客」举起手枪瞄准。
「糟了!」伊顿低喊一声,摇摇晃晃地倒退一步。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随身携带手枪?他的密室书桌里就有一把,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重点是,我不再需要你带我找到你的秘密。」闯入者说。「你刚刚替我开了门,真是多谢了。」
伊顿在察觉到闯入者扣下扳机时,猛地向后扑。突然的扭身转体使他的腿又是一阵剧痛,但他知道意料之外的快速动作,是他唯一的希望。
强光一闪,枪声在石室里震耳欲聋,他感到子弹射中他。他的身手不如往日矫健了,伊顿心想。冲击力使他踉跄地跌进密室。
地板上的烛火跳动最后一次后熄灭,石室里突然一片漆黑。
「可恶!」闯入者恼怒地咕哝。
伊顿吃惊地发现自己没有死,子弹射中他的肩膀而非心脏。也许是烛火将灭造成影子乱跳使闯入者失去了准头。无论如何,他只有几秒钟。他可以听到闯入者咒骂着试图点燃另一支,蜡烛。
伊顿一只手紧紧按住伤口上的外套,希望能防止鲜血滴到地板上,另一只手掌贴着最近的墙壁。他摸着光滑如镜的墙面,凭触觉带领他转过第一个交叉口。
烛光在他背后昏暗地闪动,他没有回头看。他看不见前方的任何东西,但可以摸到光滑的墙壁。这样就够了。
这座迷宫是他设计的,他记得它的玄机。
「搞什么鬼?」地下迷宫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厚石墙,使闯入者的声音模糊不清。「出来,潘老头。如果你立刻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听到没有?我可以饶你一命。我要的只是那该死的钥匙。」
伊顿不理会那怒不可遏的命令,他更加用力地按住伤口,希望鲜血会被外套吸收。如果血滴到地板上,闯入者就可以循着血迹通过迷宫。
他必须抵达书房,拿到书桌里的手枪,伊顿心想。
「出来,潘老头,你逃不掉的。」
伊顿不理会他。他紧按着伤口,冲进黑暗的迷宫深处。
XXXXX
亚特和飒奇站在幽暗的小房间里,一起望着窗外的窄街。
「他当时就藏身在这里。」亚特戴着手套的手指滑过窗台下的刮痕。「你可以看出他的绳钩钩在什么地方。」
飒奇摇头。「幸好你注意到妓女的蜡烛,猜出那是信号。」
「有没有查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詹鲁思。她一年前租下楼下的房间,固定在那里接客,直到昨天为止。」
「有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还没有。她消失在风化区里了。小强说,其中一个耳目今天上午在咖啡馆外,听到一些传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看到她。」
亚特瞥向他的同伴。烦恼使飒奇眉头深锁,脸色凝重,平日趾高气昂的模样被罕见的沈思取代。
飒奇是私生子。他有姓,但跟许多街头混混一样很少使用。亚特和他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话说三年前的一个夜晚,飒奇那帮组织松散的街头流浪儿中,有一个孩子企图在俱乐部外扒窃亚特的金表。那个孩子被亚特当场抓住衣领。一直在附近巷子里观看的飒奇,不但没有弃他的小喽啰于不顾,还铤而走险地出手营救。他冲出巷子,挥舞着手中的小刀恐吓亚特。亚特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刀,但救人心切的飒奇继续奋不顾身地扑向亚特。
飒奇营救年幼同伙的努力令亚特印象深刻。等尘埃落定后,他把飒奇带到旁边。「你是个聪明、勇敢又讲义气的孩子。」他在放飒奇和他的小喽啰走之前说。「我用得着像你这样忠肝义胆的人。如果你想要一份保证有季薪可领的工作,来找我。」
三天后,他发现戒慎却坚决的飒奇在俱乐部外面等他。他们谈了许久,终于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