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愤怒地横眉竖眼。「别挡路。」
「抱歉。」亚特让开。
壮汉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前楼梯。亚特伸出一只脚,同时用手刀朝壮汉的肩颈要害处砍了一下。
壮汉大吼一声,左臂和大部分的左侧身体都麻木起来。他被亚特伸出的那只脚绊到,头往前地倒下。他放开奈丽,伸出右臂,徒劳地试图阻止自己摔倒。
亚特在壮汉倒地前及时接住奈丽,扛起她走向后楼梯。楼下传来人们试图从厨房门逃出的吵闹声。
一个人影出现在狭窄的楼梯上。
「人救到了吗?」拉摩问,接着看到亚特肩上的女孩。「奈丽!她死了!」
「只是睡着了。可能是被下了迷药。快,老兄,我们得快一点。」
拉摩二话不说地转身下楼,亚特紧跟在后。
抵达一楼时,他们显然是最后一批撤出酒馆的人。厨房里浓烟弥漫。
「你在炉灶里倒了太多煤油。」亚特在观察后说。
「你没说该倒多少。」拉摩不悦地回嘴。
「算了,有效就好。」
他们匆匆穿过庭院转进巷子。有几个人在街上徘徊,但惊慌的气氛在迅速消散。只有烟没有火使失火的假象打了折扣,亚特心想。他看到一个男子,可能是酒馆老板,迟疑不决地走回酒馆。
「动作快。」亚特命令。
「是,先生。」
马车就停在亚特指示的地点。至少那个女人遵守了命令。小强手持缰绳坐在驾驶座上,车门在亚特接近时猛地打开。
「你把她救出来了!」玫琳喊道。「谢天谢地!.」
她伸手帮忙亚特把奈丽弄进狭小的门口,拉摩跳上驾驶座接过缰绳。
亚特把奈丽送进车厢后准备跟进去。
「不要动,抢人的王八蛋,不然我要朝你的背脊开枪了。」
亚特认得那个声音──那个瘦子。
「拉摩,快走!」亚特纵身跃进车厢,在身后带上车门。
他伸手把玫琳从座椅拉到地板上,以免她的侧影出现在窗口而成为目标。但不知何故,她极力抗拒。马车突然启动时,亚特感觉到她在拚命挣扎。她举起手臂,他瞥见她手里的小手枪,距离他的耳朵只有几吋。
「不要!」他大吼,但知道为时已晚。他放开她,用双手摀住耳朵。
白光一闪,在小小的车厢内,枪响有如炮声般震耳欲聋。
亚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马车颠簸前行,但伴随的车轮和马蹄声只是遥远的嗡嗡声。他睁开眼睛,看到玫琳焦急地注视着他。她的嘴唇在动,但她说的话他连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他,她的嘴巴开了又闭。他明白她在问他是否安好。
「不好。」他说。他这会儿耳鸣得厉害,无法确定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他希望他在大吼大叫,因为他真的很想大吼大叫。「可恶,我一点也不好。我只能希望妳没有使我永远地耳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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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春菊、接骨木花和醋的气味从敞开的门口飘出来。玫琳停下脚步,探头望进小小的蒸馏室。
充满烧瓶、研钵、研杵、大大小小的罐子,以及各种药用干燥花草。蒸馏室总是让玫琳想到实验室。她的姑姑穿着大围裙俯身察看一个冒着气泡的烧瓶,很容易被误认成疯狂的炼金术士。
「蓓妮姑姑?」
「等一下,亲爱的。」蓓妮头也不抬说。「我正在浸泡。」
玫琳不耐烦地在门口徘徊。「抱歉打扰妳,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问妳的意见。」
「没问题。再过几分钟就好。这种药水的药效完全视花可以浸泡在醋中的时间而定。」
玫琳交抱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姑姑在调制药剂时催促她是没有用的。拜蓓妮之赐,玫琳十分肯定她们家拥有全伦敦最多种类的镇静剂、补药、药膏和其它药方。
蓓妮对她的药剂非常狂热。她声称自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总是在实验新药治她的病。她也很喜欢诊断其它人的类似毛病,然后根据他们的体质为他们调配特殊的药方。
蓓妮花了许多时间研究治疗神经疾病的各种煎剂和调剂的古老配方。她熟识伦敦的每个药师,尤其是少数那几个贩卖稀有梵萨药草的药师。
玫琳如此容忍姑姑的嗜好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蓓妮的药方往往成效惊人。奈丽那天早上喝的药草茶对她过度紧张的神经产生了神奇的镇静作用。
第二个原因是,没有人比玫琳更了解偶尔像这样分散一下注意力有多么必要。将近一年前那个深夜发生的事,足以对最强韧的神经造成极大的负担。过去几天的恼人事件只有使情况更加恶化。
四十出头的蓓妮是个文雅纤细、生气勃勃、心思敏捷的迷人女子。多年前她曾经是社交界的宠儿,但在嫂嫂依莎去世后,她放弃社交界的光辉绚烂,接手照顾哥哥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好了。」蓓妮把烧瓶移离火焰,用滤网把瓶里的药水滤进一个盆子里。「现在得让它冷却一小时。」
她一边转身,一边在围裙上擦手,银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满意的光彩。「妳想要跟我谈什么,亲爱的?」
「韩亚特恐怕会说到做到地在今天下午来拜访我们。」玫琳慢条斯理地说。
蓓妮耸起柳眉。「他不是打算来拜访我们,亲爱的。他想要拜访的是妳。」
「就算是吧!但重点是,昨晚送我们平安回家后,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些问题要问我。」
「问题?」
玫琳缓缓吐出口气。「关于我怎么会那么了解他和他的事业。」
「不然还会是什么。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费尽心血隐藏他私生活的许多层面。然后在某个夜晚,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突然把他叫出他的俱乐部,要求他帮忙搭救她的女仆。在这过程中,她告知他她很清楚他不但是『梦幻阁乐园』的神秘业主,也是一位梵萨师父。任何与他相同处境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到惴惴不安。」
「他不大高兴是可以确定的,我不指望我们会相谈甚欢。但在他昨夜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之后,我觉得今天拒绝见他会很无礼。」
「的确。」蓓妮说。「听来韩亚特昨夜成了英雄,拉摩整个早上都在歌颂他的功德。」
「拉摩说的轻松,我却得在今天面对他,和向他解释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业细节。」
「我想象得出来那会有点尴尬。」蓓妮目光敏锐地看了她几秒。「妳焦虑不安是因为妳昨夜乐于利用他的技能,却不知道今天下午该如何面对他。」
「他是梵萨人。」
「那并不代表他就是恶魔。并非所有的『梵萨学会』会员都像迪伦伟。」蓓妮上前一步把手放在玫琳的手臂上。「妳只要看看妳父亲就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话虽如此,但是──」
「妳的记录里没有任何资料显示韩亚特有邪恶的倾向,对不对?」
「对,但是──」
「这就是了,他对昨夜显然相当通情达理。」
「我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蓓妮耸起道眉。「那可未必。直觉告诉我,韩亚特存心刁难时可以非常难缠。」
玫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妳说的也许对,蓓妮姑姑。韩亚特昨夜非常合作。」
「我相信妳下午一定可以把一切解释得令他满意。」
玫琳想到昨夜他送她到家门口时,冷酷坚决的眼神,刚才的释然立刻消失无踪。「这我可没有把握。」
「妳的问题只不过是神经过度紧张。」蓓妮拿起桌上的一个蓝色小瓶子。「来,喝茶时在茶里加一汤匙,妳马上就会恢复正常。」
「谢谢,蓓妮姑姑。」玫琳心不在焉地接过瓶子。
「我不会太过担心韩亚特。」蓓妮说。「我认为他最关心的是,妳会不会泄漏他『梦想商人』的身分。这也难怪。他目前出入的都是一些极其势利的社交圈。」
「对。」玫琳柳眉微蹙。「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像是那种会在意上流社会想法的人。」
「当然是为了物色妻子。」蓓妮自信满满地说。「如果他是生意人的秘密泄漏出去,他的寻觅范围会大幅缩小。」
「妻子?」玫琳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韩亚特为了物色妻子而隐瞒从商事实的想法,为什么令她大吃一惊?那是非常合逻辑的推论。「那当然。我没有想到那个可能性。」
蓓妮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那是因为妳最近都在忙着幻想有什么可怕的阴谋,和把最稀松平常的小事认定成不祥之兆。难怪妳神经紧张到睡不着觉。」
「也许吧!」玫琳转身准备走开。「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我必须说服韩亚特相信我绝对不会泄漏他的秘密。」
「我相信足智多谋的妳很轻易就可以做到,亲爱的。」
玫琳走进书房,把蓝色小瓶子里的药水倒进窗边的盆栽里,然后在书桌后面坐下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韩亚特。
蓓妮说的没错。韩亚特昨夜非常合作。他还展现了相当有用的技能。也许她可以劝诱他在未来帮更多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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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心不在焉地用拆信刀轻敲着靴子。他望着坐在书桌对面的健壮男子。
从他还没有任何重大的生意事务可以处理时起,雷亨利就是他的办事员。亨利可以说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其实韩卡尔用得着亨利的地方也不多。亚特敬爱父亲,但不容否认的是,卡尔对投资理财毫无兴趣。妻子去世后,他对管理韩家剩余财产的那一丝牵挂也完全俏失。
亨利和亚特被迫无奈地看着亨利所有的明智建议,都被沈溺在吃喝嫖赌里的卡尔所漠视。到最后还是亨利到牛津通知亚特,卡尔不仅在一场赌博纠纷的决斗中丧命,还把韩家的财产败光了。
只身在这世上,为了生存,亚特也只有投身赌场。与父亲不同的是,他对玩牌很有一套本领。但赌徒的日子过得朝不保夕。
有天晚上,亚特在牌桌上遇到一个赢得既有条理又有效率的年长绅士。其它人玩牌时红酒是一瓶接一瓶地喝,老绅士却是滴酒不沾。其它人都以时下流行的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把牌拿起来后随手扔下,赢家却密切注意手中的牌。
亚特在牌局中途悄悄退场,因为他看得出来到最后他们都会输给这个身分不明的绅士。陌生人终于拿起他羸得的钱离开俱乐部,亚特尾随他来到街上。
「先生,我必须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学会像你那样玩牌?」他在陌生人正要爬进等候的马车时问。陌生人用深思熟虑的冷静眼神把亚特打量了整整一分钟。
「代价非常高昂。」他说。「很少年轻人愿意付出那种代价。如果你真的有心,明天可以来找我。到时我们再来讨论你的未来。」
「我没什么钱。」亚特苦笑道。「事实上,我现在比在牌桌上遇到你之前更穷了。」
「只有你在看到势之所趋时懂得放弃。」陌生人说。「你可能有潜力成为优秀的徒弟。我会期待明天上午与你见面。」
亚特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来到陌生人的家门口。他一进门就看出这是学者而非职业赌徒的家。他很快就发现夏佼济是个本身爱好又受过训练的数学家。
「我只是在实验特定数字在一连几手牌里出现的或然率,」他解释。「我对在牌桌上谋生没有多大的兴趣。在我看来太不可预测。年轻人,你呢?打算一辈子在赌场里度过吗?」
「除非逼不得已,」亚特回答。「否则我宁愿选择比较可预测的职业。」
夏佼济曾经是梵萨人。他不介意教导亚特一些梵萨哲学的基本观念。当他发现他的学生勤奋好学又有慧根时,他主动表示愿意出资送亚特去梵萨嘉拉岛。雷亨利也认为亚特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亚特在园圃寺修行了整整四年,每年夏天返回英国探望佼济、亨利和爱人简凯玲。最后一次回国时,他发现佼济因心脏病发而病殁,凯玲离奇摔死。
在两人的葬礼上,亨利都站在他身边。葬礼结束后,亚特宣布不再返回梵萨嘉拉岛。他打算留在英国找机会发财和复仇。亨利对复仇的想法并不热中,但对发财的计划大表赞同。他接受亚特提供的办事员职务。
亨利的表现非常出色,不仅在处理投资时极其谨慎,而且擅长打听其它人的财务细节。亨利提供给亚特的那种情报,是飒奇和他的耳目不可能在街头得知的,那种情报只有正派体面的办事员才有可能查到。
但今天上午,亚特认为那样还不够。
「亨利,关于对狄夫人,你只查得出这些吗?流言蜚语和二手丑闻?你刚才告诉我的,我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那些在俱乐部里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亨利从笔记本里抬起头,从金边眼镜的上缘凝视亚特。
「你没有给我很多时间调查,亚特。」他故意瞥向落地钟。「我今天早上八点左右才收到你的信,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六个半小时真的不够进行你想要的那种调查。过两天我会有更多消息回报。」
「可恶!我的命运被掌握在黑寡妇手里,你能告诉我的却只有她有杀夫的习惯。」
「她只有过一个丈夫,所以不能称为习惯。」亨利更正,他那种力求精确的态度令人生气。「而且那种说法来自传闻,而非事实。我要提醒你,在她丈夫的命案里,狄夫人从未被视为嫌犯。她甚至没有遭到讯问,更不用说是拘捕。」
「因为没有证据,只有猜测。」
「的确。」亨利低头察看笔记。「根据我所能查到的事实,那天深夜窃贼闯入时,屋子里只有迪伦伟一个人。歹徒射杀迪伦伟,放火湮灭证据,偷走贵重物品。」
「但社交界没有人相信事情经过真是那样。」
「迪伦伟与妻子不和并非秘密。狄夫人在婚后几个星期就搬离丈夫的寓所,她拒绝回去与他过夫妻生活。」亨利清清喉咙。「据说她有点,呃,倔强。」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亚特用拆信刀轻敲靴跟。「关于那个倒霉的丈夫,你查到了什么?」
亨利的粗短灰眉皱在一起。「恐怕很少。如你所知,他叫迪伦伟。查不出有任何亲人。战时似乎在欧陆待过一段时间。」
「那又怎样?」亚特看他一眼。「你也待过。」
亨利清清喉咙。「但我们不妨说他不是在闲荡监视拿破仑。无论如何,迪伦伟大约在两年前回到伦敦。他结识利瓦伊敦之后不久,就和利瓦伊敦的女儿李玫琳订婚。订婚不久后,就结婚了。」
「订婚的时间不长。」
「事实上,他们是靠特许证结的婚。」亨利不以为然地翻着笔记。「据说狄夫人的个性鲁莽急躁。结婚不到两个月,迪伦伟就死于非命,她谋杀亲夫的流言开始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