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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橱  第6页    作者:朱夜

  我抬腕擦额头上的汗,突然发现自己夹克衫袋口上面半脱线脚的地方夹着一个纸团!悄悄背过身去,展开一只角,隐约可见“……所述全部……”的字样。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洛毅的告密信的残片!我昨夜是把它撕得更碎,揉成纸团丢进河里了,可是有一片纸屑遗落在我自己的衣服里!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在现在才发现。果然我是不适合做贼的人。

  马南嘉沉声说:“这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

  “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泰雅不耐烦地跳起来,在屋里来回地大步走。

  我悄悄把纸团捏在手里,用力地揉着。胡大一一目十行地扫过面前的报告,没有注意到我。天赐良机!我很快地把揉得很小的纸团塞进口袋。

  马南嘉说:“你逃避是没有用的。反正它确实是已经发生了。”

  “对!”保卫科科长满怀希望地望着泰雅,“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想起来了,解释清楚了就好。”

  胡大一露齿而笑。我慢慢抓紧了沙发布,留下汗湿的手印。陆凉咬着笔帽,倪主任沉着脸不支声。

  马南嘉说:“如果你不愿意说……”

  泰雅忽然扑到陆凉面前说:“人是我杀的。我杀了葛洛毅。”

  第七章  假象

  保卫科和医务科的科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阵寒战,我赶忙趁没人注意我地时候把纸团塞进口袋。

  泰雅接着说:“我拿绳子勒住葛洛毅的脖子。那该死的家伙没有马上断气,反而伸手来拉我的耳朵。我把他推倒,狠狠地踹他。”

  马南嘉怒道:“住口!你胡说些什么!”

  泰雅冷笑着瞥了他一眼,接着说:“最后拿块石头砸烂他地脑袋。‘砰’一下!”

  保卫科科长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杀了他灭口。”泰雅斩钉截铁地说。

  “灭……灭什么?”医务科的陈科长面无人色地问。

  “杀了他就没有人会泄露那个秘密。”泰雅看着胡大一说。

  马南嘉说:“泰雅,你别胡说八道!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负责人地乱讲!”

  “我是杀人犯!我管它要负什么责任!”

  胡大一说:“如果你认可你刚才说过的话,请你重复一遍,这是正式记录了。陆警官,准备记录。”

  不!不能!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有一句就在喉咙口的话,最关键的话,关键到可以挽救大局,可却是那么模糊而不可捉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快点清晰起来?是我脑子糊涂了吗?快一点、快一点让我抓住吧……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叫道:“泰雅!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情,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扛下来!”

  泰雅满不在乎地一扬头:“就是我,是我……”

  马南嘉突然插进来说:“我可以证明季泰雅昨夜在我家里。我们整夜都在一起,他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不可能去杀人。”

  泰雅瞪着他说:“你……”

  陆凉说:“对不起,你和季泰雅有共同利益,你的证词不能被采信。”

  马南嘉说:“我有客观的证据。请你们马上准备采集。否则可能太晚了。”

  泰雅咬牙切齿地冲上前说:“你再敢说一句!?”

  保卫科科长急忙拉住他:“有话好好说!你们如果在马医生家商量商量工作,也是很正常的嘛。”

  胡大一饶有兴趣地问:“什么证据?如果是客观的证据,我们可以采信你的证词。”

  马南嘉说:“他不可能跑去杀人,那个时候我们正在做爱,他身上有我的精液。”

  “混蛋!”泰雅挥拳直捣马南嘉的脸,被后者避过。但是保卫科科长和我们一样大吃一惊,无意中松开了抓住泰雅的手。

  “混蛋!揍死你!你他妈的……”泰雅扑到马南嘉身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猛捶他的脑袋。马南嘉伸手抵挡,一边大声说:“他已经洗过了,应该还有痕迹……大腿上、臀部都有……”

  刚刚反应过来的陆凉和胡大一一起冲上前尽力把泰雅拉开。保卫科科长努力挤到两人中间,扯开泰雅紧抓住马南嘉领子的手,把纽扣也扯下几个。泰雅死命挣扎。闻讯而来的警官们也加入了混战。我听见有人喊:“先铐住他!铐住他!”马南嘉喊道:“要快点查,时间久了查不出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手铐“哗啷”响。泰雅又踢又推,打翻了会议室的茶几。我知道他们算客气,否则就凭这些人的身手,可以空手把人打昏甚至打死。

  混战结束,人群分开,只见头发散乱、衣服扯裂的泰雅被铐在了暖气片上,跪坐着,困兽般瞪着马南嘉。   

  “季泰雅,你是否接受检查?”陆凉面无表情地问。

  “你们……你们谁敢来检查我!”

  “别逞强了!”马南嘉说,“你又不是小孩子!接受吧!去证明你是清白的!”

  “我恨你!你他妈的不是人!你以后休再想碰我一下!”

  “别听他的!”马南嘉说,“请你们马上给他检查。如果需要,可以给他打一针镇静剂。”

  “等一等!”我说,“现在没有这个必要!应该有别的办法能够说清楚。”

  胡大一说:“你们先给我说清楚一件事情:季泰雅为什么要杀葛洛毅?葛洛毅拿什么事情要挟你?”

  泰雅不屑地四下瞟了一眼,念白般说:“我有权保持沉默,我所说的不能在法庭上作为对我不利的证据,我有权请律师……”

  “我看进入这个司法程序了,单位领导不能继续陪同,”胡大一对陆凉说,“你看呢?”

  “啊!我们会离开的!”两位科长同时说。

  马南嘉被带离会议室。我也要离开,胡大一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待到屋里再度平静下来,陆凉说:“季泰雅,你认为葛洛毅用什么手段或者事实来要挟你?”

  泰雅看着地板不支声。我的喉咙仍然因为震惊而僵硬,但是我的头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陆凉又催促了一次,泰雅才小声说:“他要告诉别人我是个同性恋。”

  陆凉接着问:“这是事实吗?”

  “你这不是废话!”泰雅的声音突然拉高,然后又回落,“只有我们3个人知道。”

  我看到胡大一的嘴边浮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陆凉接着问:“他要求你做什么?”

  “在王守成医疗事故调查中袒护他。”

  “你同意了吗?”

  “我没法答应他。因为我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他盯住我不放。”现在泰雅说话的语气开始有点恢复,不再咄咄逼人,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你是怎样杀害葛洛毅的?”

  “昨天晚上,大概8点半左右,我到葛洛毅家里……”

  胡大一插道:“等等,我要问一件事。你说你和马南嘉是……恩……同性恋,有3个人知道?是哪三个人?”

  泰雅稍显诧异地望着他说:“我,马南嘉,还有葛洛毅他自己。就这三个人。”

  “没有别人吗?很奇怪呢。朱夜不是你同寝室的同学吗?他怎么不知道?如果你们在寝室里……难道他也是睡觉特别熟的?”

  我的脸上开始发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自己的木知木觉。如果真的是那样而我一点也没有发现过,岂不是让人笑掉牙齿?

  泰雅微微一笑:“我们从来没有在寝室里亲热过。葛洛毅是工作以后才知道的。有一次我们在医院的图书室里接吻,恰好被他撞见了。”

  陆凉问:“他当时就暗示过要要挟你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从此以后仍然象往常一样,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是这次出了事以后他才提起的。”

  “这种事情如果败露对你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那还用问?”泰雅仰头看着窗外,手指拨弄着手铐的锁链,“整天被人指指戳戳,象我这种在医院里管人家的人,到了这个地步就什么也干不成啦!别的医院也有过这种事,我们医院虽然没有先例,估计道德败坏、作风问题之类的处分是逃不掉的。”

  “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杀了他?”

  “恩。”泰雅继续低头玩弄手铐上的锁链。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胡大一突然说,“竟然打算一天里骗我两次?”

  泰雅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恐慌。

  胡大一接着说:“你说葛洛毅要挟你?葛洛毅是除了你们两个以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那为什么我刚才听见某人说‘这件事不该你一个人扛着,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情’?难道你有两个‘相好的’?”

  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泰雅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我以为他会再次发怒。可是他突然偏过头去垂下眼帘。人是有极限的,无论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如此。今天他承受的压力已经大大超过他的极限。现在到了我来承担我那一部分的时候了。我咬咬牙,鼓起勇气说:“老胡,我会解释这件事的。不过可能需要比较多的时间。”

  “没问题。”他一扬手,“洗耳恭听。”

  第八章  旧事

  即使是精心制作的骨骼标本,如果放在橱里的时间太久,没有通风除霉,也会生虫。更何况我们的秘密是那么匆匆忙忙地被压进了各自的箱底,任其慢慢流出腐臭的污水。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大学的第一年快结束时,那个初夏郁热的下午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离考试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听说另外几所大学的学生在演讲、游行、静坐示威,上北京串联,听美国之音。可是医学院秉承了保守的传统,静如止水,一派考试前努力学习的气氛。我和葛洛毅在同看一本借来的图谱,复习解剖学。泰雅在床上摇着扇子打盹,为晚上去通宵教室养精蓄锐。马南嘉突然提前从教室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们学生会终于说服了临床医学院的老师,准备组织队伍加入其他学校的游行。下午晚些时候要先在大礼堂开誓师大会,然后一起步行出发。听到这个消息,为考试而郁闷得要死的我们顿时兴奋起来。马南嘉说肖沧海被分派了布置大礼堂的任务,但是因为更多的人在操场上集合演说,人手不够,所以私下找他拉几个人帮忙。我们寝室全体人员一致同意加入,为争取自由民主平等出一份力。

  我们到大礼堂的时候,马南嘉的同班同学,校学生会宣传部干事肖沧海正伏在地上用红漆写斗大的字。旁边有一个高高的漂亮女孩子,说话很咋呼,窜前跳后地帮忙把写好的纸摊开晾干。马南嘉介绍说这是肖沧海的妹妹肖白安,在医大附属护校读大专,但是已经通过了专升本考试,过了这个夏天就是我们的同届同学了。在肖白安的指挥下,我们很快加入工作:我去打扫卫生,马南嘉和泰雅接话筒线,葛洛毅帮肖白安把晾干的字用大头针别到红色的横幅上。泰雅耳朵上套着耳机,看上去一副很酷的样子。

  横幅写好后,时间已经不多了。肖沧海问:“怎么把它挂上去呢?布反复用了很多次,已经很脆了,吃不住份量,不能用绳子拉上去。”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和他戴着眼镜、歪着头思考的纯真而执著的样子。

  肖白安说礼堂旁边有一个备用的铝制三角扶梯,可以打开支在舞台上,然后有个人捧着横幅从梯子爬上去,直接把横幅挂到台前的横杆上。

  肖沧海摇了摇扶梯说:“好象不太牢固,可能会摔下来。”

  肖白安叫马南嘉去检查一下。马南嘉几步就登上扶梯的最高一级,看了一眼,又拉住台前的横杆摇晃几下,说那横杆很结实。万一梯子榻了,只要拉住横杆就可以慢慢移到旁边然后爬下来。但是他说还是去教室里拿几张凳子来叠在一起比较放心。

  他刚走,肖白安就催着肖沧海快点挂上横幅,否则开会要来不及了。肖沧海开始爬扶梯的时候,我已经扫到很远的地方了。当我提着扫帚和簸箕走到下一排的时候,听到泰雅在扬声器里说有一个喇叭不响,让站在舞台前沿扶梯子的洛毅去开一下墙上的开关,看看是不是电源没有开。洛毅松手离开,梯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肖白安站在一边,眼睛盯着横幅,指挥她哥哥把标语放到合适的位置。她应该看到那梯子不稳。但是她并没有伸手去扶。

  洛毅面对墙上一排开关绳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问我应该是哪个。我告诉他我记得是左边第二个。可能是狂热的气氛推动了人的头脑。一向做事稳重小心的洛毅那天动作竟然特别快,在我猛然间想起来改口告诉他是第三个以前,已经拉下了开关绳。

  他拉下的,是礼堂前排照射灯的灯绳。突然间高支光的照射灯齐放光明。刚从门外拖着凳子回来的马南嘉大叫“小心”。只听肖沧海“哦哟”了一声,摇晃了一下。洛毅慌忙又拉了一下灯绳,把灯关掉。但是眼见着肖沧海身体下的梯子开始摇晃,很快就超过了他身体可以纠正的幅度,来回2下后,“哐啷”一声倒地。肖白安尖叫起来。马南嘉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台前。我和洛毅大叫着,惊恐地看着肖沧海死死抓着的横杆开始变弯,掉下锈蚀的铁屑,发出可怕的“嘎吱”声。当马南嘉和泰雅同时奔上舞台的时候,超负荷的横杆终于彻底断掉。肖沧海绝望的面孔如慢镜头一般从我们眼前掠过,后脑碰到舞台边缘,奇怪地翻折了一个方向,倒向另一面,“砰”地一声落到地上。他的脖子折成恐怖的角度,僵硬的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不用多看,也不用多少高深的医学知识,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马南嘉叹道:“这下他可完蛋了!”

  如果马南嘉事先说出他看到横杆上有一个地方好象锈蚀得特别厉害并坚持等凳子拿来了再挂横幅。

  如果泰雅等肖沧海挂完横幅以后才叫洛毅放开梯子去试开关。

  如果我没有说错开关的位置。

  如果洛毅象平时一样问一句“是吗?”或者稍微犹豫片刻再拉下开关。

  那么肖沧海会和我们一起读书、做试验、实习、毕业。很多年以后在校友会上拍着我们的肩膀说“哟!老同学!”,然而现在他已经是走向腐烂的遗骸。其间的反差让我们每个人从内心深处不寒而栗。我们慢慢聚拢围在他身边,以沉默掩盖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突然泰雅说不好了,他从耳机里听到广播电台发布北京戒严令的消息,坦克车队已经开进市区追缴走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化方向的反革命暴乱分子。几乎在一霎那间,追求自由民主的热血青年形象就消失在官方媒体中,代之以面目可憎毫无人性的暴乱分子的凶残行径。一下子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礼堂里暗着灯,外面操场上传来呼喊口号的声音。那些真正热血的青年还不知道这样急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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